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到景仁宫,已经是将近子时了,这个时候宫中各处都熄了灯,不见一丝人影,不闻一点人声,安静得只有虫鸣蛙叫,无人拘着,突然感受到一种消失多年的自由气息,于是,我就决定先不进景仁宫门,再朝前走走,多呼吸几口新鲜的自由空气,不经意间抬头,一弯新月宛左右伴着两颗银闪闪的小星斗,落下一片莹白色的光辉,越看越觉得两颗星星像眼睛,月亮像绽放微笑的嘴角,整个天幕犹如女子的笑靥。

一路漫然地驱行着,也不知的怎么回事就走到了咸福宫门口,咸福宫住着的是瑨妃,我向来与她并无过多交集,本想就径直掠走过去,却就在转弯处,我恍惚听到红墙里头是有什么声音,一时心生好奇就跑了两步到小门前透过缝隙看进去,里头不仅有人影,更有火光,像是灯笼未熄,都这个时候了,瑨妃居然不睡觉反而在后院里不知在做什么,实在是让人摸不清头脑,眼睛瞪得都有些疼痛,也没看清楚里头在做什么,只是侧耳听到有几句很吸引我的话从门缝里透出来。

一男子道:“今日乃双星伴月的奇景,百年难得一见,娘娘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

瑨妃道:“大人这次可定要为本宫算准了时辰才好。”

一男子道:“臣定当尽己所能助娘娘一臂之力,若是成了,臣也可大开眼界。”

我听及这段谈话,心里不禁生出一种怀疑,一种跟当年对谭嗣同一样的怀疑。

难道瑨妃也是从现代穿越来的?

难怪她一直人淡如菊的模样,原来是一直在找法子回到现代,可是回到现代跟“双星伴月”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也想要知道!

我轻敲了两下门,里头人的声音忽然就小了,灯火也被熄灭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过来问:“这么晚了,是何人?”

我小声说:“是本宫,珍贵人。”

里头人问:“娘娘已经睡下了,不知贵人深夜前来有什么事情?”

我道:“瑨妃娘娘的秘密本宫刚才都看到了,若是此事被老佛爷知道恐怕瑨妃娘娘日子不会好过。”

瑨妃道:“莫苔,开门。”

咸福宫的小门缓缓打开,迎人的就是莫苔,我看着她问:“方才是你在里头跟本宫说话的?”

莫苔道:“是。”

我含笑点了点头,刚要说话,瑨妃就过来,“贵人怎么深夜前来,也不打声招呼,贵人不是还在禁足吗?”

我行了礼,起身一笑道:“奴才有把柄在娘娘手中,娘娘也有把柄在奴才手里握着。”说完,我就径直到了后院,站在正中央,笃定道:“大人,出来吧!不必躲藏!”

瑨妃忙跟过来,“贵人可不能乱说,后宫私藏男子可是死罪!本宫可不敢逾矩!”

我笑望住瑨妃,“娘娘不敢么?奴才看娘娘敢得很呐!”随即,我走近瑨妃两步,在她耳边又小声道:“不过也是,咱们现代人总归会比那些古人要胆子大得多,对吗?”

说完,我缓缓直起背脊。

瑨妃惊讶地看住我,“你竟……也是么?”

我点头,“所以,娘娘不必瞒,大人也不必藏了。”

瑨妃蹙眉凝视着我半晌,朝莫苔一挥手,莫苔便把灯火重又点上,我这才看清原来院子里还有许多交错纵横牵在树上、廊上、衣架上的红色丝线,我猛然看见竟生有些眼花缭乱,百折千回看上去十分复杂,像是一个阵势,根本数不清里头到底有多少根,我正诧异时,院子一侧的灌木丛中忽然发出一阵骚动,随后竟有一男子里头走出来,身着五蟒四爪蟒袍,补服上用丝线绣着一只练雀,头上是起花金顶戴,走到瑨妃身旁,眼睛觑着我,小声问瑨妃:“这是……”

瑨妃轻声道:“珍贵人。”

男子听言忙过来请了安。

我目光随即也看向瑨妃。

瑨妃走过来,又对我道:“这位是钦天监五官灵台郎。”

我点头,简单打量了一下这位五官灵台郎,年纪大约三十上下,一挑眉问他:“大人怎会在咸福宫?”

五官灵台郎道:“臣一直与瑨妃娘娘研究星理多年,并不为人知晓。”

我看向瑨妃,小声问:“这位大人可晓得娘娘是现代人?”

瑨妃侧脸一笑,“大人自然知道。”

五官灵台郎也笑道:“贵人娘娘尽管放心,这些臣都是知道的,臣也在一直帮助瑨妃娘娘回到她所在的年代。”

我问:“那么大人也是现代人么?”

