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伟听到消息,并没惊愕。

还在北京时,他就已想到,齐默然一定会抢在中央对省委的班子作出决定前,采取一系列行动。时间在跟他挑战,他已没了犹豫和思考的机会,必须抢在齐默然撤换他之前,将河阳这几起案子搞铁实。

只有搞铁实,他才能赢得继续留在河阳的机会,也才能以最有效的手段遏制住齐默然。

是的,他必须遏制住齐默然!这是他在北京痛苦思考后作出的一个抉择。

回到河阳,强伟紧急召见国资委曾副主任,了解谈判的事。眼下必须几步棋同时走,而且都要走得快。谈判事宜曾副主任在电话里跟他作过汇报,但他还觉不够,他要详细了解全部过程。

曾副主任说,第一轮谈判很顺利,麦瑞小姐和她的工作小组几乎没提十么条件,谈判完全是按河阳方面的意愿进行的。

“有这么顺利,不像是谈判吧?”强伟在电话里就这样问过曾副主任,今天他又问了。

“起初我也挺纳闷,但谈到第二天,麦瑞小姐接到了欧阳先生的电话,兑尽量放宽合作条件,尊重我们的意愿。”

“天下有这么便宜的事?”强伟再次问。

“也不是啥条件都没提,麦瑞的重点放在了人员安置上,她提了两条,一是年满五十岁的职工,由**一次性安置,瑞特公司可以提供一部分资金,用作他们的养老金,不足部分,由我们解决。二是培训后考核不能通过的职工,原则上瑞特公司不予安排,这些人员由市上想办法。”

“第一条行,第二条呢,考核以什么为标准?淘汰的比例多大?不会全给我退回来吧?”

“原则不超过百分之三十。”曾副主任说。

强伟算了算,百分之三十就是接近五千人,这个数字不小了。

“她还提出什么?”强伟总觉得对方是在玩虚的,并没谈到核心问题上来。

“河化的资产他们要重新评估,我们评估的他们不相信,认为掺杂了水分。”

“笑话,我强伟会在这上面掺水分?”说完,又觉对方提出重新评估也在情理之中,便道:“这不是关键,评来评去,就那几个钱,多评不出什么。我想知道,她到底有没透露过下一步的打算?”

“没。我们也有意识地问过这个,麦瑞很谨慎,说在合作协议达成以前,有关公司下一步的启动计划,属于商业秘密,暂不能透露。”

强伟哦了一声,这在他的意料之中,麦瑞尽管年轻,但代表瑞特谈判也不是一次两次,况且她后面还站着欧阳,不会轻易就把秘密说出来。他想了想,又问:“关于几家分厂,她没提出什么?”

“这倒没提,她是按照我们提供的方案,一捆子谈的,不会把话题分散到各分厂上面。”

“那家……”强伟想问什么,话快要出口时,突然收住了。他心里头一直挂着一件事,跟谁也没说,包括曾副主任。既然麦瑞没提,他也决计把这个疑惑再压压,免得一说出来,影响曾副主任的思路。

但这件事,他真是很疑惑。他所以如此放心不下这次谈判还有合作,担心的,就是这家分厂。这家分厂看似不大,但很敏感,一旦操作不好,将会后患无穷。他四处托人打探瑞特的商业情报,目的也是想搞清这点。现在的商业合作,鱼龙混杂的多啊,招商招来骗子的,更多。要是瑞特把心机动在这上面,那就全完了,合作非但会变成一句空话,怕是齐默然这边,又要给他加一条罪名。

遗憾的是,肖克平到现在还没回来,让他了解的事,至今也没有消息。强伟真是急。

偏在这时候,办公室主任进来说:“强书记,那辆车卖了,上午十点开走的。”

“他最终出价多少?”强伟紧问道。

“八十万,他凑了个整数。”

强伟顿住了,看得出,这个消息还是震动了他,脸上猛就掠过一道子暗。碍于曾副主任在场,强伟没多说什么,只道:“好啊,还是他周大老板有钱!”

