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九点还不到,秦西岳给车树声打了个电话,问他今天有没有事,能不能带车来,他想给可欣检查一下病。车树声哪敢推辞,连忙道:“没事没事,你等着,我过一会儿就到。”

带可欣去医院,是秦西岳昨晚生出的想法。本来,可欣从医院搬回来后,定期都要到医院复查一次,一年至少要保证两次,但前年五月复查时,出了一次事,差点把可欣的命要掉,秦西岳就再也不敢带可欣去医院了。

前年五月,是可欣病情最为严重的时候,也是秦西岳的人生最为暗淡最为苦恼的时候。半年前,儿子秦如也突然离婚,将怀有身孕的朱晓苏轰赶出家门,而且还恐吓她,如果胆敢让秦西岳夫妇知道,他会要掉她的命。儿子秦如也一直在深圳,大学毕业后本来分在西安任教,可他不安分,硬是南下打拼。他也算是没食言,几年打拼后,在深圳有了房,有了车,而且在画坛闯出了自己的名气。朱晓苏当然高兴,丈夫有所作为,有所成就,这些年两地分居的苦就算没白吃。在秦西岳的支持下,朱晓苏辞掉了银州中学教师的工作,奔丈夫而去。谁知去了还没两个月,家就土崩瓦解了。

这事他们真是瞒过了秦西岳两口子,尽管他们夫妻闹得很凶,据说秦如也差点儿还动了刀子,但消息一直牢牢封锁在他们夫妻二人之间,银城这边,一点风声也没传过来。当时可欣的病正处在最佳恢复状态,不但能起床下地,还能用简单的语言跟秦西岳交流了。多年前那场惊吓带来的阴影眼看就要过去,可欣就要恢复到正常人了。就连江医生也说,如果这样下去,情况会很乐观,也许半年,也许一年,可欣就能完全康复。这真是个天大的喜悦,秦西岳心里,甭提有多高兴。

然而,灾难就在这时候发生了。那是开春的第二个日子,秦西岳记得很清楚,银城冰消雪融,万木渐苏,大地吐出一片春的气息,黄河水在铁桥下缓缓流过,载着上游漂下来的浮冰,也携着远处的春意。秦西岳推着手推车,陪可欣站在黄河桥头,他的心里充满了春意,脸上,是比春意更浓的喜色。悲剧是在中午回家时发生的,秦西岳推着可欣,兴致勃勃往家走,可欣不但能发出简单的声音,还能伸出手,指着远处的桃花山说:“桃花,桃花。”秦西岳知道,可欣一定是记起了母亲,记起了桃花山上的桃花庵。他高兴地说:“可欣别急,明天,明天我陪你上山。”可欣脸上涌出一团红晕——幸福的红晕。

刚刚拐进巷子,四梅花就扑了出来。四梅花那天像困兽一样,不,比困兽还猛。一扑出来,就撕住手推车上的可欣:“你赔我女儿,赔我女儿啊——”

秦西岳吓坏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真是惊呆了他,以至于他双手抓着手推车,都忘了应该先奔过去,将四梅花推开。四梅花撕住可欣脖子,不容分说就撒起了野。

“你个坏良心的,你个遭报应的,赔我女儿,赔我的苏苏。”四梅花连哭带叫,双手奋力抓扯着可欣头发,后来一只手甚至恶毒地卡住可欣脖子。

“哇,哇哇……”可欣两手伸向天空,发出断裂的叫声。

秦西岳这才反应过来,他松开手,奔过去,想学四梅花那样撕住她的头发,可他真是学不了,只能惊惶失措地说:“亲家母,你疯了!可欣她病刚好,你——”

“病?你还知道病?你个穿人衣吃人饭不干人事的,赔我女儿!”四梅花松开可欣,猛地转身,一头就撞向秦西岳,秦西岳没防备,让四梅花一下就撞倒在地上。四梅花在她们家是老小,打小娇生惯养,性子十分暴戾。当初两家结亲,唯一让秦西岳夫妇心里不舒服的,就是这个亲家母。如也跟晓苏成家后,秦西岳夫妇也很少到亲家家走动,加上可欣的身体状况,这些年,两家几乎就没啥来往。四梅花大约也是记恨这个,认为秦家有钱有势,不把她这个平民百姓放在眼里,如今女儿被秦家儿子撵出家,生死未卜,她焉能不疯狂?

