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雪客便说道:“这么说来,此时的一叶剑门已是空山一座?游晋文一死,弟子群龙无首,各门派弟子还在山上逗留。若是此时上山收回玉佛玉瓶当真是易如反掌!”

楚轻安也是满怀希望的说道:“若是此时回山,定能召集弟子,重整门派。游晋文暴戾乖张,嗜杀成性,即便是本门弟子也多心怀怨恨,游晋文一死,他们本性善良,只是被游晋文胁迫。如今没了压迫,定能同心协力,重振我一叶剑门的声威!”

“这么说,是要折返回山了么?”祝清秋还有些许疑虑。

“可是离前辈的遗体怎么办?难道就不管了么?难道要留在此地?”楚轻安又发疑问。如此一来,众人又陷入犹豫之中。此事还需个能决断事理之人决定,众人遂将目光抛向了刀雪客。

可刀雪客却也难以作出决断,此二者皆是眼前不可不为之事,孰轻孰重,实在难以分别。只得将做出决策的希望寄托于柳缘君。见刀雪客投来求助的目光,柳缘君用半责怪半劝导的语气说道:“难不成你还要我为你做一辈子决定么?”

刀雪客闻言有些汗颜,更有些无措,可众人皆看向他一人,目光灼灼,难以回避,思量一阵便说道:“不如我们兵分两路,一路护送离前辈的棺椁回梦瑶山,一路回一叶剑门取回玉佛玉瓶。”

众人点头道:“此法甚好,不知何人上山,何人护灵?”楚轻安便接过话道:“折返一叶剑门我必须要去,一来游晋文死后,弟子群龙无首,需要有人主持重整,这二来一叶剑门的情况我最为熟悉,由我回去再合适不过。”

“可是纵然是回一叶剑门,你一人前去也多有不妥。”柳缘君道。“我去,我陪轻安一同前去。玉佛玉瓶本是客雪山庄之物,自该由我取回。”刀雪客连忙说道,说罢与楚轻安相视一眼,会心一笑。众人也点头赞同,如此情况下确实由二人回去最为稳妥合适。

六人便决定,由刀雪客与楚轻安返回一叶剑门,重整旗鼓,取回玉佛玉瓶。由柳缘君,洛白衣,任山淮与祝清秋护送离江酒的灵柩返回梦瑶山安葬,诸事安排妥当后,再返回庐安府,商议下一步对策。只是在安排计划之时,刀雪客四处张望。楚轻安便问道:“雪哥哥在找些甚么?”

“为何不见小璃?”刀雪客问道。

此言一出,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尽皆沉默不言,时间仿佛凝固在此刻。刀雪客见无人回答,心中更加疑惑:“不是说小璃在丛剑山下接应我等,为何如今不见她人?莫不是还在一叶剑门?”洛白衣摸了摸鼻梁,笑着答道:“非也,非也,小璃原先确实在山下接应,只是,只是......”

“只是甚么?”刀雪客见他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心中疑心更甚。

柳缘君瞪了一眼洛白衣,气他还未曾想到理由便擅自接话,引起刀雪客疑心,洛白衣深知惹了祸,便又摸着下巴垂下了头。任山淮灵机一动便解释道:“只是事发突然,我们谁也没有料到游晋文的武功已然到达这般地步,为以防万一,我们上山之前提请吩咐小璃姑娘,若是半个时辰后我们还未下山,就让她赶回庐安府,去找十鬼堂搬救兵。”

洛白衣一拍手连连说道:“正是如此,方才我一紧张,这才忘记。”刀雪客仍是将信将疑:“只是如今游晋文已死,小璃仍要去庐安府搬救兵么?”柳缘君急忙说道:“只怕她已然上路,但还未曾走远,待稍后白衣快马去追,定能追上,将她带回!阿雪休要挂怀。”