他的话听上去很轻松,甚至还带点调侃的味儿,办公室主任听了,心里却一阵酸楚。

办公室主任说的车,就是强伟留在火烧沟村的那辆。本来,齐默然走后,办公室是想把车开回来的,朱三炮再凶,还不敢把市委书记的车真扣下不给。哪知强伟坚决不同意:“开回来?难道你们不怕老百姓戳脊梁骨?”

“总不能真把车抵给他们吧?”办公室主任吃不准地问。

“该抵时就得抵,你们拿个方案,公开拍卖那辆车,拍卖的钱,用作火烧沟村的补偿。”强伟说。

办公室主任暗自一惊,看来强伟要动真的。

其实拍卖那辆车,也是强伟一个策略,或者一种工作方法。河阳这些年,经济发展缓慢,民生问题日益突出,但各单位用车却越来越豪华,如今桑塔纳都没人坐了,都在朝三菱奥迪看齐。几次整顿,几次都没效果,反而是越整顿车的档次越高,越清理公车队伍越庞大。十几个人的单位,豪华车就有三四辆。老百姓骂的绝对没错,一个县级干部屁股下,就坐着一所农村小学。强伟想借火烧沟这件事,来个现身说法,卖车还债,还农民的债。看看能不能卖出点效果。主意已定,强伟要求办公室尽快将此事落实。

风声传出,一时哗然,谁都不相信强伟真会把车卖了,特别是火烧沟的村民,他们让强伟这一招给惊住了,车放在那,还也不是,不还也不是。

就在这节骨眼上,九墩乡还有火烧沟村出事了。

齐默然走后,强伟立刻派出工作组,一方面查实乡党委书记杨常五超计划生育的事,一方面,落实关井数量,核实补偿资金。杨常五的事情很快查清了,是他自己找工作组坦白的,愿意接受处分。查关井数量时,却发现一个惊人事实。毛万里和朱三炮一开始都说关了八眼井,每眼井的成本八万多,还拿出了当初打井时村民们集资的协议。结果查到中间发现,八眼井中有五眼是废井,是移民还没搬来时沙漠农民自己打的。这问题马上牵扯出一个更大的问题:整个沙县在第一轮关井压田中,究竟真关了多少,压了多少?继续查下去,就发现沙县县乡村三级联手,拿废井荒田充数,虚报冒领补偿金。包括王二水所在的红沙窝村,也是随便填了几眼枯井,却冒充新井,骗取几十万元的补偿金。压田就更是荒唐,各村压的田全是村民们早就弃掉不种的,这些年新开的荒,那些应该压的田,一亩也没压掉。

啥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一次,强伟算是领教了!

强伟被激怒了,他不能不怒。从他来到河阳,一直就强调一个问题,无论工作多难做,都要认真去做,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去做,而不能应付差事,更不能欺上瞒下!谁知六年后,在事关沙漠里三十万人口生存与发展的重大问题上,沙县方面居然还敢玩这种欺天术!

“一个乡一个乡查,我就不相信,在纯正党风、严肃政令的今天,还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这股歪风要是刹不住,我们还谈什么实事求是,还谈什么和谐发展!”

市委专项工作会议开完没一周,沙县弄虚作假欺瞒上级的事实被曝光,强伟责成组织纪检等部门严肃查处,沙县六个乡的班子被集体撤职,沙县县长也被摘了官帽。

事情平息后,强伟将新上任的九墩滩乡党委书记还有乡长一并召来,让他们就从卖车做起,先干一两件取信于民的事。“不要把它简单地看成一辆车,那是诚,那是信,是我们能不能真心为民的决心。有人说我强伟是在作秀,我不怕攻击,这个秀,我作定了!”

河阳公开拍卖市委书记的专车,用来偿付沙漠农民的欠款,一时成了新闻。齐默然听了,淡淡一笑:“花拳绣腿,就让他折腾吧,不要把市委大楼卖了就行。”

第一个跑来买的,竟是周铁山。

办公室报出的价格是四十万,周铁山开出的价格是五十万,多给了十万。办公室主任吃不淮,跑来请示强伟,能不能卖给周铁山?

