“罗袂乍飘兮,闻芍药之馥郁;

荷衣欲动兮,听环佩之铿锵。”

妖界密境之内,自昨日晨间合上乾坤八卦锁,送芷兮与滇儿一行人离境之后,芍药与白狐已于中皇山下混战一日一宿,直打得花残叶败、石破洞摇,不知终止了多少卑微生灵的半路修妖。

免不得荼糜规劝,众妖调和,调节不成,最后仍旧还是到了娘娘病榻之前,计较是非。

“密境八卦,延时关闭,定成齑粉,此乃妖界成规,凭什么你来了,便硬要迁延?”芍药云鬓散乱,花容失色。

“卦外只封有罪之人,亦是妖界成规。我儿离与又有何辜,竟被你一并锁到了卦外?”白狐也气急败坏、义正辞严:

“这密境之内,哪个不知,娘娘为让人妖共处,给食人诸族皆加了空心之锁,但凡接近人气,枷锁必会反噬其自身妖元,直至?灭,离与在天水密境之时,已是经常有胸闷之症,如今你让他孤身赴往人间,不是要他的命么?”白狐爱子心切,据理力争。

“狐妖,我与你好生说话,你莫如此青口白牙,当时的情形,是离与硬扯着芷兮衣袖走的,你岂是没有看到?装呆装落罢了!”芍药耐心用尽,口不择言,连对白狐的尊称都免了。

人道是:吵架无好口,如此算来,芍药与白狐这一架,吵得倒也不失斯文,没有辱没了修妖时滋养它们的一片天地灵气,至少,即便失了礼数,怒发已冲冠,也没有不干不净之语溢出。

“话虽如此,当时,你为何不拦他?反来拦我?若非你有意阻挠,我或许早将他救回了!”白狐理直气壮,寸步不饶。

二人还待争辩,娘娘一阵疾咳,但见她蝉鬓美人愁绝,帘幕内眉浅澹烟,颜容苍白如雪。

“莫再争了,近日妖界有数族反叛,水火神界又不相容,每日必有干戈,人妖更是不能共处,娘娘早已心力交瘁,憔悴不堪,草木族与狐族平素里算是娘娘贴心的,故此让你们在这中皇山来去自如,毫无约制,你们如今竟也来添乱。”荼靡语重心长,良苦再劝。

“白狐,你过来,进帐来。”娘娘单唤白狐,白狐进帷纱之帐,娘娘轻语道:“狐族有功于天水,屡护中皇山,我心中记念着。离与也是难得的好孩子,所以,三千年前,白芷救护他时,你隐瞒下的事,我亦当作不知,我怕说出来,伤了你的颜面。”

白狐听娘娘旧事重提,被揭起千年来拼命掩饰的狐族伤疤,面色已然不似方才硬气,唯唯诺诺应承道:“白狐这千年来,亦是日日感念娘娘不追究旧事、为狐族留足颜面的恩情。”

“如今,我依然不会说,只是,你也自知,他被救下之日,便已注定免不去一段尘劫,这段尘劫历不尽,他即便留在妖界密境,亦是有死无生。好了,去跟芍药道个歉,回去吧。守好青丘,无故莫再来这花木草石之界,化干戈为玉帛吧。”娘娘亦是苦口婆心,却也恩威并施。

没有谁不是生有余罪,也便没有谁无懈可击。

白狐自知有短,自帷帐退出,向芍药侧身拱手,眼不相觑道声:“得罪!抱歉!”,便硬生生走了。

芍药与荼糜面面相觑,不知究竟娘娘说了如何三言两语,便打发走了他这尊难缠之妖。见他已然离去,也便打道回府、各司其职了。

深院静,小庭空,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再说密境之外的人境,亦是刚经过一场较量,离与胸痛难忍,强行将一股真气运至丹田,以妖元饲养空心锁,自知无异于饮鸠止渴,埋患未然。

“离与,你没事吧?”芷兮心细如发,离与难过,众人不曾察觉,她却看出他在掩饰伤痛来,便轻声相问。

“无妨,拆家倒舍,谁还不费几分气力了?”他轻松说道,深遂的目光中,漾出笑意来:“倒是你,茶叶都还挂在头上。”他有些拙笨地将她发际的茶叶摘下,说道:“去溪边洗洗吧。我随后便来。”

滇儿众人闻言,先芷兮一步,去寻昨日路上看到的村中溪水,芷兮跟在最后。

离与支开了芷兮,对着村民们,单手扣拳曰:“诸位不来此处,离与也本打算今早去上门拜访,昨夜来得匆忙,为不惊扰诸位,用妖术暂盖了一间屋舍,却不想各位如此勤谨,才五更便寻来了。恕罪了!”说着极为恭整地躬身一礼。

这一礼,单纯、无怨,只为道歉,为求心安。

“我等手无缚鸡之力,怎受得起您这恭维?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方才说的,请您移尊别处?您可应?”那玉面书生当真不依不挠,有读书人板正的酸朽、不通事理,还有不近人情世故的不豁达。

“实不相瞒,我也并不情愿平白无故非挤到你们中间来,人妖本便没有共处过,你们排斥,我了解,得很!”离与一字一字铿锵迸出,有妖无所谓的清高、不愿攀扯的反感,还有为了不让芷兮再遭驱逐的情非得已。