“你个老不要脸的,养下小不要脸的,专门害我女儿!”四梅花撞翻了不堪一击的秦西岳,不解恨,又掉转身,扑向可欣。

那一天的可欣一定是认出了四梅花,也一定是从四梅花嘴里听见了晓苏。你很难想象,可欣跟晓苏的感情。她对这个儿媳妇,比亲生闺女还要好,还要爱怜。这点怕是跟她母亲有关,梅姨的出家对可欣打击很大,感觉最最能依赖的一个亲人离她而去,遁入空门。于是她将这份感情移到了晓苏身上,她跟晓苏的那份亲密劲儿依恋劲儿,恰如当年梅姨跟她。这个家总是上演着这种母女情如姊妹的故事。

“苏……苏……”四梅花的暴力痛打下,可欣发出这样的声音。等秦西岳从地上爬起,找回自己的眼镜,戴好,赶来帮忙时,已经晚了。四梅花在拔下可欣一股子头发的同时,狼嗥般发出狂野的一声:“我的苏苏,我的苏苏让你那个畜生害死了呀!”

“天——!”

秦西岳头里轰一声,双腿一软,无力地倒了下去。等隔壁老吴闻声赶出来,一抱子抱走四梅花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可欣,刚刚恢复过来的可欣,头垂在手推车扶手上,口吐白沫,眼珠翻白,人就像死去了一般。

遭此恐吓,可欣再次犯病,情况比原来还要糟。秦西岳长达四年的努力付诸东流,可欣康复的希望近乎完全破灭了!

江医生对此惊愕万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刚刚有点起色,哪里还能经得了再次恐吓?”治疗了一段时间,江医生无奈地说:“还是回去吧,她这样子,怕是住院也没啥效果。让她回家,安安静静养着,记住,再也不能让她受刺激了。”

到了五月,秦西岳忽然发现,重症中的可欣有点反常,好像又有记忆了。晚上睡觉时,居然说了一句梦话,清清楚楚喊出了晓苏的名字。秦西岳好不激动,第二天便叫上车,带着可欣去医院。江医生一开始不相信,认为秦西岳自己在说梦话,按她的判断,可欣这状况,至少要维持五年以上。可欣的病情本来就怪,她属于意外事件高度惊吓后脑细胞突然瘫痪,这在医学上也很少见。一般说,受高度惊吓后人的精神会分裂,会出现幻觉、抑郁,或者恐慌、抽搐、大小便失禁等症状。但可欣却是失忆、封闭、肢体神经萎缩,跟脑死亡差不多。江医生怀疑,可欣在受惊吓之前,就患有脑血栓或阻塞什么的,只是自己不注意,家人也没发现。秦西岳对此也不敢肯定,只说之前她偶尔有头晕、目眩,甚至失眠等症状。二次惊吓后,已经复活的那一部分脑细胞再次“死亡”,病人的症状只有恶化,不可能在短期内出现明显好转。秦西岳不死心,一定要江医生好好查查,他说昨晚他听得很真,可欣真是喊了晓苏的名字。江医生说这也不奇怪,她的脑细胞只是假死亡,并不是彻底不工作了,偶尔出现幻觉或是兴奋,也能解释得通。江医生虽是说着,检查还是很认真。两个小时后,可欣被带出检查室,江医生兴奋地说:“她的状况的确比我想象的要好,多亏你能细致入微地照顾着,如果照这状况发展下去,康复还是很有希望的。”

开了药,又听了一番江医生的叮嘱,秦西岳将可欣抱上车,往家走。路上他很兴奋,握着可欣的手,一遍遍说:“可欣你听见没有,有希望的,江医生都说了,有希望的。”车子在黄河北边的公路上奔驰着,秦西岳的心,也奔腾着一股暖流。希望总算让他再次抓到了手中,他相信奇迹会出现,他的可欣一定会站起来,会像健康人一样,再次走到蓝天白云下。

是的,蓝天白云。

那天的天真是蓝,几朵白云浮在空中,棉花朵一样,郊外的田野分外妖娆,把望不尽的绚烂向他泼来。秦西岳好久也没见到这样美的景色了,一时有些忘情,有那么一刻,他甚至丢开可欣的手,冲车外的田野哇哇叫起来,惹得司机回过目光,很诧异地望了他一眼。