五官灵台郎道:“臣自然不是,臣之所以愿意助娘娘一臂之力也是为了开开自个儿的眼界,像臣这种善于观测天象,书云物祥的人,决然是逃不过娘娘身上所牵连事故的吸引的,臣也想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点头。

五官灵台郎问:“贵人也跟娘娘一样吗?”

我也不好直接回答,毕竟我跟谭嗣同的情况就不尽相同,于是,未回答五官灵台郎的话,先转面过去问瑨妃:“娘娘可还记得自个儿是怎么来的吗?”

瑨妃道:“本宫不知道。”

我蹙眉。

瑨妃看着我问:“难道你知道?”

我道:“奴才记得自个儿是在现代出了车祸。”

瑨妃道:“本宫只记得那晚本宫上床睡了觉,一觉睡醒就在这里了。”

我问:“娘娘可还记得在现代的事情?”

瑨妃道:“本宫记得又不记得。”

我不解,“记得又不记得?”

瑨妃道:“本宫记得一些,但是临近来到古代前一段时间的事情本宫就不记得了。”

我问:“娘娘是什么时候来的?”

瑨妃道:“本宫是同治十二年来到这里的。”

我问:“娘娘的记忆一点儿都没有恢复吗?”

瑨妃摇头。

我问:“娘娘来到这里后可知道这个身体前主人原本发生的一切?”

瑨妃道:“本宫知道。”

我道:“原来没个来到这里的人情况都不尽相同。”

瑨妃忙问:“还有谁?”

我看住她道:“谭嗣同。”

瑨妃惊讶,“谭嗣同?戊戌六君子?”

我点头。

瑨妃暗暗道:“他竟也是!”

我道:“看来穿越到这里的现代人还真不少呢!”过了一会儿,我又问:“娘娘今儿就是在找法子回去?”

瑨妃点头又摇头。

我倒被弄糊涂了。

五官灵台郎道:“今日双星伴月,又是金木合月,金星、木星和月亮同时出现在夜空中,三星一线的奇景乃百年一见,臣查过,就在娘娘来到古代的那一天也有同样的奇景发生,明月高挂东南方的天空,熠熠生辉,在月亮的两旁各有一颗明星簇拥相伴,左下方是蓝色的轩辕十四,右上方是淡黄色的土星,火星接近心宿二,荧荧火光,离离乱惑。”

我蹙眉,“荧荧火光,离离乱惑?”

五官灵台郎道:“是荧惑,火星侵入心宿,这种天象象征着帝王有灾,天象告变,国运有厄,这种情况如果不移祸大臣,恐怕国家将陷于危难,极为可怕。”

我不屑,暗暗在心里道一句:封建迷信。

瑨妃道:“本宫不要听你说这些,本宫只要知道能不能算准时辰?”

我疑惑,“算准时辰?”

五官灵台郎点头,“并非看到这种大致相同的现象就一定能成功送娘娘回去,前几年也见过几次大致相同的现象,可娘娘却都失败了,后来臣苦思冥想觉得或许是只有一个特定的时间点才能发生一些特定的事情。”

我越听越玄乎,仰面看一看头顶上的红线,问:“这些红线是做什么用的?”

五官灵台郎道:“《尚书??舜典》有云: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日月五星称谓七政,乃辰星、太白、荧惑、岁星、镇星,二十八星宿,三垣,十二次,九野,一动一静,分出阴阳两种不同性质,东方苍龙七宿,北方玄武七宿,西方白虎七宿,南方朱雀七宿,二十八星宿从角宿开始,自西向东排列,与日月相同,凡此种种都要靠推理运算得出,在钦天监一般用以浑象,但在这里只能用最为原始有效的牵线方法来做。”

我问:“听上去不简单,能推算出来吗?”

五官灵台郎道:“不知道。”

瑨妃叹息一声,举眸看着红线,落寞道:“许多次了,不知究竟是推算错了,还是本宫错了。”

我问:“娘娘为什么会这么想回到现代?”

瑨妃侧身看我,道:“那里有本宫的家人,那里才是本宫的家!”

我问:“难道娘娘就没有想过,娘娘若是果真今日成功回去了,历史将会发生改变,到那时就会生出不可估量的可怕后果,娘娘……竟都没考虑过这些吗?”

瑨妃一时怔怔,良久,吁出一口气来,道:“本宫管不了那么多,本宫就像回去陪着自个儿的孩子,看着他长大成人,看着他娶妻生子,还有本宫心里真正爱的那个人,本宫不想在这里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我道:“娘娘!但……”

瑨妃忙打断我:“好了!你不必再说!若是你今日不愿回去本宫便不留了!时间也不早了,贵人早些回去景仁宫吧!”

我还想再说,但瑨妃却不想再听,天色将亮,我也只好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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