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左肩中了一招,痛的轻哼一声,刀雪客便用右手贴住那人手腕向上一顶,那人猝不及防,长剑便从手中脱出。刀雪客顺势接住那柄剑,朝后用力一掷,那剑便从手中飞出,直插进那老树中去了。那人见剑被夺去,便有些慌神,不再做纠缠,转身便欲逃离此地。刀雪客早看穿了那人心思,叫喊一声“休走!”便身手去抓那人肩膀,不曾想到一时心急,未把控好力度,竟将那人所穿夜行衣龙口扯下,露出大半肩膀来。那裸露的肩头在黑夜之中,银色的月光下如脂如玉一般,刀雪客忙将手掌松开,掌心与指尖却还残留着那香肩的淡淡余香与一丝温润,刀雪客这才反应过来,那娇小温润的肩膀该是女子才有,这黑衣人乃是一个女子,惊得后退半步,脑海里努力地回想着,却不曾想到自己得罪过哪位姑娘,以致人家还要来暗杀他。

那人猝不及防衣衫被扯下肩膀,也是惊得倒吸了一口气,忙将衣服拉起,背过身去细细的整理衣襟。刀雪客忙躬身施礼道:“在下实在不知,姑娘恕罪了。”楚轻安原先还有些娇嗔怒气,闻听刀雪客这般诚恳的道歉,一想到明明是自己先偷袭他,却反过来得到了他的道歉,那怒气也消去七分了。转念一想,又不能如此轻易的放过他,女儿家的身子自然宝贵,楚轻安更是未出阁的一叶剑门大小姐,肩膀被一男子看见,自然是于理不合。衣衫整理罢后,便又转过身来,正与那直起身来的刀雪客目光撞到一处。刀雪客只觉那黑如点漆,如星辰般闪动,有如清泉流水般清澈流动的眼眸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那距离也好似现在一般接近。那眼神,虽是单纯清澈,却带着三分愠怒,三分娇嗔,三分自傲和仅剩的一分女子该有的柔弱。

楚轻安也不说话,一掌直劈砍过去,刀雪客既然知道了她是女子,便不再进攻,逐渐转为守势,掌风袭来,刀雪客尚在回想那眼神之事,见那掌将要劈下,才侧过头去,楚轻安一张落空,左手便又取那中路往小腹而去,刀雪客右手一抬,便将楚轻安手掌拨开。刀雪客暗道这姑娘拳脚功夫尚不如其剑法,方才以为是以命相搏,其剑法尚能与自己过上几招,如今拳脚比试自己有意向让,对方却仍不能伤他一丝一毫。

楚轻安自然知道刀雪客是在让她,仅仅是化解她的招式,却不乘胜追击,自觉被小觑的她更有些怒气上心。又俯下身去扫出一腿,双手撑地双腿一并踢向那胸口,刀雪客先是转身后退躲开那一腿,又用双掌封住那双脚去路,楚轻安忙欲扯出双脚,刀雪客却在恍神之中,楚轻安便将那玉足从鞋中褪出一只来,趁刀雪客不备一脚正踢上那小腹,终于将自己解脱出来。也把刀雪客踢回了现实。

少了一只左鞋的楚轻安,跌坐在地,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光滑的玉足踩在脚底上只觉有些扎脚。那刀雪客捧着一只鞋子,双眼盯着那小小的鞋子,又有些出神。楚轻安见他如此痴痴地望着那鞋子,又羞又恼,一想到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他轻薄,便不管明明是自己无礼在先,一跛一斜,摇摇晃晃的走到刀雪客面前,一把抢下他手中那只鞋,心里怒气涌上脑中,觉得实在不解恨,便一巴掌扇在了刀雪客脸上。

清脆的一记耳光,刀雪客惊醒过来,方知今晚的自己不知怎么的连番失礼,心里自是愧疚,慌慌张张却又不知该干什么。楚轻安见他手足无措一脸慌张的样子,又觉得实在是好笑,一个平日里虽不是少言寡语却在言谈之间,觉得还是个谨慎端正的人竟露出这一副无措的模样了,不禁笑出声来,这一声轻笑已出,突然觉得不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它再发出声来。

