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浩梓的书房中,两名多年未见的少年并未叙旧,而是讲述了分别后各自这些年来的经历。李浩梓得知云雪澜之前遭遇伏击,打斗中伤势严重以至于无法修炼,而后又阴差阳错在墓葬中炼化了月魄重归修炼一途。李浩梓听着眼前少年的讲述,神色随时变化的异常精彩。

而后李浩梓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将宇文家来访之事以及其来意开诚布公的告诉自己的这位童年挚友。闻言云雪澜沉思片刻后抬头问:“看来李叔叔是决定选择宇文家了?”

李浩梓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的看着眼前之人,随后他闭上眼睛,心里的痛苦让少年的眉头扭曲在一起,他艰难的点了点头。许久却不见对面的云雪澜有任何反应,李浩梓睁开双眼,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去接受眼前之人的怒火和指责,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眼前的少年说他或者他们李家白眼狼也好,吃里扒外也好,背信弃义也好,所有的苛责和言语他都愿意去承受,替李家也替他自己。为李家是是不忠,为自己是不义。

可迎接李浩梓的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雷霆震怒,而是少年脸上和煦的笑容。李浩梓不确定的晃了晃脑袋,最后确定少年的笑容与自己小时候见到的笑容一般无二,温暖灿烂如阳光,真诚从容如琼钩。并没有他以为的嘲讽和鄙夷。

“你,不怪我?”李浩梓还是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

“怪你?我为何怪你?”少年依旧笑容明媚。

“因为我爹,他。”

“你是你,李家是李家。李叔叔的决定并没有什么不妥。他一直希望可以光耀你们李家门楣,虽然他现在做到一州刺史,但为官之人又有谁不真的向往中枢?只有进了六部,做了天官,才是真正让你李家在士林中崛起的开始。我们云家志不在朝野,只是想为了大夏的百姓,想为了这地处东南的一州百姓守好他们安身立命之所,守好他们祖祖辈辈传承的安宁,守好他们现在的小日子。我们云家的确在仕途比不上你们李家,而宇文家也算是权倾朝野的一方巨擎,人脉众多,正是可以帮你爹再进一步。李叔正是当打之年,大可进了京城以后有一番大作为,你可不愿意看着你爹在这一州之地郁郁而终吧?”

“可是宇文家要我爹参奏你们云隐山庄拥兵自重,与南梁通敌叛国。但我相信我爹不会那么做。可即便我爹不做这种落井下石之事,我们李家从这里迁往京城,又与宇文家联姻,傻子也会看的出是宇文家把你们云隐山庄的连绵丢在地上狠踩。”

“耗子,你认为我们云家这些年受的非议还少吗?”云雪澜自嘲一笑继续道:“从我云隐山庄创建之日起,便因为我云家先祖乃是前朝旧辰的身份被人诟病。这么多年来我们捍大夏的南境,一直韬光养晦与世无争,可那些人真的放过我们云家了吗?若是我云隐山庄弟媳子弟进入朝堂,会被几家联合排斥,还会被冠以结党营私之罪名;若是我们低调行事,不问政事,会被世人说是居功自傲,拥兵自重;若是我们云家精彩绝艳的子弟在江湖稍微有些名气,便会遭遇明里暗里的挑衅与暗杀。还会有人声讨说我们云家意图染指整个大夏的江湖势力。呵,我云家若真是有这般本事。”少年的话没有继续,他本想脱口而出,若是我们云家真有这样的本事和野心,不是早就真的造反了。这是并非少年心中所想,只是无心而言的气话。但云雪澜还是没有随性的脱欧口,即便在自己的这位儿时玩伴儿面前,他也不敢放松警惕。并非他是不信任眼前的李浩梓,他相信对方没有改变,但有些话一旦出口,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便是害了对方。

云雪澜摇了摇头,无所谓的道:“虱子多了不怕咬。想吸我们云家血的虱子又不是一只两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又何必在意他们一个区区宇文家。”

李浩梓似乎并未因为云雪澜的泰然而释怀,反而心里的那份愧疚又加重了些。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和嘴唇有些干涩,他努力吞咽了几口口水说:“澜哥,是我们李家亏欠你们云家的,我也对不起你。”少年的最后这句话说的很轻,他的头也垂的很低。

