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应晚离,我是小王爷,我是应晚离,我是小王爷,我不是祝冬离,不是甚么祝家的人,我不是......”那应晚离早已神智失常,一直重复着这句话,不断的后退,却被任山淮一把拉了回来,祝清秋想要抱住他,他却如遭雷击,连连闪躲。

任山淮还在于应无疾对峙道:“哼,你休要以为人人都难舍功名利禄,贪恋荣华富贵,血脉至亲,其实金钱富贵所能改?如今他们姐弟已然相认,你就算是强行拆开他二人,也无济于事了!”

应无疾却不以为然的仰天大笑道:“山淮,话不要说的如此绝对,未必就如你所说一般轻巧。”

果不其然,祝清秋每靠近他一步,应晚离就后退一步。“冬离,是我啊,我是姐姐,小时候我还抱过你,你记得么?”祝清秋苦笑着缓步走向应晚离,应晚离却有如见到了怪物一般惊恐的躲开,连声喊道:“我不是,我不是!你不要过来!”

此时的应晚离已然疯癫,手脚颤抖,口齿不清,而祝清秋尚不肯放弃,还要唤醒他的记忆。谁知那应晚离被逼到绝处,竟长啸一声,迈步跑向祝清秋,从他手中夺过自己的佩剑,抽出长剑,祝清秋毫无防备,竟被他一剑刺入小腹,两人呆立原地,一动不动。

祝清秋双眸泪光闪动,口中大口大口的涌出鲜血,却还目光柔和的看向应晚离,她多么希望能听到应晚离喊她一声姐姐,可却再无机会。应晚离松开剑柄,浑身皆是被飞溅的鲜血,浓重的血腥味钻入鼻中,应晚离还在惊恐的摇着头道:“我不是祝冬离,我不是祝冬离,我是谁,我是谁啊,我到底是谁......”

任山淮闻听身后动静,急忙转身,见祝清秋已被长剑贯穿,浑身是血,连退数步,眼看就要倒下。任山淮惊慌失措,急忙上前扶住她跪下,瞠目结舌,似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祝清秋的手中还攥着那半片染血的长命锁,泪眼朦胧,望向任山淮,又徐徐闭上双眼。

“清秋,清秋,清秋你怎么样了,清秋你清醒一点啊清秋!”任山淮的语气愈发急促,声泪俱下,哭声震天动地,旁若无人放肆哭嚎,已是满脸通红,青筋显现。祝清秋微微张开双眸,微张兰口,似有话要交代,却极难说出口。

任山淮见了,又燃起一丝希望,急忙拭去眼泪的说道:“清秋,我这就你去医馆,你一定要坚持住!”说罢,便将祝清秋轻轻放下,转身看那已然痴痴呆呆的应晚离,怒火由心而起,咬牙切齿道:“天杀的畜生!我这便杀了你!”说罢便起身一把掐住应晚离的脖颈。

应无疾就静静地望着,似乎在欣赏一出好戏,既不出手阻止,也不去救应晚离,只是捋着胡须,甚至还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任山淮的手背上青筋爆出,双眼瞪圆,势要将已然毫无反抗之力的应晚离掐死。而应晚离已然脸色铁青,双眼突出,吐出舌头,奄奄一息。朦胧之间,弥留之际,祝清秋见此一幕,急火攻心,又催动伤势,口吐鲜血,挣扎着喊道:“山淮......莫伤他性命......”

任山淮闻听身后呼唤,心头一软,只得丢下那应晚离。应晚离跪坐在地连连咳嗽。回身抱住祝清秋,又避开那剑伤。任山淮欲将常见拔出,却被祝清秋按住了手:“山淮......我的时间不多了,你且听我说......”

“不,你别说傻话,我这便送你去医治,你一定没事了,别说傻话,我求你了轻安,我求你别离开我......”任山淮紧紧握住祝清秋的血手,另一只手垫在她身下,就要将她抱起。可一挪动身子,伤口再度撕裂,又会渗出血来。祝清秋一袭白衣很快便被鲜血浸透。可那应晚离还在身后重复着:“我是谁啊,我是谁啊......”

任山淮回头怒斥道:“闭嘴!”那应晚离受了惊吓,便奔出门去。祝清秋见了,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来,虚弱的喊道:“冬离......冬离......”任山淮又抓住她的手,紧贴在自己的脸颊之上,任那鲜血沾染也不肯松手:“我迟早会杀了他!为你报仇!”

“你休要怪他......他,他......”祝清秋想要说下去,怎奈已是奄奄一息,气若游丝,自知即将气绝,又连声唤道:“山淮,山淮......”任山淮急忙答道:“我在,我在这!”那若雨水般落下的眼泪和鲜血混在一起,血水相融,祝清秋徐徐说道:“你千万不要伤害冬离......我去后,他是,他是祝家唯一的血脉......”说到此处,祝清秋又落下两滴晶莹的泪水。

“我不杀他便是,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依你......”任山淮也哽咽起来,心如刀割。祝清秋将掌心那染血的半片长命锁塞到任山淮

手中,艰难地说道:“若你日后加官封爵,大可......忘了我,另娶妻室......只有一点,替我......照顾好他......”任山淮稍显犹豫,但还是收下了那长命锁:“此生,我任山淮,此生,不永生永世,非卿不娶.....”

