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薛总管双手颤颤巍巍的捧过那血书密诏,已是老泪纵横,又伏地跪拜道:“陛下!老奴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要完成陛下的嘱托!请陛下,放心!”薛总管一字一顿,极为郑重。

正光帝又将他扶起身来,拍了拍他的手道:“保重!”又交给他一块御赐金牌,说道,“有此金牌,出入皇宫等诸事,卿可全权行事。”

可那薛总管接过金牌,又陷入了犹豫,沉吟片刻,又谨慎的问道:“陛下,若是老奴将此血书密诏交予那些大臣,他们之中有人推辞不受,或是暗中勾结应无疾,里应外合,岂不是功亏一篑,还会害了陛下性命?”

正光帝却说道:“这血书上有六位文臣,一十二武将,皆是精忠报国之士,是朕多年来苦心调查,已然能断定是肱股之臣的可信之人。若朕不幸看走了眼,他们之中有人背叛朕勾结应无疾的话,那朕也是回天无力。事到如今,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无论如何,老奴一定会设法保住陛下的性命。陛下且放宽心,老奴,去也!”说罢,那薛总管将血书藏在贴身衣物之中,就要往寝宫外快步走去。“且慢!”正光帝喊住那匆匆离去的薛总管,老公公回头一望,只见那正光帝竟躬身拜他,吓得他连忙跪下:“陛下万万不可!”

“千钧一发之际,卿临危受命。今万民之命,朕之性命,江山社稷,大姜的千秋万代,皆在卿身。还望卿,保重!”

老公公连连跪拜,又摸了摸眼泪,这才走出寝宫,只留正光帝一人坐在龙榻之上,沉默良久。

且说那薛总管脚步匆匆,怀中揣着那正光帝御笔亲书血书密诏,自然心虚,只顾将两臂抱在胸前,低着头直往前走。可走了一阵,忽然想起大事未办,故而折返回御膳房,叫御膳房总管准备晚膳,又将那清一道人所给的破血散交予他们,叫他们拌在饭食之中,送到寝宫。

出了御膳房,正撞上那清一道人领着两名童子在皇宫之中游玩。正光帝特许他们能在禁宫之内任意行走。可此时的薛总管心中没底,见了那清一道人下意识的急忙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可是内务府的薛总管么?”清一道人喊住薛公公,叫他不敢再走一步。只得犹犹豫豫的转过身来,赔笑着躬身道:“原来是......原来是国师,老奴拜见国师。”

清一道人抚须笑道:“薛总管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薛总管强装镇定,客客气气的如实答道:“正从寝宫而来,奉了陛下之命,方才去了御膳房命他们准备晚膳,又将国师给了那帖药也一并交了他们,现在正要回寝宫向陛下复命。”

可那清一道人却将信将疑,只道一声:“哦?可寝宫分明是在东边,薛总管为何着急往南走?”薛公公慌了心神,连忙搪塞道:“正该如此,正该如此,老奴一时心急,一时心急,竟给忘了。多谢国师提醒,老奴告退了。”说罢,便转身匆匆往东去。

那清一道人目送着那薛总管匆匆离去,也不阻拦,更不盘问,只是冷笑一声,将拂尘一搭,便转身带着小童回清天殿中去了。路上,那小童便问道:“师父,方才那老太监,言辞闪烁,眼神闪躲,支支吾吾,分明是说谎。师父为何不将他戳穿点破,万一那小皇帝对师父做出甚么不利的事来......”

“就凭他一个体弱多病的小皇帝,任他有所企图,又能翻出甚么波浪来?即便杀了那老太监不过是打草惊蛇罢了。不消六日之后,那小皇帝便会任我摆布,到那时中原可图矣,我所需要提防的,乃是那东陵王应无疾,我尚未与他交过手,不知其武艺如何。可只要有他在一日,这中原江山,便难以图谋。”

两道童似有所悟,点了点头,遂跟着那清一道人回了清天殿,余事不提。

再说那薛公公绕了一大圈,诸事安排妥当,便回内务府挑了一十二名入宫已久,他知根知底的小太监,带在身边,去御马监凭借圣上御赐金牌取了一十三匹快马,趁着天还未黑,便要赶出皇宫。

十三匹马来到宫门口便被拦下,御林军喊道:“何人出宫,可有凭证?”薛总管立在马上出示那御赐金牌道:“内务府总管奉圣上之命出宫督办六日之后的朝圣大典用品,快快放行!”那御林军看了一眼金牌,遂抬起长戟,高喊一声道:“奉旨出宫,放——行!”

只见三重大门的守卫御林军皆抬起手中长戟,让开一条出宫之路。薛公公不敢怠慢,立即快马加鞭出宫而去。此时天色已暗,一行人便混在人群之中,按照那血书密诏上所写的名单,分头前去口传陛下圣命。

而那薛总管一人独自来到了那太尉府上,这位列三公的太尉张伯夜本是三朝元

老,曾跟随太祖皇帝征讨四方,平定天下,战功赫赫,功拜定远将军。如今已然七十有二,虽年事已高但还耳聪目明,精神抖擞,不显老态,且手握重兵,因历代皇帝对他都极为倚重信任,故而并未收走其兵权。先帝去后,他又是托孤重臣。也正是因此,张伯夜对应家忠心耿耿,从无二心。

正要闯入太尉府,却被那门口家丁护院拦住:“大胆狂徒,竟敢擅闯太尉府!”那薛总管后退半步,背着双手抬头望了一眼那太尉府的金匾,又扫了一眼那两名武夫,反斥责道:“大胆!也不睁大眼睛看看,咱家是何许人也?”