有人心的地方,便有污浊,也便有让步、妥协,与折衷。离与对这儿很陌生,他说起这话来,没有带着清高,只是实事求是地表达了最简单的内心。他不懂人性,更没有来得及去揣摩透彻世故圆滑,从某种意义上,他的精神境界与这位貌似不畏强权替大家出头的书生,在一条维度上:

“我自知,在这人境,无论我走到哪里,遇到的冰冷、拒绝、恐惧亦或是貌合神离、表面恭维背后诅咒,都不见得会少于这里,而我,又没有准备变成恶妖大开杀戒的打算,更没准备要隐姓埋名掩人耳目的偷摸度日,所以,我不准备再到别处碰壁,我只是想,我们不妨折衷一下,试着相处相处,以谷为准,划地为界,人在东,我在西,我的人可以为你们干活,当作租借你们半山的酬劳,可否?”

离与每句话都说得露骨、粗俗、直接,却偏偏迎合了人类的水平,他想在不动用武力的情况下,为他想保护的人,争一份正大光明,与心安理得。

勾余村,没有人反对。一是因为反对不起,一是因为这是他们可能得到的最好的结局,归根结底,终归还是,反对不起。

于是,一言定音。

“老生还是冒昧问一声尊下,”那玉面书生中年年纪,却自称老生,实是因为他年过而立,一心向学,从十三岁上中秀才开始,已连续赶科举考试赶了二十余载,至今依然是身无分文的穷酸秀才,科举之路再无进步,于是自嘲自老:“妖界的山水,可不比人间锦绣么?”

“胜却人间锦绣。”离与见玉面书生向他施文人见面的揖手礼,一边还礼一边答复道。

“那妖上何以移尊屈拙,来勾余这穷乡僻壤了?”玉面书生这是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实不相瞒,我等乃被罚之妖,妖境里犯了过错,因而被逐,返还妖境无望,又无处可去,才恳请诸位收留。”离与丝毫未作隐瞒,对着明白人,说明白话,他不想扯个谎证明自己是高人一等的妖,而是实事求是地放低了姿态,在人间谋一处生处。

“原来如此!幸会!幸会!”那玉面书生见离与如此坦诚,反而从心底对他尊敬起来,重新揖手道:“吾乃五里外漆吴村人,姓吴,字屋有,名高幸,可惜命不如名,余生不得幸助,履试不第,今日入漆吾山采些药材,为娘子补气血,不想经过此地,倒得遇奇事。”

“看来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呐!”离与笑言,又还他一礼,想这书生,看似难缠,竟也是个城府极浅的,初次见面,什么屡试不第都抖搂出来了。

“敢问妖上,犯的,可是杀伐越狱的大罪么?竟被驱逐了。”吴屋有又开始别扭地刨根问底起来。

“妖界不比人间,无杀伐之过,众妖和平共处,”离与无奈笑了笑,解释着:“只是,好像还没有人类幸福。你家娘子补气血,还能来勾余山采草药,而妖境中,娘娘气血亏空,竟是连一株草药都寻不着了。”

“有此等怪事?”勾余村族长老者插话道:“都闻妖境妖丰,竟是比我勾余村还穷苦么连一株草药都没有了?”

“寻不着草药,跟你们被罚出妖境,又有什么牵扯呢?”还是吴屋有思维条理,丝毫不被挂断。

“六界之中,妖界最尊。因此,妖境内花草树木、虫鱼鸟石,悉数修习妖道,草药自然也不例外。你们方才要赶的那些女子,”离与道:“便是妖境中养在娘娘身边的采药女,因不识妖骨,为娘娘入药的白芷,半路成妖,因此上被罚。”

“你口中的娘娘,可是指我们人类的先祖女娲?”老者问:“素闻娘娘仁慈,怎会为此等小事罚没良人?你莫不是扯谎?”

“若说在妖界,我还有扯谎的必要,”离与面对着这些弱小的人,自负道:“如今人境,人乃六界之末,身无寸功护体,只能靠四肢劳作,才能勉强糊口,我有何必要扯这个莫须有的谎?我虽返不得妖境,却也没有在人间受人掣肘的隐忧。娘娘确是仁慈,不会为此等小事罚没良女,只是,此等事,一而再再而三,发生在妖境,便是不正常了,以那些采药女的修为,日后必受妖境反噬,娘娘这才用心良苦,名为驱逐,实为护持,送她们出了妖境。”

“你说来说去,说的都是那几个人类女子,倒不攀扯自己这个道行高深的妖身,犯了何罪?”吴屋有自觉想交他这个朋友,却又不甚放心,因此上问来问去,不肯罢休。

离与也是未曾见过人间之事,以为人间全是如他这般酸腐的,自己怎么也应该入乡随俗,于是有问必答,待他日后在人间走过几个春秋,自是会诧异自己如何不厌其烦满足了那个酸朽夫子如此多的荒诞问题。

“相思相见知何日?”离与道:“那位站在这里,任凭你们打骂都不肯用妖术还击的,便是半路成妖的那株白芷,因被采药女牵连,被逐出妖境。我曾守了她千载,自是不放心她一个人来这人境。”

正是: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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