祝清秋强提着笑容,可那绝美的面庞却被泪水与血水染的极为凄凉:“此生得遇君,本已无憾......如今只恨,只恨......只恨再不能随君琴瑟和谐,潇洒江湖......长伴......余生......”祝清秋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又头顶扯下那紫凤追星流月钗,青丝散乱,若黑色的瀑布倾泻下来。

将金钗交予任山淮,祝清秋面露苦涩:“还有一事......我未曾完成师父的交待......有愧与她,即便魂归九泉......也,也没有面目再见师父......只求卿将此钗送至无求宫,叫她们另选宫主,护佑无求宫,绵延百代......”

“你别说了,清秋,我求你了......我们不是要一齐回无求宫的么,你还记得么,你说过的啊,难道你也要背信弃义,离我而去么......”祝清秋的眼前已是一片模糊与血红,再看不清任山淮的面庞,想伸手去碰他的脸颊,却无力再抬起手来。

“对不起......此生再难完成诺言......来生,来生,来生......”祝清秋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模糊,话音已无,祝清秋的身躯起伏着,似乎是一口气没能呼出来,任山淮脸色巨变,神情慌乱,眼睁睁的看着那祝清秋的双眼无助的看向他,口中还在说道:“来生定要......”话还未说出,一口鲜血便从口中喷出,全身瘫软,气绝身亡!

任山淮仰天长啸,怀抱着宛如血人一般的祝清秋,颤抖的手抽出应晚离的佩剑,丢在一旁。已无心再管那应无疾,心如死灰,面色惨白,怀抱祝清秋,颤颤巍巍站起身来,转身落寞的向门外走去。正所谓“流水有情花有意,怎奈风散人归去。同蒂连根横刀剑,空将卿命付轮回。”

此时的任山淮万念俱灰,那还有甚么报效国家之志,光耀门楣之心,只是怀抱着祝清秋步履蹒跚的走在街巷之上。路上的百姓见他怀抱死人,浑身是血,是当时他杀了人,惊叫着跑开避让,不敢靠近。

行人只敢在远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甚至打算去报官,可眨眼间任山淮便没了踪迹。且说那任山淮千方辛苦打听到当年祝家所在,如今已是东陵府外的一片荒芜之地,满目凄凉。任山淮遂将祝清秋葬在祝家故地,算是叶落归根,令她能与先去的爹娘重逢。

任山淮已无心于振兴任家门楣,亦无心高官厚禄,天下百姓,他曾幻想过与祝清秋游历江湖,不再去管红尘诸事,却不想如今都化为泡影。筑坟立碑,香烛贡品,一应俱全。待安葬了祝清秋后,任山淮遂来到寒山道观,拜见莫尽雨。

莫尽雨见任山淮到来,虽心内欢喜,却仍是一派老像,极为严肃道:“山淮此来,可是要留在观中了么?”任山淮却悄然跪下,叩首言道:“师父在上,请恕徒儿不孝之罪。”莫尽雨大惊道:“这是何意?”

任山淮从怀中取出那寒山道观的木龙吊坠,捧在掌心,双手奉上,已是泪眼朦胧,只得垂下头说道:“徒儿已然无心凡尘诸事,特此交还信物,退出寒山道观,从此只做一平民百姓,还望,还望师父成全......”任山淮的声音有些哽咽,此时的莫尽雨全是气的发抖。

“逆徒,逆徒啊!为师可曾亏待与你,寒山道观又对你不 薄,传授武功,教你做人,为师,为师甚至还想着百年之后将这观主之位传与你,你为何,为何却想退出门派!”莫尽雨大为不解。

任山淮却哽咽着说道:“师父大恩,徒儿永世难忘。奈何今生今世无以为报,只得来生做牛做马以报师父传道受业之恩......如今徒儿去意已决,还望师父成全!”

说罢,莫尽雨好似被抽干了力气,瘫软的倒在那交椅之上,刹那间竟觉苍老了许多,目光闪动,嘴唇颤动,沉默许久,微微合上双眼,开口说道“罢了,罢了。你去罢,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我寒山道观的弟子,我也不再是你的师父,我也不要你报答甚么恩情,永世不再见你......”

任山淮再度叩首道:“徒儿......山淮,去也......”