刀雪客这才相信,点了点头。计划讲明,即刻便要动身。洛白衣与刀雪客二人冒出出门,去最近的棺材铺中买了一副楠木棺材,众人将离江酒尸首置于其中,便要送出城去。楚轻安见那棺材封上,心中又翻涌酸楚,难免又落下眼泪。刀雪客亦深感楚轻安之痛,长叹一口气道:“前辈厚恩于我等,实乃再生父母一般。如今驾鹤西去,我等须送她一程。”

众人便说好,刀雪客与楚轻安再送他们出城,于遥叶府北门外告别。辞行那民宅屋主夫妻,众人道谢,又以银两相赠,夫妻二人欣然收下,又赠予众人两把油纸伞,于家门口道别。此处虽离城门不远,但接连大雨,积水已到脚踝,每一步都格外沉重。

刀雪客在左,洛白衣在右,柳缘君于前,任山淮在后,四人抬起棺材,扛在肩上,缓步向城外走去。祝清秋与楚轻安二人虽有纸伞,却只是攥在手中,不曾打开,与众人一同淋雨。任那雨水冲刷过棺材,浸透了衣衫,打湿了头发,流过那每一寸皮肤,洗过每一处毛孔,不管那拖在积水之中漂浮着的裙摆纱衣,不管那浸泡在水中的鞋底,面色沉重,一言不发,出了城门不远,便停下脚步。

雨水冰凉,却难浇熄那滚烫的心。城门外一里处,刀雪客与楚轻安退到一旁,拱手道别,目送着四人抬着离江酒的棺椁向梦瑶山方向赶去,又下跪叩首,手掌与膝盖皆陷入泥泞,仍不为所动。直到四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模糊的雨中,两人才折返回一叶剑门。

一路上楚轻安不断问着刀雪客的情况,并不是她不相信离江酒的实力,而是心系刀雪客,无微不至,难以忘怀。刀雪客便笑着答道:“我已然无碍,恢复得很好。外伤也将愈合,内伤完全康复。”“那功力呢?”楚轻安精致的眉头仍紧紧锁在一起。刀雪客遂停下脚步,微闭双眸,吸纳一口气,气沉丹田,运转功力,又徐徐呼出。

楚轻安在一旁紧张的盯着,琼鼻微动,小口微张,紧随着刀雪客的呼吸而呼吸,似乎是自己在运功一般。待刀雪客吐纳一个小周天之后,楚轻安小心翼翼的问道:“怎么样了?”刀雪客轻咳一声,将楚轻安吓得半死,随后说道:“已然恢复七八成矣。”楚轻安闻言,佯怒道:“你这坏人,只会惊吓人家!”说罢还轻轻打了一下刀雪客的肩头,以此泄愤。

刀雪客也轻笑起来。两人已然许久不似这般温存亲昵,这些时日来发生了太多的事,叫人感慨颇多。雨势渐大,楚轻安便打开那小小的油纸伞,怎奈刀雪客身躯太过高大,楚轻安须踮起脚尖方能将两人罩在伞下。刀雪客微笑着从她手中接过伞兵,左手又轻抚她小小的脑袋。二人相依着在雨中缓行,不知不觉那伞已倾向楚轻安。

湿漉漉的衣服紧贴着身躯未免有些难受,再者二人身为江湖人,兵器尽失,如何行走江湖?楚轻安便是想到这一点,在一家半掩着门的兵器铺门口停下了脚步,那铺子的门一次只容一人进入,门上悬了块破匾,上书莫忘斋三字,极富书卷气。若不是二人从那虚掩着的门间瞥见了那摆满的兵器,倒以为是甚么书斋之类的处所,极不显眼。

“怎么,想买把兵器?”刀雪客柔声问道。楚轻安白了他一眼道:“怎说你给我买,该是给你备罢。”

“我有离前辈所传初尘经之聚气成刃,何须用这铜铁打造的兵器?”刀雪客笑道,楚轻安却反驳说:“你那聚气成刃尚不能运用的得心应手,炉火纯青,再者又极为消耗功力,你大伤初愈,好不容易才恢复内力,怎能如此轻易的使出那招?而如今竹刀已毁,寻叶刀丢失,休说是防卫傍身,便是做个摆设,悬在腰间,也好有个威慑。”