车子从郊外驶向城区,快要拐上安宁大道的一瞬,可怕的一幕发生了。大约是秦西岳的忘情影响了可欣,可欣竟也将目光探出窗外,谁知就在车子拐弯的一瞬,可欣突然从座位上挣扎起来,打开车门就往外扑。司机和秦西岳同时听到,可欣喊了一声:“晓苏!”幸亏秦西岳及时地收回目光,一抱子抱住了可欣,如果稍稍慢点儿,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手脚一直不会动弹的可欣居然在那一瞬间打开了车门,而且半个身子已探出车外。天啊,要是差上一秒的工夫,她就给跳下去了!

她一定是产生了幻觉,误把街头走动的女孩当成了晓苏。

打那以后,秦西岳就再也不敢带可欣去医院了,生怕不小心,再弄出啥惊险事儿。到了复查的时间,他会想办法把江医生接回来,好在江医生也是一个热心肠的女人,对可欣,她真是做到了亲如家人。

打完电话没多久,车树声就来了,还带了所里一位女研究生,大约是想照顾起可欣来方便一点。几个人一阵忙碌,将可欣抱上了车子。可欣本来身体就瘦,这些年病着,更瘦了,秦西岳六十岁的人,抱她还像是很轻松。

精神康复医院在黄河边的郊区,那儿已出了省城,算是银州下面一个县。车子上路后,车树声说:“有人昨晚打电话托我问候你哩。”

“谁?”秦西岳机械地问了一声。

“你猜猜?”车树声像是有意要将车子内的气氛搞活跃点儿,秦西岳却不理他这个茬:“想说说,不想说,拉倒。有这闲工夫,想想正事儿。”

“算了,既然你不感兴趣,我也就不说了。”车树声道。

“你这人咋回事,啥时你也学得婆婆妈妈了?”秦西岳忽然就不高兴起来。车树声暗暗笑了笑,看来,他心里,还是不安生。“汪老。”他似乎很随意地就将打电话的人说了出来。

“什么?”车子里的秦西岳猛地一震,下意识地就弹起了身子,“汪老?他……他打电话做什么?”秦西岳的声音有点儿抖颤,看得出,这个汪老,很是不一般。

车树声没急着回答,他并不是故意要让秦西岳急,事实上,这个问题,他真是不好回答。

电话不是汪老主动打来的,是他擅自做主,打给汪老的。车树声跟秦西岳说了谎。

车树声就这性格,有些想法要么不产生,产生了,就阻挡不住地想去实施。眼下他是真替秦西岳急,他怕秦西岳不争不闹,让人家白白给冤枉了。急来急去,就急到了汪老头上。这种时候,只有汪老能帮得了秦西岳,也只有汪老能公开站出来,支持秦西岳。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先是拨通汪老秘书的电话,还好,秘书在,他说有重要事情跟汪老汇报,秘书问他是谁?车树声这才记起,要想在汪老那儿争取到时间,得到一次通话的机会,应该先自报家门。于是他说,他是汪老的学生,沙漠所所长,还报了秦西岳的名字。他怕单说自己,汪老可能不予理睬,如果说了秦西岳,汪老这电话,就通定了。秘书说汪老正在接待客人,要他等一个小时。结果他等了三个小时,都快要失望了,电话突然叫起来。

电话接通后,汪老笑着说:“你是小车子吧,找我有事?”

车树声连激动带感谢,一气就将秦西岳还有河阳的事儿说了。汪老沉默半天,道:“这事我刚刚听说,不过还不知道西岳被停了职。这样吧,你跟西岳说一声,叫他不要着急,先休息几天,等我把这事弄清楚了,再跟他联系。”车树声赶忙说是,嗯了半天,才记起应该先问候一下汪老的身体,还有家人。可是还没等他问,汪老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小车子,你那边工作开展得怎样?我怎么听说,腾格里的沙化速度越来越快,胡杨河流域都要断水了,这可很危险啊。”

一句话问得,车树声就给哑住了。

汪老也没逼他在电话里汇报,听他回答得有些迟疑,就说:“告诉西岳,过些日子,我会去银州看他的,顺便还要跟他谈谈胡杨河流域的事。”

通完电话,车树声这心里,就着实子激动不已了。

“汪老……他在电话里没批我吧?”过了半天,秦西岳又问。

“没,没,他让你好好休息呢,说……”

“说什么?”

