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一晌过去,我走至载湉面前,“皇上先去早朝吧,永和宫就交给奴才。”

载湉双手扶住我的肩,垂眸看着我叹出一口气来,“那就辛苦你了。”

我笑着摇头,“这有何辛苦,姐姐生病,妹妹理应照看在侧。”

载湉静静看着我说:“也就只有你……”

我低头一笑,推一推他,“皇上快去吧,否则早朝恐就要迟了。”

载湉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也只得松开手去了。

我悄步走到床边,见霁月正跪在那里流眼泪,抽抽噎噎的,我从身后轻拍她一下,她忙起身行礼,不敢再哭,只是面上挂着的泪痕犹未干。

我扶起她问:“到底怎么回事?怎得去了一趟圆明园就成这副模样了?”

霁月“扑通”一下又跪在我身前,语气中透着几许愤恨之意,“老佛爷说是带了小主去圆明园避暑,其实每日都苛待小主,而且总用言语来吓唬威胁小主,不过十多日小主就病倒了,小主身子一直不太好,怎么受得住那般苛待,小主又不准奴婢惊动他人,硬生生扛了几日实在扛不住了才让奴婢去叫了随行圆明园的太医,结果老佛爷知道了直接就把小主给送回来了。”

我心一揪,心中怒意横生,问:“老佛爷是如何苛待姐姐的,你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霁月应了一声后,用袖子抹了一把脸,详明的跟我说了在九州清晏隆裕如何克扣子玉的吃食、用度,如何时常恶语相加,慈禧分明知晓却只全当不知,晨昏定省时总也暗语警告子玉不要妄图旁人,这个旁人指的自当是赵太医,敦宜皇贵妃最会添油加醋又时常举出红杏出墙的例子讽刺子玉。

其实这些事情若是放在我身上倒没什么,我毕竟是现代人老脸皮厚惯了,但子玉却是个正经的古代大家闺秀,本身体质又弱,如何受的这般凌辱恐吓,回想原来的那个他他拉??子兮只是从树上摔下来就挂了,此刻子玉受辱多时想不开病来势如山倒也属正常,过了一会儿,我出声问:“瑜妃娘娘呢?她没有护着姐姐么?”

霁月道:“瑜妃娘娘自然是会护着小主的,只不过又是皇后娘娘,又是敦宜皇贵妃,又是老佛爷的……老佛爷自那尔苏大人去后,心情一直都不好,只凭着小主撒气呢!”

我轻轻一叹,安慰了霁月几句,叫她起身,侧头看子玉躺在床上,已然换了干净衣物,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实在骇人,她整个人此刻昏迷不醒,原本素净的青色帐幔,灰色锦被忽让我觉得沉重,衬得子玉面色更加如死灰一般没有生气,她额上的汗水划过眉间,落在眼皮上像是一滴泪。

子玉这病在古代也只能调养,实在难以想象当她见着自己这副姣好的面容日后渐渐变得肿胀而难以接受时又会是什么样的绝望心情。

我心一酸,从霁月手中接过毛巾,轻轻帮她拭去汗水,“这样如金似玉的一个人竟生生被折磨成了这副惨淡模样。”才不过两个月啊,只觉古人脆弱,异地处之,如果换成我,或许能坚持得长久一些吧!须臾,又不免在心中担心起载湉,担心起他的身体,他的健康,更加担心以后我不在的日子里他会不会也被这样折磨……生不如死……

霁月反过来劝我,“珍小主也不必太过伤心,太医也说了,只要小主醒过来就无碍了,奴婢相信小主能醒过来的,光绪十四年珍小主不也曾从树上摔下来昏迷了一天一夜么?珍小主不也挺过来了?”

我抽了绢子拭了拭鼻尖,虽知道真相,但嘴里也只是道:“是……是……”

一会儿,赵太医端了药进来,味道十分难闻,酸酸的,涩涩的,霁月过来小心地扶起子玉,我接过药碗一勺一勺温柔地喂,可子玉却是口齿紧闭,一点儿都喝不下去,即便是喝了两口也会吐出来,我十分焦急,霁月看着比我更焦急。正在两人束手无策时,赵太医只疾步至床前,从我手中一把抢过药碗,我本以为他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给子玉嘴对嘴喂药,浪漫而温存,却不成想,他却是过去用拇指和食指大力地捏住子玉的下颚,狠狠地将药猛灌了进去,一点都不留情,子玉一边呛咳着,一边吞下了药汁,场面残横得就连我这种心若磐石的人看着都有些不忍,好容易喂了药后,子玉下颚上最终留下了两道紫红色的印记,霁月又服侍子玉重新睡下,我陪着赵太医出了来,我好奇问他:“你方才如何能对姐姐下得了那样的狠手?”