“不玩了,不玩了,一点都不好玩!”楚轻安实在不想再装下去,一把扯下自己的遮面黑纱和包裹着满头青丝的黑布头巾。一头长发在刹那间溢出,微风轻抚,那青丝被月色沾染,如同银色的瀑布般倾泻在楚轻安小小的肩头,脸颊边一缕头发被风吹起,在眼前飞舞,实在是显得有些俏皮。刀雪客这才认出是楚轻安,先前只是觉得眼熟,但楚轻安在黑夜之中穿着夜行衣,确是难以认出,况且两个人见面的次数也寥寥无几。

不知不觉,刀雪客盯着那飘扬的青丝,又呆立在原地。这一切亦被楚轻安看在眼里,洁白的贝齿紧紧咬住殷红的下唇,目光闪动,两人就这样相视良久,一言不发。许久之后,楚轻安才朱唇轻启:“你这登徒子,还要看到甚么时候?”话语之中,透出几分怒气来,亦掺杂着一半羞涩。刀雪客忙又退了半步,再躬身道歉道:“原来是楚姑娘。在下今日多有冒犯,实在是,实在是罪该万死。”楚轻安见他如此,又有些想笑,暗自忍住,只是问道:“喂,你的脸还疼么?”刀雪客方才反应过来自己挨了一记耳光,轻轻触碰了下脸颊,确是有些疼痛,楚轻安下手之时确是不曾保留。但他仍道歉道:“实在是在下太过失礼,楚姑娘打的对。在下该打。”

“别道歉了,我最烦你这套礼数了,江湖儿女,又是同辈,直来直往些不好吗,做这些繁文缛节,真叫人讨厌。”说罢,楚轻安半蹲下来穿好鞋子,便转身走向那八角亭去。行到一半,侧着脑袋用余光扫向那还站在原地的刀雪客,嘴角勾起了一抹毫无来由的笑容,轻笑一声道:“不跟过来?”刀雪客这才跟了过来,只是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楚轻安走到亭子里,转身看那刀雪客,却发现他还在亭外与自己保持距离,又有三分怒意,眉头紧蹙着问道:“你离我这么远,莫不是怕我是甚么母老虎,还能生吞了你不成?”刀雪客又对上那眼神,这才想到为何会如此眼熟,原来是那日替萧无痕挡下飞花残叶祭一剑时,就曾与她目光相对。又暗自觉得她这副模样有几分和柳缘君相似,便笑道:“楚姑娘和在下一位故人有几分相像呢。”“哪位姑娘?莫不是你的那位小璃姑娘?”楚轻安挽着头发坐在亭中石凳上,又轻轻拍了拍桌子示意刀雪客也坐过来,刀雪客便不再多礼,坐了过去。

刀雪客闻言摇了摇头:“我和小璃确实不是姑娘所想的那般,在下实在是将她当做最亲近的妹妹。”楚轻安笑道:“或许你是这么想的,可是她就未必。我看她那时反应,定是对你动了情罢。既然你说的故人不是她,想来你身边亦有不少红颜知己?”楚轻安调侃道。刀雪客轻笑一声,又摇了摇头。“不知姑娘今夜来采剑崖何事?”刀雪客问道。“你这人好生奇怪,下午时便说过,这采剑崖本就是我一叶剑门的,我为何不能来?”楚轻安作娇嗔状道。