刀雪客自知嘴笨,说不过她,不过楚轻安所言确实有几分道理,行走江湖之人岂能无有兵器?便随楚轻安一同进了兵器铺子中,随手将纸伞搁在了门边。推开虚掩的店门,见店内十分宽阔,中央摆这个大火炉,正好可以烘烤一番湿透的衣衫。再环顾四周,那一件件一样样摆好的兵器闪烁着寒光。皆陈列在木架之上,或是悬挂于墙壁之上。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各式各样,长短不一,样式奇特,另有奇门武器及许多暗器,琳琅满目,眼花缭乱,一时间难以挑选,看花了眼。走在诸多兵器之间,只觉不寒而栗,胆战心惊。“客人且细细挑选。”闻声看去,见内堂的门帘撩起,只见一身形矮小相貌丑陋之人从中走出。虽是头发稀疏,鼻歪眼斜,龅牙咧嘴,两撇小胡子似乎有些猥琐。但却衣着富贵,想来必是店主了。

刀雪客与楚轻安为他相貌奇异所惊,微微一愣,许久才缓过神来,抱拳说道:“店家。”那店主也毫不在意,或是来往的人多了,被谈论相貌丑陋也是习以为常,故而并不挂心。只是一手端着紫砂茶壶,一手盘着一只金色的小算盘,那算盘只有手掌大小。细细端详一番那如落汤鸡般的二人,店主嘬了一口茶水说道:“二位衣衫浸湿,还是先烤烤火,烘干衣服再说罢。”

见二人还有些犹豫,店主倚着柜台说道:“同是江湖人,何须拘礼?”刀雪客二人相视一眼,微微一笑,见店主虽相貌奇特,但却谈吐不凡,又为人和善,必是江湖奇人。只是从未给在江湖上听过,又不曾在遥叶府注意过这家毫不起眼的小铺子。遂围绕着那火炉将衣衫烤干,顿觉神清气爽,舒适了许多。

店主又唤来下人,端来两盏热茶,排在柜台前,纵身跳上了柜台后的一张小凳子上,这才能高出那柜台半身。店主将算盘反扣在桌上,又喝了一口茶,指了指台前的两盏茶笑道:“敢喝否?”刀雪客走到桌前,端起一盏茶,回眸望了一眼楚轻安,又看了看那满脸堆笑的店主,竟仰头一饮而尽。

楚轻安并未阻止,而是暗自观察着那店主的一举一动,其人外貌虽仇,但眉眼之间却十分慈祥,目光之中透出几分赞许,举手投足之间更是有力拔千钧之势,必是江湖奇人,隐居于此。待刀雪客将茶饮完,那店主竟抚掌大笑:“好啊,好啊,当真英雄出少年啊。”

当刀雪客欲交还茶盏之时,竟被那店主一把抓住手腕,刀雪客大惊失色,欲扯住左手却纹丝不动,店主只是将手腕扼住,却并不想伤害刀雪客,两指手指搭上了手腕,似乎在为其把脉。楚轻安见此情形也逐渐警惕起来,随手从一旁抄起一柄长剑攥在手中,以防不测。

刀雪客挣扎无果,见那店主并无加害之意,只得顺从。店主捻着胡须打量着那刀雪客,口中轻声念叨:“不可能,不可能啊。”刀雪客无比疑惑,便问道:“店家方才说甚么?”店主眼神之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又有些狡黠,便凑到刀雪客耳边说道:“小子,你究竟是何许人也?”