“观你模样,莫非是个宫里的太监。”其中一人打量了一番薛公公,忍俊不禁,竟笑出声来。另外一人闻言也大笑起来。

薛总管怒火中烧,便亮出那御赐金牌道:“你二人好大的胆子!咱家乃是堂堂内务府总管,陛下身边之人,有御赐金牌在此,你二人竟敢出言不逊,辱骂咱家,难道不想要自己的脑袋了么!?”

两人见了御赐金牌,又闻听那薛总管自爆身份,才知闯了大祸,慌忙两膝跪下,伏在薛总管的脚边,抱着他的脚踝道:“大人,大人您大人有大量,我们狗眼不识泰山,还望您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放我们一马。”

薛总管冷哼一声,还未作答。那正在院中练武的张伯夜闻听门外动静,遂将那大刀丢在一旁,擦了擦满头的汗水便大步流星的想门外走去,手臂挥舞,孔武有力,大步流星,步步带风,还未到门边,人未到,声先至。

且看那张伯夜须发皆白,腰板挺直,吊眉环目,燕颔虎须。身着黑锦袍,卷着衣袖,露出半截手臂。满手老茧,尽显青筋。

声如洪钟,极为响亮:“何人在老夫府前喧闹。”薛总管一见张伯夜,自然不敢再端着架子,连忙施礼道:“老奴拜见太尉大人。”张伯夜自然认识薛总管,故而笑道:“老夫当时谁,原来是薛总管。稀客稀客。不知总管今日出宫,到老夫府上,所为何事?”

那薛总管凑上前去,压低声音说道:“此处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望太尉大人进一步说话。”张伯夜微微一愣,大笑两声遂领着薛总管快步走入内宅。临走前,又照着那两个还跪伏在地,撅着屁股的武夫屁股上踢了两脚,骂道:“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起来!”

两人灰头土脸的爬起身来,拍了拍屁股,相视一眼,叹一口气,继续乖乖的站在门口,庆幸自己至少保住了脑袋。

而张伯夜与薛总管二人进了内宅,张伯夜坐主位,薛总管坐客座,摆上香茶,又撤去左右。张伯夜轻呷一口茶水,笑道:“此乃天山雪梅香茶,味甘清甜,回味无穷。乃是去年朝圣大典圣上御赐,珍藏在府中,请总管品尝。”

可薛总管刚刚捧起那茶盏,凑到嘴边,瞥了一眼张伯夜,便又放下茶水,见左右侍从都已退出门去,便起身说道:“老奴此次前来,乃是奉命前来,向太尉大人宣旨。”张伯夜闻言也急忙起身道:“圣上圣意如何?”

“并非圣上之意,此乃王爷之命。”薛总管转过身去,藏起表情,为保大事可成,决意先试探试探这位位高权重的三朝元老,以防万一。“王爷之命?哼!”张伯夜身为元老,肱股之臣,手握重兵,又何惧那应无疾。当年上书弹劾应无疾的,正有他一员!

一撩衣袍,转身复又坐下,满脸不屑,一掌拍在那身旁的小桌上,震动那茶碗碗碟,压着心头怒火说道:“那应无疾有何话说?!”

薛公公便继续试探道:“六日之后便是今昔的朝圣大典,可圣上体弱多病,已然病入膏肓,不能主持大典。再者圣上搁置朝政,迷信妖道,耽误国事,朝中百官早有怨意,欲废帝而立新帝,尊王爷为帝,故而特来命老奴向太尉宣旨,在朝圣大典,带兵杀死圣上,以迎新帝。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那张伯夜乃是个刚猛直爽之人,有话便说,从不藏着掖着,闻言早已气的咬牙切齿,须发倒立,浑身发抖,猛然将那茶几掀翻,惊得那薛总管连退数步,又回身抽出架上鞘中金刀,指着那薛总管怒斥道:“你这腌臜的阉货!安敢说出此无君无父之言!”

金刀步步紧逼,薛总管连连后退,虽两腿打颤,面露怯色,可心里却是因为有这等忠贞之臣欣喜若狂。而那张伯夜还在骂道,眼中闪动着泪光:“汝乃是圣上近臣,饱受恩惠,本该尽心竭力,为圣上尽忠。不想竟贪生怕死,卖主求荣,可怜我姜国大好江山,就要落入贼人之手!”

“那应无疾野心勃勃,虽是太祖之子,先帝皇弟,当今圣上的四皇叔,可却图谋皇位已久,此事人人心知肚明。如今竟敢勾结奸臣乱党谋划弑君,实在是大逆不道!

天道不容!尔等奸佞,坏我朝纲,老夫身为三朝元老,宁可断头洒血,也不肯屈膝于你等!”