“汪老说,过段日子,他会到银州来,专程看望你。”

“他真的要来?”秦西岳也被这个消息鼓舞了。

医院里的风景真是优美,仿佛世外桃源,车子刚一驶进医院大门,秦西岳便看见等候在楼下的江医生的身影。

江医生六十多岁了,比他还要大几岁,可欣刚犯病那会儿,她还在岗上,这些年,她算是医院返聘的。几个人一阵忙,将可欣抬到了楼上。简单问了些情况,江医生让护士们把可欣带进了治疗室。

那个年轻的研究生留在江医生办公室里,听候随时叫唤,车树声不知跑哪儿接电话去了,车上他的手机就一直响,大约是怕秦西岳烦,没敢接。秦西岳知道治疗得好长一阵时间,他心里乱,等不住,索性走出来,沿着楼里的长廊,往可欣曾经住院的那边去。

医院里有点静,精神康复医院是个特殊的地方,一般人的想象中,这儿可能乱得一塌糊涂,但事实上,它却比一般的医院要安静得多。九月的骄阳下,院子里的鲜花安静地盛开着,医院楼前有一块很为开阔的园子,里面除了种着土豆、蔬菜,多的,就是各色鲜花。这些花有一半秦西岳叫不上名字,也很少在别处看到。它们有些在三五月开,有些,要等到七八月。秦西岳的印象里,这儿是花的世界,花的海洋。医院能用鲜花来装点病人们的世界,曾经令秦西岳非常感动。可欣以前住院的时候,他最喜欢带着可欣去那片园子,他喜欢将那些碎小的花朵采撷下来,编成一个花环,戴在可欣脖子里。为此江医生训过他,说这花是用来欣赏的,不是用来采撷的。秦西岳傻傻地说:“花能给可欣带来灵感,带来福气,你就让我采几朵吧。”江医生笑笑,难得遇上这么天真烂漫的老男人,便也温和地跟花工说:“让他采吧,别踩坏了园子就行。”

尽管可欣离开医院已经很久了,可这里的一草一木,甚至每一片花叶,每一寸空气,他都那么熟悉,那么留有印象。好像,这些年,可欣是回家了,可却把他落在了这里。有些东西,是不能种进记忆的,种进了,就再也抹不掉。秦西岳有些恍然,甚至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当初执意要带走可欣,是不是一个错误?

他在长廊的另一头停下来,目光,痴痴地盯着墙那头的住院部。跟这边的园子比起来,那边又是另一个世界,那边才是病人生活的地方,也是病人康复的地方。那边的空气跟这边迥然不同,那边的花草也跟这边迥然不同。如果说,这边带了某种世外桃源般的超然感、空灵感,那边,就有些沉重了。

恍惚中,秦西岳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陪可欣住院的那段日子。曾经令他对医院生出恐惧的一幕又在眼前缓缓盛开……

那同样也是九月的一个日子,秦西岳因为沙县那边有急事,中间离开了一段时间,等他处理完实验点上的工作,风尘仆仆赶来时,时间已过去了大半个月。那一天的医院好静,静得有点可怕。江医生因为参加同事女儿的婚礼,没在医院。秦西岳跟值班医生打了声招呼,就往墙那边去。一般说,病人家属是不允许往墙那边去的,医院这样做,有两个道理。一是怕让家属看到病人的生活真相,毕竟,墙那边的病人,各式各样的都有,有些荒唐,有些可爱,有些呢,说句不好听的,怕是你猛然看见了,还以为来错了地儿,晚上睡觉,怕是会接连做噩梦。二呢,也怕家属的正常行为会影响病人。这真是一个荒唐的逻辑,但事实却真是这样,由不得你不信。病人跟病人在一起,有他们的世界,有他们的喜怒哀乐还有交流方式,你认为荒唐,他们却觉得很真实,很有规则,也很能维护那种规则。要是猛然有正常人介入,打破那种规则,带给病人的刺激,是非常严重的。这点秦西岳以前不相信,后来见得多了,慢慢信了。

那天大约是太急着想见到可欣,秦西岳穿过那片小花园,风风火火地,就给一头撞进了可欣的病房。

那一幕真是太可怕了,至死难忘!

