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年轻伙计的自报家门,云雪澜与凛潭对视一眼。后者紧绷的双肩稍稍舒缓放松下来。

“原来这位公子一直在提防我,我本以为是在戒备这位穿白衣服的客官。”年轻伙计自顾自的说道,凛潭并未因为少年直言自己先前并不友善的警惕行为而觉得有任何尴尬。站在厨房门口的中年掌柜,用食指抵住额头,一脸无奈的表情心道一声,“真二”。

再看那位姓柳的白袍青年,低头瞅着自己眼前的那杯茶,却并未因为少年伙计的无礼举动而有丝毫恼怒,反倒像是被奉为了座上宾一般,对着茶盏傻笑。

“好一招茶满欺客,久闻不如一见。”云雪澜淡淡的说道:“只是这套术法只传范家嫡系子弟。而据我所知,范家这一代之中并未有叫范井之人,且年纪与你相当的嫡传子弟我也都略有耳闻,你也不是哪位子弟化名伪装的身份。”

少年伙计闻言,抬头看着云雪澜神采奕奕,眸中的炽热与兴奋交替闪烁,“你竟然知道我是范家之人?”

云雪澜与靠着厨房门框的中年掌柜同时垂首,用手指抵住太阳穴,觉得脑仁升腾,觉得眼前的少年该叫做范井井才对。

见到对方的表情,年轻伙计有些羞赧的挠挠头,只是看着白袍青年武者眼前的茶杯,又略微有些暗淡。

茶满欺客本是待客宴请时寻常不过的忌讳。范家作为商贾豪门素来要与各方势力纠缠交涉。有时要同时与多方势力应酬周旋。因为谈话中或会涉及到其他宗门家族的大道根本乃至核心利益,其复杂纠葛不便第三方知晓。但在多方会谈时,若是两方离席或者请其他几方实力同样不可小觑的势力宗门回避,也确实有失商家一道和气生财的礼数。因此曾有一位范家先祖以水法与幻术相结合,钻研出一套可以隔绝天地的术法。可以满杯茶水做引在场的众人隔绝进入不同的小乾坤之中,以防谈话的泄露,而也避免了请客人暂时离席的无礼与尴尬。只是这门术法却只会传授于范家的嫡系子弟。。

少年把玩着手里的空茶杯低头不语,神色有如渐暗的暮色一般沉寂,双眼中氤氲的雾气迷蒙着封印在少年心底的回忆。

当代范家家主并非嫡系子孙。驾鹤西去的上一代范家家主的正妻只育有一子,也是当世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名为范俊尧的嫡长子与妾氏所出的兄弟范俊舜自己一起长大。虽然两人在修炼的天赋与经商的才智上不分伯仲,但因为兄弟情深,范俊舜从未想过夺嫡,争抢自己兄长的未来家主之位,而是一心想着待自己父亲日后归天时辅佐自己的兄长经营范家的基业。

范俊尧大婚之后,先后育有两子,二者年纪相差三岁。只是在范俊尧妻子身怀次子时,范俊尧范俊舜兄弟同时闭关突破神游境瓶颈。而在突破的关键时候,弟弟范俊舜忽然走火入魔。生死一线之际,在隔壁闭关且即将大功告成的范俊尧查探到弟弟闭关之所传来的气机流转暴躁异常。感受到弟弟的命悬一线,范俊尧不假思索强行中断自己的突破,并且打破弟弟闭关之处的禁制,为弟弟护法。耗费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才平息下范俊舜因为走火入魔躁动的元气化险为夷。

然而,因为范俊舜在走火入魔之时元气流转过于亢噪,消耗了范俊尧十之七八的元气来平息伤势。而在为弟弟运功疗伤之时,后者因为神志不清无法控制掌握元气,导致元气运转时重创了范俊尧的体魄神魂。加之范俊尧在破门而入救助自己弟弟时,强行打断了突破的关键契机,已经造成伤势。在打破范俊舜修炼室禁制时也遭受反噬,三伤叠加之下导致范俊尧缠绵病榻不足一旬便病天了。

按理说,修武者的世界之中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情屡见不鲜,特别是在范家这种传承久远的豪强门阀家族,对于人情一事更是凉薄。但当时年事已高的范老家主却是爱子心切,因为为无法承受晚年的丧子之痛,心灰意冷之下虽并未郁郁而终,却也是闭了死关去冲击玄武境的瓶颈。在闭关之前,他将范家家主传给次子范俊舜。而后世人便渐渐淡忘范老家主生死与范俊尧的旧事。而身为范家当代家主的范俊舜,却让范家的声名与威望在江湖上愈发显赫。