云雪澜怔了一下,随后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叹了口气说:“无妨,小时候的事,你不必当真,能忘了就忘了吧。”说着便起身朝着门外走去。他明白李浩梓和他说的,我也对不起你什么意思。对方是想说,他无法履行与他一起闯荡江湖的约定了。也许是为了他们李家,也许为了其他别的什么。他其实早就想到这个结果。李翰仁一直希望李浩梓做个读书人,做个可以光耀李家门楣的人。读书人的清高是见不得自己的儿子成为江湖草莽的,就连很多军功显赫的将军,在这些读书人眼中也不过莽夫二字盖棺定论。他其实可以理解少年的决定,也不会因此埋怨少年背弃约定。他只是有些失望,不知是因为人长大了都不能随心所欲的做自己让他失望,还是长大以后要背负太多的东西让他失望,亦或者他们都是这样的人,却摆脱不了这样的宿命让他失望。少年推开房门的一刻,身后传来李浩梓有些哽咽的声音“澜哥”。云雪澜的步子顿在那里却没有回头。“让我再想想。”

云雪澜跨出房门,正午的阳光直直的照在脸上,刺的他睁不开眼。庭院里,丁野坐在树下正吃着糕点,一位婢女侍立在一旁,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能吃,且脸皮如此之厚的人。通常去人家做客,主人准备的茶点不过是招待的礼数,没有哪位客人会真的要吃饱,可这位被自家少爷反复叮嘱要好好招待的丁少爷却已经让她加了五次糕点了。单看眼前少年的衣着他本以为后者是自家少爷结交的江湖草莽,但看少年吃东西时的样子虽然狼吞虎咽,但举止并不粗鄙,倒像是个没落的家族子弟。

听到开门声,丁野放下手中的食物站起身,兴冲冲的跑向出门的云雪澜。他用油腻腻的手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随即想到了少年的身份便赶紧把手缩了回来,在衣服上擦了擦有些尴尬的说:“澜哥,啊不,云公子,你的事情谈完了?”见到对方点头,丁野有些拘谨的试探性问道:“那咱们接下来?”云雪澜对眼前少年的窘态有些哭笑不得,他上前一步,一把搂住丁野的肩膀脸上露出有些痞气的笑容说:“走啊,带你云哥去喝你说的这洛石城最好喝的酒去。”丁野被少年环住的肩膀颤了一下。他一直不敢相信自己在城门外的护城河边随便搭讪想吹吹牛皮打发一下时间的少年会是云隐山庄的少庄主,想到自己先前的种种冒犯举动,甚至让对方为自己牵马,他有些头皮发麻,大骂自己的胆大妄为。他本以为云雪澜即便不会对自己兴师问罪,也会摆出一副王府世子的倨傲态度,却不想云雪澜没有丝毫的改变,依旧是那副随意亲和的态度。似乎是察觉到身旁少年的心思,云雪澜再次安慰道:“没有什么云隐山庄少庄主,只有你丁野的澜哥儿。”然后拍了拍少年的肩头胳膊又紧了紧。

跟随云雪澜走出房门的李浩梓看到这一幕心头不禁一紧,原来澜哥真的还是从前那个澜哥,变得果真的自己。他想要送云雪澜二人出门的念头也就此打消。

两人走到门口,正赶上李赢薪进来。外面的施粥已经结束,少女换上了一套鹅黄色衣裙,脸上的纱巾也已取下。三人在院门口碰面,两名少年见到迎面而来的美丽少女都呆愣了一下。云雪澜对李赢薪行了个礼,以示友好却没有说话,便拉着丁野绕开少女为后者让路。

“云公子与我弟弟这么多年没见,不多留些时日吗?”李赢薪率先打破尴尬。

“难不成我要留下来等着李小姐和我算账要拐跑你的弟弟?”云雪澜调侃道,语气却并没有挖苦之意。

女子听了脸上微微一红,她回道:“云公子见笑了。那是我弟弟不争气随口而说的气话,如今见到公子本人,才是真的后悔,没有劝说父亲让弟弟在云隐山庄与公子多学学,我和父亲也不用像今天这样操心。”