可欣居然跟一个女病人在一起,那女的秦西岳以前也见过,年龄比可欣大十来岁,是郊区来的,听说在这儿住了有二十年。她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病发作起来,浑身连衣服都不知道穿,就那么**着身子,在病区里狂奔。秦西岳第一次见她时,正赶上她发病,疯疯癫癫的,拿着一束花,边走边唱,唱的还都是情歌。兴许那种完全疯癫的状态给秦西岳留下了十分恐怖的印象,所以他一直怕,可欣在里面,会受其感染,变成那样。

那天那女人倒是没疯,也穿着衣服,不过,她跟可欣相偎而坐的情景,猛就刺痛了秦西岳的眼。本能地,秦西岳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好像没想起,就是被眼前这一幕给刺痛了。可欣坐在手推车上,手推车就在女人的双膝下,可欣显得弱小可人,头俯在女人腿上,脸贴着她膝盖,十分的乖顺。女人呢,一只手抚着可欣的脸,抚得很有滋味,另一只手,轻轻摩挲在可欣肩上。要说这样的场景也没什么,病人嘛,不打不闹不互相撕扯就不错了,能这么友好相处,应该是件喜事儿。偏是,秦西岳怕这个,也受不了这个。本能地,他就扑过去,一把将可欣拉了起来,同时指住女人的鼻子:“你走,走开!”

女人傻傻地一笑,并不在乎秦西岳的态度,不过,一看秦西岳将可欣揽在了怀里,不依了,眼睛一恶,照准秦西岳的手,就咬了一口。秦西岳疼得妈呀一声,松了手。女人迅疾地、非常敏捷地,一把就将可欣抢了回去。可欣呢?那一天她好像不认识秦西岳,她先是冲秦西岳哇哇了两声,然后,就带着疯狂,要往女人怀里扑……

真正吓住秦西岳的,就是可欣扑的那个姿势。

仿佛,那个女人,才是她的一切,她的命。而秦西岳,不过是突然闯进来的一个强盗。

那一幕深深刺痛了秦西岳,等把可欣带到墙这边时,他就说啥也不让可欣住这院了,他要带她回去。

后来江医生知道了,没说什么,医院始终坚守一个原则,就是去留自便,从不强求谁。不过后来在复查时,她轻描淡写地说:“有些病,怕不在病人心里,我们谁都很难保证,自己的心理就没问题。”秦西岳没听懂江医生的话,反正可欣回家后,症状一天天好转,他感觉自己的选择是对的,所以就说:“把她留在这,我还是不放心。”

江医生笑了笑,没有反驳他。

空气里飘来一股淡淡的香,似花,又非花,秦西岳回首望时,见是一个年轻的护士抱着一个花篮,正在往他身后的办公室去。秦西岳嗅了一口,感觉味儿挺芬芳,挺舒心,但不知,这芬芳,这舒心,是来自护士,还是来自那花篮?

他收起遐想,往回走,心里想,可欣应该治疗完了。

刚走了几步,他的步子突地止住,眼神,定定地盯着花园深处的一个地方,不动了。

那地方有点儿隐蔽,有点儿暗,但奇奇怪怪的,就让秦西岳给瞅见了。

“晓苏!”他叫了一声,就往楼下追。

等跑到楼下,跑到花园深处,跑到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下,却发现,那儿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但分明,那儿留下了气味,是他家晓苏的气味!

“晓苏,你在哪儿,快出来,别躲我们啊!”秦西岳冲着空荡荡的院子就喊。这一刻,他坚信晓苏就在医院里,就躲在花园某个深处。他甚至哗地记起自己被停职的那天,公交车上看见的那个身影。是的,是晓苏,她就在这座城市里,就在他们的身边,可她为什么不出来,为什么要躲着他们!

喊声惊动了车树声,惊动了上班的护士,也惊动了江医生。等大家闻声跑下来时,秦西岳还在说:“我看见了晓苏,我家晓苏就躲在花园里,她知道今天我们要来医院,她是特意跑来看我们的!”

车树声四下望了望,花园里哪有人?可秦西岳还固执地赖在那儿不走,非要等晓苏出来。车树声叹了一声,心里说,这老头子,八成也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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