“能,为什么不能?谁愿意掏钱,就卖给谁。不过别人掏五十万,我卖。周铁山这个价,低了,他要真想买,再加十万。”

周铁山听后,赫赫一笑:“不就十万吗,低了,我多加二十四万。”

一听这个数,办公室主任的脸黑了,七十四万,周铁山这样做,太过分了!

他跟县乡的人一商量,决计先把这事缓缓,分头找买主,最好找一个外地人,把那辆车买走得了,要不然,以后看见那车,心里也是个疙瘩。周铁山这边却不乐意,几乎天天打电话催。强伟去北京的这些日子,周铁山派司机守在火烧沟村,声称这辆车他买定了,他也要尝尝,坐在市委书记的专车上,是什么滋味。

后来经多方做工作,周铁山才答应不提那个不吉利的数字了,八十万,就算他为开发区作点贡献。

强伟自然知道周铁山的用意,周铁山是拿八十万块钱,打他的脸啊。如果他提出卖市委办公大楼,怕是周铁山倾家荡产,也要跟他一搏。

好吧,我就成全你一次。

打发走办公室主任,强伟的心思突然有点集中不到谈判的事上,曾副主任又跟他汇报了几件事,都是谈判过程中发生的,强伟居然没有先前那么反应灵敏了,好像周铁山开走车的同时,顺带着将他的激情也开走了一半。曾副主任见状,知道强伟心里还是没拗过劲来,就想起身告辞。毕竟,市委书记卖掉自己的专车,也不是件多体面的事。临出门时,忽然又记起一件事,转身原又坐下,讪笑着说:“不好意思,强书记,还有件事,我想顺便也跟你汇报一下。”

“你就说吧,不管好事坏事,应该讲的就都讲出来,不要有啥顾虑。”强伟听起来像是在跟曾副主任做工作,其实他是在跟自己做工作。不就一辆车吗,犯得着伤脑筋?

曾副主任略略一沉吟,道:“谈判中间,周市长约见过麦瑞小姐,单独约见的,具体谈了些什么,我们谁也不知道。”

“哦?”强伟眉头一紧,转而又道:“这很正常嘛,她是市长,约见一下对方代表,也表明我们的诚意。以后这种事,就不要跟我汇报了,啥事都汇报,耽误时间。”

曾副主任哦了一声,再也不敢坐下去了,赶忙起身,就往外走。出了强伟办公室,他在楼道里长长吁了一口气。干任何工作,都难啊。这些日子,周一粲反复打电话催他,要他把谈判结果整理一份给她。他能给吗?不给,周一粲那边又怎么想?本来还想顺势征求一下强伟的意见,一听强伟这语气,就知道,关于谈判的事,只字也不能跟周一粲提了。

当天晚上,强伟刚回到住处,许艳容就找上门来。强伟见她不请自来,笑着道:“怎么,现在连电话都懒得打了?”

许艳容不好意思道:“刚跟朋友吃完饭,正好路过这,上来看看你在不。”

“你倒是来得巧,我也刚回来。”强伟说着,请许艳容坐,拿出一盒上好的铁观音,要给许艳容沏茶,许艳容不安地说:“茶就别倒了,我坐会儿就走。”

“既然来了,就多坐会儿,还有事跟你谈呢。”

一听强伟这样说,许艳容怦怦乱跳的心才稳当下来,其实今晚她一直等在楼下,等了差不多两个小时,看见强伟上楼,才忐忑不安跟了上来。她也说不清,为啥不打电话跟他预约,以前跟他见面,都是在电话里请示好的。也许她怕强伟借故忙,拒绝她的造访,也许是有意要给他一个突然袭击。说不清,女人的心思,有时是很乱的,乱得自己都摸不准。不过还好,苦等两个小时,总算见到了他。

“我先说还是你先说?”将沏好的茶放许艳容面前,强伟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许艳容一怔:“说什么?”

