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宾馆的老板娘白玉双最近心里也是一大堆事,上次她跟普天成提起要将白云宾馆拆了重建,普天成说拆了太浪费,不如批给她一块地让她重建一家五星级酒店。白玉双很高兴,当时就跟姑姑说了,姑姑听了也分外开心,当下作出决定,让白玉双从宾馆收入中拿出五百万来,作为前期投入,抓紧运作此事。并且一再叮嘱不要惜钱,在中国内地做事,惜钱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以前叫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现在叫拿钱铺平路,才能把戏唱。姑姑这方面经验堪比白玉双老到。白玉双请了一个班底,十几号人,吃住都在宾馆,全力开始筹划。前期工作都已差不多了,普天成突然告诉她,这事先停停,情况有变,留待以后再议。

普天成当然说得轻松,一句话的事,对白玉双来说,却是白白损失好几十万。这还是小事,关键是她不好跟姑姑交代。每个人做事有每个人做事的原则,姑姑的原则就是说了就做,必须做成,多大代价也在所不惜,要不然,姑姑也没有今天。白玉双当然不知道,普天成说这话有普天成的难处。原来这事是轻而易举的,每年省里市里都在花代价招商引资,繁荣海州的经济,现在有人主动拿出钱投资,哪有不支持的?况且他也压根没想自己得好处。哪知就在他决定跟海州方面打招呼时,省里突然出台一项制度,但凡省城海州牵扯到土地出让的,先由海州市拿意见,完了必须报经省里有关部门批准,必要时要报请省委有关领导批示。如果土地是楼堂馆所所用,限制更为严格,省**这边批了也不算,必须上省委常委会。这项调控政策听上去是在保护土地,从严控制重复建设。细一琢磨,其实是在限制普天成。土地转让和开发在海州归常务副市长管,对应到省里,就是普天成分内的事。路波突然让于川庆等人出台此项严控政策,无非两个目的,一是将海州重新抓到自己手里;二是适时削弱普天成手中权力,并借此给普天成传递信息,让他不要太揽权。普天成是明白人,于川庆拿着文件请示他的时候,他就将电话打给了白玉双,要她先停下来。当然,个中原委,普天成不会跟白玉双解释。

白玉双带着普天成走进包房,脸上似乎有点不快,男人跟女人时间久了,感觉会变的。白玉双现在也敢在普天成面前来点小脾气了。望着她的样子,普天成笑了笑。世上的女人真好玩,一个女人一道风景,但有一道色彩是相同的,那就是任性,以及在男人面前的矫情。

听见脚步声,许涛跟秦怀舟争先恐后赶过来,抢着为普天成开门,一看白玉双也在后面,两人愣了神,好像看到了不该看的。普天成笑道:“怎么,白老板你们不认识,不至于吧?”二人才大方地抬起头来,问白玉双好。白玉双倒是心里无鬼,坦然笑道:“看见领导就跟看见猫,瞧你们这点出息。”

普天成笑道:“白总你说错了,现在是猫怕老鼠,没看过那动画片吗,多经典。”

一句话说得,二位脸全白了,互相望着,不敢接下句。白玉双说:“那是你们领导间的事,猫也好老鼠也好,只要说话算数就行。”

普天成无奈地摇摇头,冲二位耍了句贫嘴:“你们谁说话不算数了,惹得白老板如此不开心?”

二位哪知其中细节,更以为今天普天成叫他们来,是要收拾他们,紧张得气都不敢出了。见玩笑开大了,普天成才拍了下许涛肩膀:“坐吧,搞那么紧张干什么,不会是没带钱吧,放心,白老板不会拿你们顶账。”

白玉双性子也耍够了,不敢太失分寸,莞尔一笑:“二位只管点菜,今天你们大老板请客,帮我多宰宰他。”

普天成也让他们点,尽管明知道不会让普天成埋单,二位还是点得胆战心惊,在每个菜上都要费一番心思,好像真就在割普天成的肉。点完一看,全是平日里普天成爱吃的,价格绝对不菲。

白玉双满脸喜色地走了,并不是因为多点了几道名菜,关键是她看见了普天成,还感受到他一如既往的温暖。

“知道请你们来啥事吗?”普天成开门见山,又让二位一阵不安。沉默半天,秦怀舟结结巴巴道:“最近工作表现不好,让省长失望了。”

“你呢?”普天成并没马上反驳秦怀舟,而是将目光对住许涛。

许涛摸着头说:“最近忙,没向省长及时汇报工作。”

“虚,你们就爱玩虚的,我可不爱听啊。”普天成一边把玩茶杯,一边不痛不痒敲击二位。这是必须有的前奏,要不然后面话就不好说。

等把两位折腾得差不多了,普天成才让他们坐。屁股刚坐下,话就到了:“小许啊,多长时间没去看望化书记了,这样不对吧,老化可跟我告状呢。”

许涛刚刚汗干的额头又开始冒热气:“省长,这……”

“你也一样。”普天成进而又对着秦怀舟,“知不知道孙涛书记最近有病,就算不去看,打个电话问候一下总行吧。”

“省长,电话我打过的……”

秦怀舟刚强辩一句,普天成脸色就不满了:“多长时间打一次,一年,还是一月?”