刀雪客说道:“姑娘当然能随时来这采剑崖,只不过莫非是在下打扰了姑娘在此清修或是甚么其他原因,以致姑娘要持剑相向?”楚轻安轻抬下巴,双眼微闭如丝,轻声说道:“如果我说本姑娘是特地来杀你的呢?”刀雪客闻言有些错愕:“在下与姑娘无冤无仇,难道姑娘还记恨着那日山下草庐之中我挡下姑娘一剑的那事么?”楚轻安最喜欢看他这幅错愕的样子,不禁又笑出声来,继续说道:“本姑娘可没那么小心眼,那件事早被我跑到九霄云外去了。说实话,今日爹爹一直在夸你的刀法,我实在不服爹爹所说,便想着要和你比试一番。试探试探你究竟有多少斤两。”刀雪客恍然大悟:“非我之能,实在是楚门主太过谬赞抬举,莫非是楚门主要你来试探的么?”“当然不是!”楚轻安连忙摇头,“当然是我自己偷偷来的,若是让爹爹知道我深更半夜跑来采剑崖偷袭试探你,一定会把我好好训吃一顿,甚至会把我禁足在家,我就不能出去闯荡江湖了!”说罢她又猛然站起身来,手指凑到刀雪客鼻尖,指着他说道:“所以今夜之事,除你我之外,若是让第三个人知道了,我必杀你!”刀雪客鼻尖抵着那玉指,只觉一股淡淡的幽香在鼻尖缭绕,闻言又是一愣,转过神来又觉有些好笑,楚轻安虽然有些乖张任性,却不时透露出一点单纯和几分可爱。

楚轻安突然用双手在全身上下摸索着甚么,又站起身来看看周围,蹲下身去,观察周遭地面,面色有些紧张,好像在寻找着些甚么。“楚姑娘在找些甚么?”刀雪客好心问道。“我的剑呢,我的剑不知去哪了!”楚轻安柃着空荡荡的剑鞘已是略带哭腔。刀雪客闻言翻身出了八角亭,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那颗古树下,拔出宝剑。细看那剑,剑身瘦长,双刃寒凉。乌金挡手下青色亚麻层层包裹那通透雪花纹青玉剑柄,末端悬着紫金坠子,吊着红色的剑穗。自挡手到剑柄末端皆雕刻飞雪枝头凤求凰,可见工匠是何等的用心。那剑锋在月色照耀之下,映射出零星银光,点点银色又如同星辰一般散落在剑身,实在是一把好剑。取下了宝剑,刀雪客复又赶回那八角亭,双手将宝剑递到还在低头焦急寻找的楚轻安眼前。

楚轻安愣了片刻,拍了拍额头说道:“我竟忘了它方才被你夺去,插在那老树上了。”便接过长剑,收剑入鞘,看着手中失而复得的长剑,心里也舒畅了许多,松了一口气,心满意足面带微笑的坐了下来。刀雪客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如此珍视自己的宝剑,便问道:“你很爱惜它么?”楚轻安答道:“那是自然。习武之人最爱兵器,闯荡江湖更是少不了它。很多人一生都只用一件兵器。我的这柄剑叫折雪,你看,它的剑身上便刻了一个雪字。”说罢,便将那剑身抽出,指给刀雪客看,果然,在那剑刃末端,剑柄上一寸深深刻着一个雪字。“它又甚么典故么?”刀雪客又问道。楚轻安将剑回鞘,缓缓起身,在小小的亭中来回踱步道:“它是我七岁那年爹爹赠与我的,我也是七岁那年开始习武。如今它已经跟了我十一个年头了,爹爹说它虽不是甚么世间罕见的神兵利器,却是我家先祖集能工巧匠和当时最有名的铸剑师,用玄铁历经一月有余方才打造出来的。我自小被习武练功,吃尽苦头,只有它伴在我身边。这些年来我闯荡江湖,闯出个一剑女侠的绰号,也皆是凭它,所以它对我而言,意义重大。”楚轻安转过身来看着那只顾着点头的刀雪客:“你既身为刀客,应该能体会到兵器的重要性。只是今日原想试试你的刀法,不曾想到你的拳脚也如此了得。”刀雪客笑了笑并未多言,他的拳脚其实只属一般,只是他自己磨炼,吃的苦岂是楚轻安这种自小娇生惯养在人疼爱呵护下长大的人所能比,虽说也吃了苦,却远远比不上身世坎坷的刀雪客。