“你现在找上门来,不会真是来看我吧?”强伟说的很随意,许艳容听了,却觉自己被他看穿了,一时窘得,脸上飞出两团红,手也局促得不知往哪放。奇怪,到了现在,她在强伟面前,还是那么的放不开。

“我……”下意识地,她就吐出了一个字。

强伟被她的样子逗乐了,有时候,他觉得许艳容很从容,很镇定,身上有股大家风范。有时又觉她很女人,傻乎乎的样子很招人爱。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脑子里也会常常浮出她的面孔,浮出她那傻乎乎的样子,回味和咀嚼,会带给他兴奋,带给他安慰。更多的,却是彷徨。他说不清现在跟许艳容是怎样的关系,说下级吧,不像,亲密点儿。说情人吧,又觉离得太远。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拥有一个情人,“情人”两个字,好像离他的生活太远,但让他彻底放弃掉跟许艳容这种朦朦胧胧的关系,又很不甘心。

怎么说呢,一个心理,他想得到她,真真实实拥有她,不是现在这样,是彻底地拥有,像夫妻那样。不,甚至比夫妻还要亲密点。另一个心理,又怕,他怕将来有一天真的陷在这雾一般的感情里拔不出来,那可就坏事了。

但跟她在一起时,确实快乐,这快乐是发自内心的,比如现在,他就想逗她,看着她窘,看着她急,看着她脸红。

她脸红真是好看。

这份好看能让他忘掉很多烦恼,弃开所有的事不想,只想盯着她,望个够。

望个够……

许艳容被他望得身子一阵阵发紧,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胸脯一起一伏,脸越发红得糟糕。但心里,却升腾起一股热,异样的热,含着某种欲望的热,热得她难受,热得她在沙发上坐不住,想起来,想走近他,想……

强伟感觉望够了,再望,怕真要把自己给望进去,把她也给望出事来。收回目光,用朋友般的口吻说:“说说你的工作,最近怎么样?”

许艳容的身子哗地一松,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气,她抿了抿头发,道:“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谈谈工作的。”

“说吧,是不是又遇见了难题?”强伟语气里有股暖暖的关怀,他在许艳容对面坐下来,目光很温暖地盯在许艳容脸上。许艳容感觉刚刚冷下去的身子又在变热,她喝了口水,道:“区上想调整我,已经谈过话了。”许艳容刻意用了“调整”这个词,而没用“提拔”。

强伟知道这件事,去北京之前,东城区委书记找过他,言谈中透出这层意思。强伟当时啥也没说,这种事让他怎么说?点头同意吧,会不会让人家误解,以为他强伟早就有这个意思。摇头反对吧,又怕耽搁了许艳容前程。他倒真是有点两难,只好笑笑,转到了别的话题上。许艳容现在一说,他就清楚,东城区看来是要真的重用她了。

“怎么跟你谈的?”强伟问。

“还是法院,当副院长。”许艳容低下头,声音有点轻。这些年,她跟强伟在一起,很少谈过她自己的事,更没提过职务升迁这类敏感话题。她知道这是大忌。女人是不能给自己心爱的男人施加压力的,更不能因为自己,连累到对方,这是许艳容坚守的一个原则。想想这些年,她还真没求强伟替她办过一件事。

“你自己怎么想?”强伟又问。

“我……”许艳容语塞了,想好的话,突然说不出来。

“没关系的,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我帮你参谋参谋。”

强伟的话让许艳容再次轻松,她仰起头,望了他一眼,目光有些暖,也有几分暖昧。这个晚上,许艳容多次出现这种渴望状态,好像她不是跑来跟强伟说事的,而是被寂寞和思念驱赶,要急于到他怀抱里靠一靠。

“我想回到公安局,干自己的老本行。”许艳容终于道出了自己的心思,说完,她感觉轻松了不少。

强伟轻轻哦了一声,习惯性地做起了思考。去公安局,许艳容怎么会冒出这么一个想法,以前可从来没听她说过。强伟略带狐疑地,再次将目光视在许艳容脸上,他想揣摩她的心思,她不会是……

“这事我想了很久,今天来,就是想请你跟区上说说,让我回到那边去吧。”许艳容目光切切地望着强伟说。

强伟不好再犹豫了,只能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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