“我错了。”秦怀舟乖乖垂下了头,后悔不该还嘴,他这毛病总是改不掉。

“这不是错不错的问题,你们怎么成长起来的,还不是老领导手把手将你们带到了今天,我看这样下去,你们迟早会变质的。”

“省长……”两位几乎同时喊出了声。

“好了,话到此为止,今天本来不想批评你们,但两位领导给我打电话告状,不批评两句也说不过去,希望你们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以后多注意。”

“是,省长教诲我们一定牢记。”

饭菜上来了,普天成主动拿过酒瓶,又觉自己斟酒不合适,递给秦怀舟说:“满上,今天少喝点。”

等上饭菜时,普天成再问什么,两位就再也不敢结巴,生怕稍一口吃,对方说得比自己多。这就是把两人叫一起的好处,任何时候,竞争都是存在的。普天成轻而易举就掌握了要掌握的事。

普天成决计做三件事。他先将秦怀舟叫到光明大厦,问:“最近手头工作忙不?”秦怀舟知道普天成意思,道:“不是太忙,应该能腾开身。”普天成欣慰地笑了笑,他很感谢已经离任的孙涛,如果不是孙涛,秦怀舟这个下属就让他错过了。实践证明,不管是原秘书曹小安还是现任秘书闻捷,跟秦怀舟比起来,真是差太远。有时候普天成也非常懊恼,他能选准选对一个市委书记,却老是选不好一个秘书。不知是他无能还是现在适合做秘书的人太少,总之,普天成对自己的秘书一肚子气。尤其闻捷,不只是不能用,简直就不敢用!这人看着大气,正眉正脸,但做事总有股鬼鬼祟祟的味,那天普天成开完会回来,远远就听见办公室有动静,刻意将脚步放慢了一些,果然听到声音是他办公室发出的,很不正常,不像是打扫卫生或清理房间的声音。普天成对这种声音很敏感,他对一切反常的东西都敏感,他没给闻捷机会,猛地打开门,闻捷的脑袋还藏在柜子里,因为太过紧张,差点将半张脸卡在柜子里。

普天成当下就发了火,那个柜子从闻捷报到第一天,他就声明,绝不许乱动,那是他的私人领地!

“出去!”闻捷还要解释,普天成的声音已经吼了出来。后来他把曹小安叫来,质问他这个秘书长是咋当的,秘书哪有权力乱翻领导东西。曹小安赤红着脸作检讨,等普天成火气小了些,曹小安说:“这个闻秘书,我跟他强调过多次,就是听不进去,要不,重新物色一个?”

“就他!”普天成恶声恶气道,“我还不信修理不过来一个闻捷!”

话虽这么说,普天成却是对闻捷彻底失望了,给过他机会,一次次抓不住,看来只能将他打发到该去的地方。想到这些事,对眼前的秦怀舟,普天成心里就涌出不少东西,甚至有感激。上次请屈妙琪做账,秦怀舟表现令他极为满意,后来还交代办过几件事,每件事都能打一百分,所以对即将交付的这项任务,普天成似乎比秦怀舟还有信心。

普天成让秦怀舟去上海。

化向明让普天成去永定区透风,透的是一个姓宁的地产老板的风。此人叫宁百开,之前在海州,在海州地产界也算风云人物,路波在海州任市委书记时,宁百开曾当选过全国劳模。他的百润地产先后在海州拿过不下十块黄金地段,其中一大半就在永定区,可以说,你走在永定区,几乎就不能摆脱开宁百开的影子。路波担任省长前一年,永定区发生过一件事,当时对百润地产最有竞争力的万国地产老板邓万国在酒会后回家的路上,被一群不明身份的人拦截住,邓万国当时叫来了黑社会的人,双方火并中,邓万国中了三枪,死了。这案当时是按黑吃黑定论的,但是过了一年,就在路波走马上任不久,从监狱里面突然传来一条消息,当时围截住邓万国的,并不是黑道人物,而是宁百开花钱雇来的凶手。这消息很快被封锁,不久之后,宁百开开始转移自己的资产,半年后他将永定区尚未完工的四个项目转卖给别人,自己则转道上海,目前他已是闸北区数得上的地产商之一,在国内地产界也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普天成让秦怀舟去上海,并不是调查当年那案子,没必要,而且永远也查不清真相。真相其实是个很模糊的东西,为官多年,普天成早就懂得,真相并不是按实际发生状态来确定的,而是按实际需要情况来设定的,一种真相设定后,你很难再找出另一种真相取代它。除非局势发生大逆转,必须需要一种新的真相来掩盖原来的真相。可眼下根本不存在什么大逆转。普天成只是让秦怀舟去上海闸北区明园森林都市别墅群查点资料,那里面有他需要的东西。