起身扬长而去,既不后悔,也不回头。身后莫尽雨长叹一口气,已是老泪纵横,自己倾注了许多心血最为看重的弟子如今却与门派分道扬镳,他岂能不痛彻心扉。

而任山淮离开寒山道观后并未隐居,他时刻铭记着祝清秋的心愿,有朝一日能够回到无

求宫。任山淮遂怀抱清淮琴,飞马来到北方天山脚下,此时已然入冬,北方早已是大雪纷飞。那一望无际的石阶绵延直上,无求宫隐隐藏在那漫天飞雪之中。

那一条宽阔的石阶夹在两座高山之间,山顶皆被积雪覆盖。路旁还有几枝在雪中傲立的寒梅,飘出阵阵异香。

任山淮翻身下马,一脚一步,踏着那石阶步步而上,在薄薄的积雪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顶着风雪穿着单衣便走上无求宫。任那宛若刀剑的寒风割破皮肤,双手冻得紫红,好几次被风雪迷的睁不开眼,或是险些滑倒,栽下山去,任山淮还是一步一个脚印的来到了无求宫前。

向门口看守山门的弟子禀明来意,便有人领着他进入宫内。任山淮站在那极为宽敞的演武场上,环顾四周景色,白峰连绵,寒梅傲立,旌旗猎猎,演武场上皆是积雪,耳畔除了无尽的风声似又有悠扬的琴声响起。

怀抱着清淮琴的任山淮潸然泪下,看了一眼怀中的琴,口中吐出一串白气,轻声说道:“清秋,我们回来了。回到无求宫了,你看见了么.......”

回首望去,来时之路,步履坎坷,却从未停下脚步。任山淮仰天看着漫天风雪,隐隐约约似能看见祝清秋又展开笑颜,任山淮也微笑起来,只是那眼角仍滑落滚烫的泪水。

“请任公子速速上殿!”那领他入宫的弟子说道。任山淮微微颔首便随着她一同来到了无求宫云巅大殿之上。殿中主坐还空着位子,所有弟子分列两旁,站在首位的乃是现存资历最高的大弟子。任山淮受祝清秋所托,将那无求宫的宫主信物,紫凤追星流月钗交予大师姐。

师姐望着那金钗,长叹一口气道:“云师姐与祝师姐相继离开无求宫,一叶剑门一战,郭宫主殒命,这宫主之位本是该有祝师姐来继任,可不想如今,她也......”此言一出,众弟子悲从中来,皆低声抽泣起来。

任山淮则说道:“清秋对此也是牵挂不已,她让我将这金钗交还于无求宫,请你们另选宫主,切莫让无求宫成为无主之地。”“既然这是师姐遗愿,我们也只好照办了。”那大师姐摇头叹息,接过金钗,又问道:“任公子意欲何往?”

任山淮闻言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向那大师姐跪下,吓得她连连说道:“公子快快请起,有事但说无妨,如此大礼,我等受之不起。”

“请师姐准许,让我陪着清秋,留在无求宫。”任山淮低头看着那怀中的清淮琴,想了许久,才慎重说道。

那师姐闻言面露苦涩,稍显犹豫,为难地说道:“并非我等不想留你,只是无求宫一向不收男弟子,你留在此处,只怕多有不便。”可任山淮稍加思索便回答道:“甘愿留在宫中做一仆人,端茶送水,打扫庭院。”

师姐惊呼道:“这怎么行?任公子千金之躯,怎能在无求宫做一被人使唤的下人?”而任山淮却是无比果决,面色平静的回答道:“若是师姐不允,我便跪在无求宫的山门之外,直到同意为止。”

众弟子闻言,心内不忍,一齐下跪劝道:“师姐,你就答应他罢。”“是啊师姐,你就念在任公子一片诚心,答应他罢。”“想必祝师姐在天之灵,也一定会希望任公子留在宫中的。”架不住那任山淮决心已定,众弟子为他求情,那师姐也只得松了口。从此,任山淮便以仆人的身份留在无求宫中,做些杂事。

虽说如此,但无求宫也不让任山淮做些琐屑之事,只是清扫庭院,挑水上山,倒也清闲自在。而且宫内的所有弟子都知道他与祝清秋的关系,从不将他当成是下人,依然敬重如常。而任山淮白天轻扫院中积雪,深夜便怀抱清淮琴,来到那回廊边坐下。

指尖划过那琴上清淮二字,过往的一幕幕记忆便浮现在眼前,千丝万缕,百感交集,任山淮不禁也拨弹起来。他虽精通音律,但却是第一次弹这古琴,十指轻动,那琴声便从弦上倾斜流出,飘向那远处的深空,与风雪合为一处。

不远处巡夜的弟子提着灯笼走来,闻听琴声,便驻足原地,轻轻聆听着。片刻之后,已是泪流满面,被那琴声所动。一曲弹罢,任山淮长舒一口气,眉眼微微抬起,望向远处一片幽蓝,雪白的山峰已被风雪遮盖,看不真切,只留下满心的愁绪,化为那最为真挚的琴曲。

任山淮折下一枝寒梅,揣在怀中,竟在风雪之中站了一夜,将余生尽付于这天山之上。

佳人已随风雪去,只留月落枯松间。一曲痛断肝肠泪,狂书满纸荒唐言。

且说在那任山淮抱着祝清秋的尸首离开东陵府城后,并未向刀雪客等人辞行。刀雪客三人却还按照约定,在鼎香茶楼相聚,却迟迟不见任山淮而来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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