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退出门来,我就打发了莺儿、鹊儿一众人先回闲汀阁,只让白歌跟着,急急步入园子后,见脚下的砖地上被悄然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雪渣滓,就像巨大而轻软的羊毛毯子,在柔弱的橘色光华下闪着寒冷的银光。那刺穿云块的阳光就像根根金线,纵横交错,把浅灰蓝灰的云朵缝缀成一幅美丽无比的图案。突然,一阵寒风迎面吹来,打破了所有的美好,我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埋下头,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走,只觉得面庞似乎僵住了,透心的冰凉。一时转过假山上了八角亭,志均、志锐、志锜三人都在,我不由地欣喜,掩面一笑,“今儿倒是聚得挺齐,倒像是谁下了帖子请来的。”

志锐忙不迭地小跑过来,双手揽住我的肩左看看,右看看,随即满面笑意道:“还不是你这个珍小主的面子大!”

我注目着眼前的人,身着一领鹦哥绿丝长袍,腰系一条文武双股鹤毛绦,足踩一双狼皮四缝干白靴,嘴角勾起漾着令人眩目的笑容,阔别整月,与他再见面时竟无一点陌生之感,还是那般地熟悉,仿佛从未分开过一样,似乎有一股蜿蜒的春水暖暖滋润上心田,一颗心就这样被润泽而柔软了起来,心底里冰封的种子又重新慢慢发芽,轻拍了拍他的胳膊,笑道:“看起来,我不在的时候你过得还算不错嘛!”

志均原本靠在八角亭的石柱上,听了我的话,面上含着隐约笑意,慢悠悠地走到志锐身边,轻叹一声,对我道:“什么不错,”说着,他又摇一摇头,斜目睨着志锐,上手拍了拍志锐的肩膀,“你不在的时候就属他念叨得最多,再见不到你,我和志锜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志锐嗔瞪了志均一眼,“我哪有!你可别瞎说!”

我蕴着笑,打量志锐一圈,心里忽生出一抹玩意来,而后,板了板脸,轻“哦”了一声,就作势要走,“既然没有,这么珍贵的相聚时光可不能浪费在这儿,那我可要去找奶奶聊天儿了。”刚要抬脚,志锐一把拉住我手腕,三步并做两步地拦在我身前,“不许走!”

我抬一抬手腕,笑问:“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志锐有些局促地蹙眉,“好容易你才能从闲汀阁里出来和我们闹会子,还没说几句话就要走,我是断然不依的,”又叹息一声,终于肯拉下面子来,对我说了一句软话,“说实话,你不在,日子确实难捱,无趣得很,显得一点儿都不热闹。”

我笑了笑,好奇问:“说正经的,你们今儿到底是为了什么聚的这么齐?”忙又眯着眼,指一指他们道:“可别说是因为我,我才不信在你们心中我能有这么大的面子呢!”

志锐望着我,唇角微微上扬,带着点邪邪的笑意,道:“子兮,我可真是冲着找你来的,”说着,他言语间顿了顿,目光煞有其事地看向志均、志锜,“至于他们两个原本是为了谈什么事情就不好说了,反正是不巧遇上了我,然后到现在为止两人也就什么都没谈成。”

志均瞅了志锐一眼,眼中有一瞬的晶莹,叹息一声,对我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志锜的本意是不想劳师动众的,所以我和志锜本想着等这事十有八九定下来了再跟你们说的,既然此番问起,我们就也不好继续隐瞒下去,”又抱起臂来,转脸问志锐,“这事究竟是你自己说呢?还是我替你说呢?”

志锜一甩墨色的绣花罗袍下摆,从一侧的石凳上缓缓起身,看着我道:“这事要论起开端来,还真与子兮脱不了干系。”

我不解,“与我脱不了干系?”

志锐和志均听了这话也是满面地迷惑。

志锜容色恬淡,“你们也都知道我不愿走上官宦仕途,却想着总也不能整日待在家里坐吃山空,最后还得让伯父、大哥和二哥养着,所以我是想谋划着做点小生意,也算是为自己日后谋一条出路。”

我思绪如潮涌,立刻明白了,忙问:“那你可想好了要做什么生意?”

志锜的视线轻轻扫过三人,认真道:“还记得咱们在广州时最喜欢去照相馆拍照片、洗照片么?”

志锐一口道:“自然记得,那是咱们在广州时最喜欢,也是最觉得新奇的玩意儿!”

志锜“嗯”了一声,道:“那时咱们在广州只恨不能自己给自己拍照,不能随心所欲地拍自己喜欢的风格,所有的一切都只能依靠在别人的那座小小的照相馆里完成,局限得很,更少不了遗憾。”

志锐皱一皱眉,问:“你是想自己开一个照相馆?”

志锜点头,“是的,现如今放眼京城里尚还没有一家照相馆开的是广州那种西式相馆,我也出去考察过那些分散在京城周边的中式照相馆,它们无论是设备还是照片质量都属下乘,又老又旧的,用的背景不自然也就罢了,甚至洗出来的照片也特别模糊,几乎看不清人的五官,”说着,他嘴角牵出一丝淡淡的笑来,又笃定道,“如果我能最先开起广州那种西式照相馆,”目光随之一凛,“也就是我们以往常去的那种,我相信一定能引领一股西式潮流。”

志锐拍了拍志锜的肩膀,笑道:“好啊,这条路子亏你能想得出来!”

志锜不好意思地摇一摇头,“最初我也是有心没头绪,”说着,他侧脸看了看我,“还多亏了子兮一语道破提醒了我。”

我忙摇手,浅笑道:“千万别,”挣一挣眉,又道,“我可没说让你开照相馆啊!”

志锐、志锜看着我的眼睛里充斥着满溢的笑意。

片刻后,惟有志均“唉”了一声,沉声道:“虽然万事俱备,却还是欠了一个东风。”

志锐摆做瞬间恍然大悟的模样,对着志均、志锜嬉笑道:“难怪你们两个今日要到这里来商量,原来是还欠了一个东风!”

我敛起笑,问:“什么东风?”

志均、志锜一时都面露难色,仿佛不好启齿。

志锐叹了叹,朝我笑道:“自然是本钱咯!”说着,他还做了一个数钱的手势,性格里没一点儿内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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