秦怀舟领命而去,这点事应该难不住他,他大学一个同学现在是闸北区房管局一位头头。

第二件事当然是南怀火灾案,不是调查火灾案真相,道理跟前面一样,他现在不需要真相,需要真相之外的东西,或者说为将来另一个真相作准备。化向明跟他点过南怀、火、季、秘方几个关键词,这里面都是有技术含量的,普天成只想把这些技术含量掌握到手。这事自然应该交给汪明阳去做。

汪明阳现在是省公安厅常务副厅长,高配正厅级。普天成说:“学习实践活动马上进入第二阶段了,你这个常务副厅长,怎么能老在上面,应该下去检查指导,督促下面各市局的学习活动。”

汪明阳说:“我刚还去下面活动,就是检查督促。”

“不错嘛,我还以为汪厅长现在高高在上呢,看来也学会深入基层了。”汪明阳听得出这不是批评,普天成批评他,从来不拐弯抹角,当头就棒喝下来。

“南怀没去吧?”普天成问。

“南怀打算月底去,下一步计划去广怀。”汪明阳说。

“先去南怀吧,南怀刚刚发生火灾,一切需要稳定,你这个厅长去了,也能起一起稳定大局的作用。”

“我听省长安排,省长让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可担不起越权的责任,公检法有公检法的行事规则,我这个副省长,只能建议。不过牵扯到学习实践活动,我就要从严要求了,你可不能拖后腿啊。”

“不会的,请省长放心。”

“好。”普天成利落地夸赞了一声,然后眉头一皱,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最近怎么老是听下面议论纷纷,说你们公安跟消防在调查处理南怀火灾中,有包庇行为?”

“这……”汪明阳脸色难住了。

普天成看了一会汪明阳,忽然又问:“季维良这个同志你了解不?”

“不大了解,只是这次火灾调查中……”汪明阳有点不敢往下说。

“讲!”

“下面对他意见很大,南怀商厦是他当常务副市长时批的,也是他主抓的,商厦建起刚一年就发生火灾,他应该有责任。”

“什么责任?”

“这个……没有细查。”汪明阳垂下了头。

“没有细查就去查,查清给各方一个交代,也别老让人家季副市委背黑锅。”

“这……”汪明阳难住了。

“难度很大是不是?”普天成问。

“不是难度,关键是上面没明确指示。”普天成面前,汪明阳也不想藏着掖着。

“既然这样,这次你就去暗访,暗访不需要具体指示吧?”

汪明阳这才完全把话听懂,脸一下兴奋了,声音也洪亮起来:“我明天就去,坚决完成省长交代的任务。”

“不是任务,也不是我交代的,是你这个公安局长职责所在。”普天成纠正一句,汪明阳马上改口道:“是,我们公安系统应该主动为经济建设保驾护航。”

普天成这才满意地笑了笑,又补充道:“眼下情况特殊,我希望汪厅长不要搞得风声太大,不闹出动静最好。另外不管查到什么,都先放你那里,这事到你为止,无须向我汇报,明白不?”

汪明阳结了结舌,脸色比刚才吃紧了些,不过终还是明白过来,重重说:“请省长放心,明阳绝不会辜负您!”

汪明阳走后,普天成略微有那么一点兴奋,两张牌打出去了,到时收回来的,就远不止两张,有可能是二十张,二百张!剩下第三张牌,该怎么打呢,或者说,化向明给他提供的另一剂药,让谁去拿合适?

普天成心里七上八下,脑子里一一滑过一些面孔,先后排除不下二十个人,这些人不是分量太轻就是办事欠章法,也欠果决,思来想去,最后将目标锁定在身边最亲近的人身上。这是张险牌,风险大得让人不敢想象,要是打好,他准能稳操胜券,所谓的海东危机,在他这里就自动化解了一半,甚至还多。要是打不好,稍有闪失,哪怕是一星半点,都将会在海东激起狂澜,不,是恶浪。弄不好他就成了罪人,万劫不复,还会殃及许多无辜。

但他没有退路!

谁让他现在是清道夫呢。

他不只是清道夫,还是灭火队长又兼着垃圾清扫站长,手里还要时刻揣上一把手术刀,随时准备为别人割盲肠,包括痔疮。

普天成已经抓起电话了,又果断地放下,不行,还得想想,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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