“李小姐言重了。我一个身患顽疾,胸无大志的纨绔,怎么敢教令弟。我此次前来只是路过洛石城只是来看看故友,并非代表云隐山庄而来。小姐大可放心,我更不是来带她去闯荡什么江湖的。如今见到他安然无恙,我便不在此多叨扰了。”

“云公子不如吃了午饭再走?今日府上设宴,为宇文王府之人接风,不如请云公子作陪如何?”见到两人迈步离开,李赢薪连忙开口阻拦,最后这句音量故意提高了而几分。

听到了两人对话中愈发浓烈的交锋味道,站在书房门口的李浩梓再也无法旁观。他急忙上前有些焦急的插嘴道:“姐,澜哥说了他还有要事要办,就不要耽搁他们去办正事了。”

“正事?”李赢薪音调上扬,似乎是在质疑弟弟的话:“何正事比与你这个多年未见的朋友吃饭还要重要。你天天在我和父亲面前念叨着澜哥澜哥,说什么他迟早会来府上找你,可如今来了,连个饭都不愿意吃,这便是他来找你的诚意?”

女子的刻薄和咄咄逼人让云雪澜有些反感。他转过身看着李赢薪道:“宇文夫人还没有过门就已经替夫家着想了?你李家宴请宇文家的庶子,竟然让我一位云王府的世子作陪。是宇文夫人觉得自家男人的面子这么大,还是令尊教子无方?素闻宇文妇人母家乃是书香门第,刺史大人家教严明,却不想今日一见名不副实。”云雪澜此话说的云淡风轻,却字字诛心。对于李赢薪这种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最在意的便是自己的名节,宇文家只是上门提了结亲之事,并未行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等六礼,但云雪澜一口一句宇文夫人摆明了是暗指宇文行与李赢薪朱胎暗结,他更以庶子称呼宇文行,虽然后者在宇文家颇有地位也极受器重,但并非宇文家的嫡长子,按照大夏的礼制,若是不出意外是无法世袭罔替承袭宇文家王爵的。李翰仁虽为刺史,但却是实打实的草根出身,李家在大夏并无什么根基,宇文家与李家联姻的主要目的是想将其培植成自己的党羽,同时也是来恶心云家。所以李赢薪嫁入宇文家可谓是高攀了。但云雪澜这一句庶子,无疑是在提醒在场众人,即便李家高攀,高攀的也是个将来无望王爵的庶子。这对爱惜名声的李家是一计响亮到中垚州都能听到的耳光。

闻言李赢薪面色苍白,浑身颤抖的如同筛糠。一旁的李浩梓也是面无血色的看着云雪澜,不知如何开口。似乎是第一次看到云雪澜言辞如此犀利,丁野也是在一旁目瞪口呆。

“嗖”的一声从远处飞来一道黑影,速度极快正朝着云雪澜的后脑而来。少年没有回头,左手向身后一甩,一枚圆球从袖中飞出,两物在空中相撞炸起漫天粉末。。丁野低头一看,地上是两截一分为二的扇子和半块马蹄糕,正是刚才云雪澜与丁野准备走出李浩梓的小院前随手从为丁野准备的糕点里顺的。

“不是说你是个废人吗?”一个有些狐疑的声音从扇子飞来的方向响起,一行四人从远处走来。为首的是一名身穿粉色锦袍的青年,青年一脸邪魅,刚才的疑问便是从其嘴中发出。少年身后跟着一名老妪,一名中年男子和一名侍女打扮的年轻女子。邪魅的粉袍少年边走边继续说道:“一个废物还敢对本公子出言不逊,真是该杀,可惜了本公子的一把美人扇子。”

宇文行四人走上前来。李赢薪似乎是看到救星一样,连忙露出一个妩媚动人的笑容,又施了个礼,可不料宇文行并未看她,而是盯着云雪澜身边的丁野从头到脚打量了几遍,李赢薪见状刚刚恢复一丝血色的脸又变得惨白。

“想不到云少庄主还有这样的雅兴。”宇文行把视线从丁野身上转到云雪澜身上玩味的说道:“想必云雪潺也是同你一样把时间都花费在这些象姑们身上,难怪会在墓葬中被我打的那么惨。云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说罢还故做惋惜的摇了摇头,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头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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