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说了一通话,时日就到了晌午时分,小坤子安置好马车行囊,一身风尘仆仆地入了客房来俯身对我和载湉道:“奴才已经吩咐堂倌儿在落下准备了酒菜,两位主子想必赶路也饿了吧!”

随后,载湉抚一抚肚子,笑道:“还真是有些饿了,”说着就起了身来,抻了个懒腰,背着手走到小坤子身侧轻声道,“日后千万别再奴才主子的叫,既然一道出了紫禁城便就是一家人。”说完,载湉眼角浮出淡淡的笑意,径直出去。

见小坤子一脸无措地站在原地,我轻轻一笑,过去一拍小坤子的肩道:“日子还很长,慢慢习惯吧!”

我这话一说,小坤子脸色就更加苍白了。

我正要抬脚,小坤子就叫住我道:“主子,娘娘和皇上都是奴才的主子,奴才实在不敢和娘娘、皇上称作为一家人呐!”

我忙回身以严肃神色示意他噤声,并小声嘱咐道:“在外头可绝不能再称什么‘娘娘’、‘皇上’的,若被什么心存不轨的人听去了可是要出大事的。”

小坤子神色一凛,赶紧道:“奴才失言,奴才自个儿掌嘴!”说着,小坤子“啪啪”两巴掌就扇到了自己的脸上。

我见状,忙阻止道:“快别这样了!”随后,又将小坤子扶起来,“载湉方才说得对,出来紫禁城,我们就是一家人!”

小坤子神色惊惶,语气焦急道:“主子,这不是折奴才的寿么?”

我摇头,看着小坤子道:“你也是上过学的人,应该晓得从出来紫禁城的那一刻起,我们三个人就已经是生死与共了,也算得上是患难之交吧?”

小坤子依旧颤颤,但他的眼神告诉我,他已经肯定了我的话,只是碍于身份不敢应声而已。

片刻,我拉一拉他的胳膊,笑道:“咱们快下去吧,载湉在底下许都等得急死了。”

小坤子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我刚下了一楼,堂倌儿就迎上来,“夫人怎么才下来?”又陪笑道:“爷都在底下等了几时了!”

我一笑不言。

堂倌侍在一侧,指一指大堂里才搭好的戏台子笑道:“马上本客栈就要开始说书了。”

我问:“还有多久?”

堂倌掰着手指算一算道:“大概不消一刻就开始点戏册子了。”

我“哦”一声,来到桌边,桌上已经摆了四菜一汤,载湉正坐在椅子上,托着头直勾勾的望着前面的戏台子。

我问:“怎么?”

载湉抬手一指戏台子问立一侧的堂倌:“上面都会说什么戏本子?”

堂倌想一想道:“那要看爷和夫人想要听什么了。”

我侧目问:“宫廷秘史你们也说?”

堂倌点头,“只要爷和夫人感兴趣,且出得银子够,小店就一定说!”

载湉看一眼小坤子。

小坤子会意,从怀里掏出一整锭银子扣在桌面上。

白花花的银子亮得煞人眼。

载湉问:“够吗?”

堂倌眼睛都大了一圈,连声道:“够够够!”

堂倌正伸手要拿,载湉眼疾手快地抢先收回,握在手上道:“银子爷有的是,但爷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只怕上头说书的弄虚作假来诓骗爷和夫人。”

我见机道:“是啊,紫禁城里头的宫廷秘史哪里是人人都能知道的!”

小坤子道:“不过是使银子听个新鲜罢了!”

堂倌忙摇手道:“别的地方或许无法得知,但咱们客栈的说书人原是紫禁城里的一老太监,什么事情他不知道的?”

听及于此,我和载湉不免互觑一眼。

但凡在宫里待过的人都知道太监一旦入了宫就至死不得出。爱读书吧

不仅我和载湉讶异,就连小坤子听言面色都是一紧。

载湉把银子抛给堂倌道:“去叫那说书的来,今儿的戏本子咱们来点!”

堂倌将手里的银子放在牙上一咬,随后笑道:“是是是,爷、夫人请先用餐,小的这就叫人来!”

我拂衣坐下,见载湉的眼睛一直看着小坤子,才发觉小坤子一直立在一侧,于是,我对小坤子笑道:“坐吧!”

小坤子不敢。

载湉轻轻掷下筷子,“也不知方才的聪明劲儿都跑哪儿去了!”

小坤子面色难看。

我起身到小坤子面前扯一扯他的袖子道:“周围人都看着呢!”

小坤子举眸视我一眼,我点一点头,他又扫过大堂一圈,这才讪讪坐下。

我左看看载湉,右看看小坤子,“从今往后,咱们就要一直这么着了!”

载湉深吸一口气道:“挺好!”

小坤子小声颤颤道:“这还是奴……我第一次和皇……”磕磕绊绊的说了几个字,他一叹气,缓了缓心气,才又道,“这么同桌吃饭,还真是第一次。”

载湉拣了一块肉夹到小坤子碗里,“凡是都会有第一次。”

我抿嘴一笑,也抬手夹了一块肉递到载湉碗里,“快吃吧!”

正吃着,堂倌就过来桌边道:“说书人今儿特意草了一册折子戏都是关于宫廷秘史的,也不知爷和夫人要点哪一出?”说着,堂倌就把册子递到载湉手上。

载湉放下碗筷,接过册子打开看了一番,面上神色并未有什么波澜,随后又将册子递给了我。

于是,我也看了一遍。

没什么特别的。

不过就是一些《新帝登基》、《太后寿辰》、《公主出嫁》之类无关痛痒的俗文戏折子,也就是让外头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人过个干瘾。

载湉淡淡道:“不瞒你说,爷的亲戚也有在京城里做官的,爷自个儿也进过紫禁城,”说着,又指一指我手上的册子,“这些对于爷来说都没什么意思!”

我合上册子,朝堂倌笑道:“既如此,便也不拘什么了,你就让那说书的拣自个儿极好的说来就是。”

堂倌拿过戏折子说了一句:“是。”而后,缓缓退下。

待得堂倌走得远了,我才小声问:“据我所知,紫禁城里的太监都是非死不得出,怎么会有老太监在这里说书?”

载湉一蹙眉道:“对这个人我也感到奇怪,所以也很想看看到底是谁?”

小坤子道:“大约是以前在宫里的一个不起眼太监,赚够了银子,趁着无人注意就偷偷的跑了出来也不是没有。”

我点头道:“也不奇怪,宫里头那么多太监宫女的,不见了一两个可有可无的也没什么稀奇。”

载湉一挺眉道:“但关键是这人还大张旗鼓的在这里说书,大多说得还都是宫廷秘史,胆子倒不小!”

才讨论了一会儿,说书人就已经站在了戏台子上,苍苍白发中依稀夹杂着几许灰发,一身湛青锦绣袍子,手里握着一把香檀折扇,正用略带沧桑的嗓音说道:“说甚龙争!”随后,醒木一拍,“啪”的一声,全堂寂静,说书人才又道:“唐尧虞舜夏商周,自古忠奸斗不休,名利场上争权势,富贵流中紧漂游!”出口很有些架势!

底下有人问:“老安,今儿要说什么?”

另有人道:“左宗棠抬棺出征!戊戌六君子!”

又有人道:“不如说说大太监李莲英吧!”

还有人道:“不!还是说说皇上和珍妃的爱恨情仇!听说皇上现被太后老佛爷囚在瀛台可是真的?”

有人回道:“这事儿可别问他,他老早就出来了,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更有人玩笑道:“老早多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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