似乎就连天道都妒忌范家家主富可敌国的财富,范俊舜的正妻尚未为诞下子嗣,便因病早夭,而范俊舜的一房妾氏为家族生下一名儿子。

但妾氏所出的这名儿子修炼天资平平无奇,在经商一道的天赋也并不出众,在范家这一代的年轻子弟之中可以算得上是愚钝,故而范俊舜并不喜爱自己的这个亲生骨肉。也许是出于对自己亡兄当年奋不顾身以命换命救治自己的感激与愧疚,范俊舜反倒是对自己的这两名侄子疼爱有加。加上两子无论是在修武天赋还是经商之道上的造诣都不逊色于自己的父亲,更是让范俊舜早早就起了在未来将家主之位传给两名侄子之一的打算,并且也是将两名小家伙按照范家下一任继承人的标准悉心培养。

事实上,不仅是范家,其他传承悠久的豪阀世家都有将家主之位传于嫡系子弟的规矩。只是这里所说的嫡系子弟并非简单的嫡长子继承家主之位。而是若在庶出的子孙或者旁系子弟中有惊才绝艳的年轻后辈,若是其天赋远远超过同辈中的其他子弟,家族也多会将这些子弟过继成为家族的嫡系子弟,写入家中祠堂的嫡系一脉谱牒之中,以便日后接管家族。因此像范俊舜这种,有意将自己两名侄子培养成为范家未来话事人的行为,是再寻常不过,也得多了家族中绝大多数人的支持。

然而有人的地方便永远无法避免纷争。纷争多源于人心的妒忌与贪婪,源于饕餮一般的无尽欲望。

见到自己的儿子遭到亲生父亲的冷落,且年纪尚幼的范旭与自己的两位堂哥相比,无论在修炼一途还是经商一道都资质平庸,并不受家族中掌权之人的待见。范旭的亲生父亲更是直接在范家的族中大会上提到,下一任的范家家主是自己的两位侄子中的一个。范旭的生母想到自己的儿子与这范家的富可覆国的财富,与这世袭罔替的王爵与大柱国的勋爵,与这跺一跺脚整个大夏都会为之震颤的权柄,与这开口一次大夏柴氏皇族都要掂量三思一番的势力之主皆是无缘,未免心生妒意。因此,妇人便总是借着范俊舜游历在外的功夫,想方设法为难,甚至试图加害自己儿子成为范家之主的这两块绊脚石。

只是迫于两名少年在家族中的影响力及与之相配的护卫手段,范旭的生母却始终没有寻得太好的时机以使自己得偿所愿。

此外,尽管每次出手看似天衣无缝没有留下丝毫蛛丝马迹,但范俊尧的这对遗子却心知肚明。自己屡次遭受的各种阻挠波折,乃至有惊无险的暗杀,是自己的这位心胸比铜钱上钱孔还要狭隘的婶婶所为。两子虽然年幼,但在范家这种高墙大院中长大的子弟都是心智远比同龄之人成熟。兄弟二人起先只是为了自保,但接二连三的忍耐与退让,却让范旭母子得寸进尺变本加厉,于是两人便筹谋着主动出击,以绝后患。

奈何兄弟二人的母亲在丈夫病逝后似乎是一夜顿悟,将自己昔日居住的别院改成了一座庵堂,请了几名在佛法一道上修为造诣极高的女尼在堂中供养,每日里吃斋礼佛,两耳不闻窗外事,与自己的两名儿子也是每月才见上两面。

虔诚向佛的范夫人在得知两个儿子,对自己的婶婶与堂弟有意出手对付时,重重斥责了两名还不到十三岁的儿子。动之以他们先父与范俊舜的兄弟情深,晓之以善恶因果报应的佛理,才劝说安抚下心生歹念的儿子。

说到此处,范井轻轻叹息一声,脸上的追忆,懊悔,自责与仇恨的神色扭曲成少年此刻阴沉且有些狰狞的面容。说到自己的母亲,少年手中空着的茶杯“啪”的一声碎成一手的瓷粉,粉末飘落在桌上和地上,像是为终年鲜见风雪的百花城降下一场大雪。只是这场雪只落在这一间小小客栈的这一方小小天地中。与这场大雪随之而来的寒意也只是刺透了范井的心肺与筋骨。