“今日老夫便先杀了你这阉货,再与应无疾算账!”说罢,挥舞着金刀就要落下,斩向那薛总管的脖颈。吓得那薛公公急忙跪下,哆哆嗦嗦的取出那怀中的血书密诏,连忙喊道:“定远将军,太尉张伯夜接旨!”

金刀随即停下,那张伯夜俯视薛总管,冷冷的问道:“这是何物?”薛总管便解释道:“方才所言,皆虚言矣!实是老奴出于谨慎,才试探太尉耳。此事事关重大,还望太尉切莫挂心!此乃圣上血书密诏,太尉还不接旨?”

张伯夜闻言不知是真是假,半信半疑之间还是单膝跪下,撇了金刀,双手平举接过那血书道:“臣张伯夜领旨。”接过血书,两人皆起身共看那血书,只见其上写道:“天遭蒙蔽,明日不昭,奸贼祸乱,结党乱朝。想来朕登基至此,从未有一日能将朝政握在自己手中,先有皇叔爪牙潜伏,后又妖道为祸一方。今特招忠勇义节之士,讨逆清侧,重振朝纲,还政于天子!”其后便是那一十八人的名单,皆是皇上认定的心腹重臣。

张伯夜手捧血诏,已是老泪纵横,伏地跪下,痛哭流涕道:“陛下——”,薛总管急忙将他扶起身来说道:“太尉且勿如此,切勿如此!”张伯夜却哭嚎道:“如今圣上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受奸党迫害,我等身为托孤重臣,不能为圣上分担,岂不是,岂不是枉为人臣?”

可薛总管急忙捂住了张伯夜的嘴,劝道:“太尉禁声!此事事关重大,万万不可泄露出去!否则,圣上危矣!”张伯夜这才止住哭声,转身向那薛总管问道:“薛总管此次来找老夫,莫不是只是为了这份血书密诏而来罢?”

“自然不是。圣上另有口谕,不日就要诛杀奸党!”薛总管低声说道,两人凑到一起,就差脸贴着脸。张伯夜又问道:“不知圣意安排如何?”

“六日之后,便是今昔朝圣大典。到那时文武百官,各地府尹,包括那应无疾。如今圣上所能调动的,不过是皇宫内五百御林军,到那时尽皆埋伏在宣天殿的四方门外,只听陛下一声令下,便一齐杀出,将应无疾极其党羽尽皆抓住处死!太尉只需预先点起兵将,伏于皇宫之外,随机应变,以做接应!只等令下,杀入宫中,保护圣上,诛灭乱党,至死方休!”

薛总管伸出手来,翘起一根手指,在桌上便画圈便说道。张伯夜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二人眼神相会,一齐说道:“至死方休!”

而与此同时,一传旨小太监来到那中枢院伏文侍郎王千扇家中。这伏文侍郎本是先帝临终前才提拔进入中枢院中的,负责分拣奏折,虽官职不高,权力不大,但却是十分重要的京师官职,每日也极为忙碌。那小太监站在王府门口高声喊道:“还不叫王大人速速出来接旨?”

家丁闻言立即入府禀报,那王千扇正在书房中品茗读书,见那家丁毛毛躁躁冲进书房道:“老爷,老爷。”心有不悦,当下手中书卷,怒目责备道:“何事惊慌,不是告诉你等不可来打扰老爷我么?怎的又如此多事。”

那家丁遂上气不接下气的慌忙说道:“是,是宫里来人了,等着老爷你去宣旨呐!”“宣旨?”那王千扇油然而生一种不详之感,只觉右眼皮狂跳,连忙撩着衣袍随那家丁快步走向门外,见了那传旨小太监,王千扇不敢怠慢,立即施礼拜道:“此处不是说话处,公公请入府拜茶。”

那小太监便趾高气昂的在那王千扇的带领下进了内宅,又毫无礼数的直接坐下,仗着自己是宫里的人,似乎并不把王千扇这个中枢院伏文侍郎放在眼里。王千扇倒也不在意,依旧摆茶入座,奉为上宾。

“不知公公此行前来,所为何事?”王千扇谦恭的问道。那小太监遂起身说道:“奉陛下口谕,令中枢院伏文侍郎王千扇,于六日后朝圣大典起事,奉天子诏,响应天兵,诛杀应无疾及其乱党,肃清叛贼,重振朝纲!”

闻听此言,那王千扇正欲捧起茶盏,心中一慌,手里一松,“啪嗒”一声,那茶盏便摔落在地,望着满地的碎片和茶水,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笑容来:“原来是此事啊......”那小太监并未察觉甚么异常,便问道:“王大人可有疑义?”“并无疑义,并无疑义......”王千扇一面拿言辞搪塞,一面在心里盘算着甚么。满额是汗,眼神闪烁,惶恐不安。

那小太监遂躬身一拜,道了句:“既然如此,请王大人依命行事,咱家告退了。”王千扇尚在沉思之中,回过神来,便张罗道:“哦,好,来人呐,送公公出门。”待那家丁将小太监送走,王千扇便犯了愁,独自在屋中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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