“咦,你的刀呢?习武之人兵器该是片刻不离身的才对?怪不得你方才与我动手之时也未用刀?”楚轻安这才意识到刀雪客并无兵器,便觉疑惑。刀雪客答道:“今日下午比武之时,被陈武桥一刀斩断了。”“陈武桥?”楚轻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其实她今日下午并未去演武场观看比武,而是去别处玩耍去了,今日比武的过程还是从楚云山和其他弟子那听来的,只是一直不敢相信,如今又从刀雪客口中闻听此事,更加不解“真的是那乾坤派大护法陈武桥?”刀雪客便将今日比武全过程与他和萧无痕,文南枝三人的推测毫无保留的尽皆告知楚轻安。楚轻安这才相信,点了点头道:“那陈武桥是罪有应得,如今身负重伤。不过这也难怪,我记得你用的好像是一把竹刀,被斩断到也不是甚么稀奇的事。不过你又为何要用竹刀?”刀雪客解释道:“那竹刀是萧堂主替我做的。我十二岁之时便在萧堂主府中生活,他为了我练武不伤及自己和他人,才替我削了这柄竹刀。久而久之,便也用的惯了,便没有更换。没想到,如今却被人斩断了,还是有些可惜。”楚轻安能体会他的这种心情,点点头道:“想必你也与它有感情了。只不过恐怕江湖上那些没见过你的人,都不敢相信十鬼堂第一刀客刀雪客,用的竟然是一柄竹刀。”楚轻安想到这儿,又轻生笑了起来。

“但是没有兵器可不行,我还要试试你的刀法呢。”楚轻安如漆般的眼眸一转,便在脑内生出个好主意来,“有了!”她忙凑到刀雪客面前,一把拉住刀雪客的手。刀雪客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拉,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想来自己从小到大解除的女性,无论是柳缘君还是饶梦璃又或是段青孟,没有一个是像楚轻安这般直率坦然的。但也不便推辞,便任由她拉着走,也不说话。

楚轻安拉着他离开了采剑崖,趁着夜色,走上了一处木楼梯,顺着楼梯而下,又是转了两个拐角,走过了一座木桥。两人便来到一处所在,刀雪客直觉那房屋好似库房一般,但却无人把守,并且那房屋似乎很久没人来过,墙角已然生出蛛网盘结,亦积了许多灰尘,仿佛有风一吹便可弥漫整片天般。

“这是何地?楚姑娘为何带在下来此?”刀雪客发问道。楚轻安松开他的手,转过身来面对他道:“这是我一叶剑门的兵器库房,但是因为我门上下皆是研习剑法,故而将其他兵器都存放在此处,因为不常使用便极少有人来此。也无人看管。如今你便可在其中选一件趁手的兵器,不至于下次再与人动手之时还是赤手空拳。”看着楚轻安满脸的笑容,刀雪客还是感觉甚为不妥:“万万不可,在下怎么能未经允许擅动一叶剑门的兵器库,这万万不可。”说罢便要转身离去,却被楚轻安一把扯住。“甚么叫未经允许,我一叶剑门大小姐允许了,就当是我送给你的!这还算失礼么?难道我堂堂一叶剑门的大小姐支配自家的兵器还要由你做主么!”

刀雪客虽觉得有几分道理,可还是想要推辞:“可楚姑娘为何要送我兵器?”楚轻安脸上顿时浮现一阵潮红,还在夜色已深不便察觉,忙说道:“因为...因为我要试试你的刀法呀,若你没有兵器,我又怎么试探你的刀法,让我心服呢?好啦好啦,你若是再推辞,我现在就杀了你!”说罢,有将那折雪剑抽出亮了一下剑身,复又插回鞘中。刀雪客摇头笑道,虽明知她奈何不了自己甚么,却还是随她去了。

推开库房,果是许久没有进过人。霎时间推门带起的风,激起门边积累下的层层灰尘,尘土飞扬起来,充斥着整个房间,亦迷住二人双眼。呛得楚轻安止不住的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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