赵太医浅浅一笑,“因为臣是太医,小主是病人,对待小主这般弥留的重症病人可绝不能有一丝手软,”他看我一眼,深出一口气,“臣只是在救小主的性命而已。”

我侧目回看着他,点了点头,“赵太医说得不错,原是本宫糊涂了。”

他只是笑笑,并未说话,静了半晌,我又问他:“赵太医,你有多喜欢姐姐?”

他含笑望着远处水波纹般的云彩,似乎是在慢慢地游动,重重地吸一口气,“海枯石烂,矢志不渝,够吗?”

我并未正面回答,只盯着他的眼睛问:“如果有一日姐姐变得不再是现在这般模样,你还会像今日这般喜欢她吗?”

他默然不答,过了一会儿,才道:“臣不明白小主的意思。”

我随即一笑,人性是最经不住考验的东西,我向来清楚这个道理,但即便如此,我也希望子玉能获得真正的幸福,能觅得真正的良人,而不是错付一生感情在不值得的人身上,“赵太医不必挂怀,本宫也只是随口说说罢了,毕竟哪个女子不害怕容颜不再,面目衰颓。”

赵太医问我道:“难道珍小主也害怕吗?”

我笑,“本宫也是女子,如何不怕?”

赵太医笑,“是了,愈加美丽的女子便愈加害怕红颜老去,”又道,“可是世间谁人不老呢?”

是啊,春残花亦渐落,世间谁人不老,在现代我最喜欢的一句话便是:优雅的老去!

我轻笑,“不过都是黄粱一梦罢了。”

赵太医叹息一声,“即便知道人生仿若黄粱一梦,也极少有人能够看透红尘,”说着,他问我,“小主能看透吗?”

我摇头。

赵太医告退后,一个小太监过来候在我身边,只静静立着,十分懂得分寸,我看他一眼,问:“早上可是你来景仁宫禀报的?”

小太监打了个千儿道:“正是奴才。”

我问:“你是永和宫的太监?”

小太监道:“奴才是伺候乾清宫的。”

我问:“你与范长禄范公公也认识?”

小太监道:“范公公正是奴才师傅。”

我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说:“奴才名叫王商。”

我轻轻一笑,“你很机灵,很聪明,也很识时务,本宫很喜欢你,不愧是范公公调教出来的,”又道,“日后定要好生伺候皇上,好生在乾清宫做事,可晓得?”

王商道:“是,奴才谨遵小主教诲。”

我一面叫他起来,一面叹道:“什么教诲不教诲的,你只当本宫在与你闲聊也就罢了。”

王商羞涩地笑了笑,见我没有要离去的意思,又问我:“小主这是……”

我“哦”了一声,温和道:“瑾小主在里头服药睡下了,本宫也出来透口气。”

王商道:“方才大公主遣人过来问了情况,说原本欲要来的却正好得了皇上旨意,只得罢了。”

我道:“若是大公主再遣人来你就说瑾小主并无甚大事,叫大公主安心便是。”

王商道了“是”。

我又道:“等会儿再遣人去一趟内务府,搬几块冰过来,永和宫里头着实有些闷热,这么捂着并不利于瑾小主身体的康复。”

王商忙道:“奴才这就去。”

我拉住他,“忙什么,”又道,“这边还在煎药,一会儿还要换水,哪里还能少得了人?”

王商俯身道:“是奴才做事急躁了。”

我微笑道:“急躁不怕,只是做事时定要思虑周到才好。”

王商听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我问:“早上瑾小主被送回宫时可有听得老佛爷要回来的消息?”

王商摇头,“并未听得什么消息,”说着,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这天儿还热呢,想必老佛爷要回来的话还得等一段日子呢!”

听了王商这话,我才暗暗放了心,好在子玉能有一段日子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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