云雪澜与掌柜的叹息声同时打破了雪后诡异的寂静。中年掌柜踩着一地的白色粉末,将端着的酒菜摆放在桌上。饭菜比云雪澜与凛潭想象的要丰盛,一盘卤鸭舌,一条蒸鱼,一碟笋丝腊肉,一盆山菌汤以及两壶烫好的百花酒,在两人进城时便得知此酒乃是百花镇的特产。只是酒菜虽然可口,却已不诱人。

云雪澜伸出右手轻轻拍了拍年轻伙计的肩头。少年先前所说之事云隐山庄也有邸报记录,只是云隐山庄谍探当年传回山庄的,只是范俊尧在突破神游境界时走火入魔暴毙。丧期未满范家家主归西,朝廷按照老人生前上书请愿,册封了新任家主范俊舜为大柱国,承袭范家世袭罔替的王爵。而范俊尧的遗孀自此下落不明。再多的细节就连云隐山庄也不得而知。

云雪澜对此并不觉得奇怪,自己父亲重伤失踪的消息至今依旧封锁的密不透风。像云家与范家这种顶尖的家族势力,若是真的要隐瞒什么事情,别说外人,怕是连自己王府中人都未必可以获悉。而云隐山庄当年得知的关于此事的情报也定然是范家故意放出想让外界知晓的。

云雪澜知道范井的讲述只不过是刚刚开了头,或许是谈及自己的母亲触动了少年心底的某块伤心柔软之处,甚至于云雪澜可以断定,少年母亲的死因绝非前者口中所说的病故。或许是与少年兄弟二人有关,只是涉及少年逆鳞云雪澜也不便追问。

云雪澜也清楚了年轻伙计的真实身份,难怪他从未听说过范家这一代的嫡系子弟中有叫做范井之人,因为在自己手臂下微微颤抖的肩膀的主人也是用了化名。

因为自己曾经翻阅过的有关范家的邸报中,早早就将范家这一代中的范晏与其一母同胞的弟弟写成下落不明,流云卫的人批注为,推测二人遇害早夭,而当时范晏只有三岁,其胞弟更是连名字都没有。因此云雪澜才没有将眼前的同龄人与底报上的兄弟二人联想在一起。

感受到少年的踌躇有所平缓,云雪澜安慰道:“我虽不知令堂何故病逝,但我连我母亲的面都没有见过,我口中可以讲述的关于她的往事,也是我家中之人讲述于我的关于她的往事。”

年轻伙计抬起头看着云雪澜,眼神有些茫然。后者摇摇头。“我并不是要说我比你多惨,你比我多幸运。但凡未能在父母跟前尽孝,未能被父母陪同着长大,未能感受过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在一个屋檐下看雨,过年整整齐齐摆全了碗筷吃饺子,便是人生最大的不幸之一。这种不幸没有什么轻重。”见到年轻范井依旧有些不解的目光,面色病黄的中年人继续道:“只是因为你想你娘了,我也一样。一个人的思念或许是会掏空他全身的力气,两个人的思念,或许可以传递给对方一些力量。”

云雪澜的话音刚落,坐在对面的黑衣青年隔着桌子有些吃力的将手搭在与范井年纪相当的这名少年人肩上。

中年掌柜目光复杂的看向云雪澜,“冒昧一句,阁下究竟是谁?”

云雪澜恢复了先前的神态,“掌柜的看过我的这位朋友出手,岂不是明知故问?”

中年掌柜有些尴尬的摇摇头,“我们在此地多年,早已没有范家情报的支持。恕在下孤陋寡闻,未能听闻二位在江湖的显赫威名。”

云雪澜闻言恍然,一笑道:“无妨,先吃饭。真要与范兄弟做生意,自然不会欺瞒我们身份。”

年轻伙计似乎想用酒水一扫心中阴霾,竟然拿起一壶酒,正欲对着嘴灌下去,却被云雪澜伸出拦住。“还没做生意呢,我们可是客人,先给小爷倒酒,你家伙计这么没规矩,掌柜的你不好好管管?”

“小崽子,把这地给我扫干净。”

黑衣凛潭瞥了一眼还在茶满欺客中的柳姓青年,破天荒的开口,“你们这店里脏东西太多,劳烦一并请理了。”

笑骂声与觥筹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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