刀雪客不慌不忙随口应答道:“过路的江湖人罢了,因兵器丢失这才进你这莫忘斋购买,只是你这店家怎如此无礼?”刀雪客反问道,自以为难住那店主,谁知他开怀大笑,松开刀雪客飞身坐在了柜台之上,指着那刀雪客道:“小子,你非寻常江湖人!你体内有三种内力,相互交融也相互排斥。这第一种与你的经络契合最深,其性极寒,有如冰山风雪,万载不化。”

刀雪客脸色大变,连连后退。那店主又说道:“这第二种内力则无比深厚,若非苦修八九年难以达到如此境地,但其带着些许邪性,以致你尚不能完全掌控。”那店主每说一句话,刀雪客的心便咯噔一下,不由屏住呼吸,手心出汗。

楚轻安也大为震惊,不想那店主怎将刀雪客的内力说的如此之详细,一只手轻轻拉住刀雪客的手,给予他一丝温暖。可刀雪客却精神紧绷,只顾吞咽口水。

那店主又笑着说道:“这第三种么,则至刚至阳,远比第二种内力更为深厚玄妙,但丝丝缕缕浮于经络穴道之上,飘散在体内,若是能凝聚其力化为己用,则可功力大增,突飞猛进,到那时只怕是天下再无敌手。”店主说的平淡,可语气之中难掩激动,“观你模样,英气逼人,必是不凡之辈,可年纪轻轻竟能身怀三种玄妙内力,有两种更是当世罕有,实在是造化,造化!”

店主仍不罢休,又接着说道,语气有如门外暴雨愈发急促,咄咄逼人:“而这三种内力除第一种外皆不是你本身具有!这第二种内力好似三四十年前江湖中的比武狂魔血手狂刀秦无劫的十方归心功,这第三种内力乃是隐匿百年的落樱神医离江酒的初尘经,而这第一种内力,分明是客雪山庄的风雪心法,寒冰内力!”

凡所诸事,全部言重。刀雪客以为身份暴露,如遭雷击,险些栽倒在地,幸好被楚轻安扶住,但已是头晕眼花,手酸脚麻。楚轻安虽是震惊,却毫无惧色,抽出长剑,轻转玉腕,直指那店家的面门斥道:“你究竟是何人!”

那店主翻身跃下柜台,背着手缓步向二人走来。二人却不断后退,楚轻安持剑之手也开始颤动。

“这小子的两手都布满老茧,食指内侧第二截有些许刀痕,一看便是用刀的高手。这丫头虽是用剑,但却只学了些皮毛,一知半解。”店主笑道。楚轻安短处别人揭开,自然羞愤,她虽是知道自己剑法不高,但却被人如此直截了当的说出还是第一次,怎能不气的涨红脸颊,银牙暗咬。

店主却毫不在意那脑袋上直冒白烟的楚轻安,反倒是对刀雪客颇有兴趣,回身去柜台上将紫砂壶又攥在手中灌了一口茶道:“观你二人相貌年龄,衣着与惯用兵器,这丫头十有八九便是这遥叶府外一叶剑门之人,而这小子,乃是雪山之巅客雪山庄之子!你二人乃是苏尚之子苏陵雪与楚云山之女楚轻安,我说的可对?”

两人身世皆被道破,就连刀雪客的身份都被看穿,洞察的一览无余,眼前之人实在可怕。楚轻安毫不犹豫的便冲上前去,一剑刺向那人胸口。谁知店主一转身,那剑刺中脊梁,竟如同碰见铜铁一般,剑身弯折,亦不能刺入皮肤一分一毫。楚轻安大惊,欲收剑之时,那店主双臂一振,闷声一哼,竟将铁剑震碎。

楚轻安脸色惨白,将光秃秃的剑柄丢在一旁,跺脚怒骂道:“这是甚么废铜烂铁,竟不如一根烧火棍!”谁知那店主又大笑着转过身来说道:“我这里有的是好剑,便是要那十大名剑我也能给你讨来,你若是想要,我送你便是。”

楚轻安正要骂他,却被刀雪客拉住。默默挡在楚轻安身前,刀雪客躬身拜道:“晚辈刀雪客,拜见前辈。不知前辈尊姓大名?”店主抄起算盘,在耳边摇了摇,随口答道:“名字嘛,活的太久,早忘得一干二净了,姓倒是好记,老子我复姓左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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