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岑昏领着四人又向北走了一阵,朱皓忽然停下脚步,垂下头唉声叹气,不愿再走。白无寿方在溪二人便回头看他,心中多半是和朱皓一般想法,只是不好表现出来罢了。岑昏微微侧头,轻叹一声问道:“为何不走了?”

“走?还能走到哪里去?走到哪儿都是个死!”朱皓气不过的一把坐在路边,扯下那朱红的面具,丢在一旁,露出那堆满横肉,鼻歪眼斜,阔口络腮的容貌来,抹着那将出不出眼泪,无奈的叹气,语气之中已有几分哽咽,“如今既没能杀了那空玄和尚,到手的沈墨鱼又送了回去,前功尽弃,我等已是必死无疑了。”

白无寿与方在溪闻言皆看向岑昏,岑昏徐徐转过身来,走到朱皓身旁蹲下身子,抚摸着他的头说道:“兄弟,大哥知道你的心思,可不死在主上手中,就要死在那和尚掌下,曝尸荒野,沦为野狗口中之食,大哥焉能看着你们沦落到如此下场?”

“横竖都是一死,怎么死法又有何区别?再者,死在主上手中只怕是没了这么简单了。还不如放手一搏与那和尚大战一场。或许还有条活路,或者......死得痛快些。”方在溪抱着双臂,声音越来越小。岑昏却起身,望着北方许久,才开口说道:“你们逃了罢。”

“逃?”三人齐声发问,不知岑昏是何用意。岑昏的声音有些沙哑,转身将白无寿与方在溪的面具摘下,白无寿面具之下乃是一张瘦削白净的脸,而方在溪则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并无多大特点,只是脸颊上有一道三寸长的伤疤,极为刺目。

岑昏将白,金,赤三张面具叠在一起,向半空中随手一抛,看都不看一眼,转身扯出雷火鞭一挥,便将三幅面具打得粉碎。碎片纷纷扬扬的落下,朱皓徐徐站起身来,三人齐声问道:“大哥,你这是......”岑昏便说道:“摘了这三幅面具,便是卸下了三幅枷锁,你们从此再不是金莲绕凤楼的人,逃命去罢,逃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去。就在中原,做一个平凡的寻常百姓。这不正是你们希望的么?”

“可是我们都走了,大哥又该往何处去?”白无寿问道。岑昏如实答道:“回金莲绕凤楼领罪。你们三个人可以走,可我身为大哥必须回去领罪,是生是死,皆由主上做主。”其余三人闻言便心急起来,忙劝道:“这怎么行?我们既然是兄弟,就该同生共死,焉能让大哥去领罪赴死,我们苟且偷生?”

朱皓也劝道:“大哥,不如你我兄弟四人都跑了,再不受那金莲绕凤楼的约束,这不更好?”岑昏却微微闭上双眼,叹气说道:“不可。若我们四人都走了,主上震怒定会派人追杀,到那时我们也过不安稳,即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找到。若是我主动去领罪,或许还能为你们寻得一线生机。”

白无寿却苦笑着摇头说道:“只怕此事绝无大哥想的这般简单,若是任务没能完成,我们又擅自离开金莲绕凤楼,主上震怒,到那时不仅会降罪大哥,只怕大哥白白送了性命后,主上便会派人追捕我等。所以与其让大哥一个人去赴死,不如我们兄弟四人共同承担。主上若是心软,说不定还能放我们一马。”

“可放走沈墨鱼是我一人的决定,焉能让你们与我一齐承担?”岑昏摆手说道,“此事万万不可!”说罢便要离开,向北而去。三人急忙将他围住,苦苦劝道:“大哥,既然我等是兄弟,刀山火海都一起滚过来了,一人的决定,四人承担!”岑昏万般无奈,架不住兄弟三人倾吐肺腑,只得答应,四人便约定只说是沈墨鱼半路被人劫走,而他们四人被空玄打伤,无力反抗,这才没能完成任务。

待商定完毕,四人便乘着月色向北赶路。而明觉也急忙扛起沈墨鱼,踏风而起,大步流星快步赶往与裴镜年相约的会合地点。走了一里多地,果然在路边看到那座残破不堪的山神庙,其中闪烁着点点火光,明觉便轻轻推开那吱吱呀呀破破烂烂的木门,迈步进入庙中。

这山神庙看上去有些年头,四周矮墙的墙皮脱落,坑坑洼洼高低不平,有些地方已然裂开了数道裂缝,那刺骨的冷风穿过缝隙灌入脖颈,肆虐的割裂着皮肤,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极为诡异。这院中满是积水,似乎是积雪融化所致。而那跳动的火光正是从庙中映出。

破败的殿宇周围满是碎石和枯黄的杂草,似乎还有拳头大小的黑影攒动,吱吱的声响兴许是出来觅食的老鼠。门前的红柱已然褪去鲜红的颜色,却依稀能看出往日的繁华,门前悬着的那张破匾额上的金字已然难以辨认,可布满破洞裂痕的山神雕像和摔落在地被蛛网缠绕积灰的香炉,不难看出这里也曾香火鼎盛,不知为何竟落到如此这般地步。

这山神虽不是佛门中人所供奉的神佛,但明觉依旧将沈墨鱼轻轻放下,双掌合十向那山神躬身一拜,口中小声念着:“半夜叨扰庙中神明,还望宽恕。”说罢又将沈墨鱼扶起,进入庙中,循着那火光缓步走去。可那山神像后突然闪出一个黑影,一道白光朝他奔来。明觉慌忙后撤,定睛细看,才发现那人原是裴镜年。

原来裴镜年闻听脚步声便警惕的杀出,见原是明觉前来会和,便将白泽剑收剑入鞘,强笑着说道:“你们终于来了,还顺利么?”明觉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将沈墨鱼交到裴镜年手中,便长舒一口气道:“幸不辱命。相信那伙江湖人经历此事之后,或许能参透一些曾经难以看透之事。”

“他们能参透甚么禅机我不关心,我只关心沈墨鱼绝对不能死!”裴镜年抱着沈墨鱼转到那山神像后,明觉也紧随其后,见那庙中潮湿阴暗,蛛网遍布,灰尘漫天,可石像之后乃是用潮湿的稻草围起的两排简陋的围墙,用来遮挡些许冬日的寒风。白星泪也靠在一旁还在昏迷之中。

裴镜年不知从何处费了多少心血拾来些许干柴,勉勉强强凑了一堆篝火,以供取暖驱寒。那跳动的温暖的赤红色篝火柔和的映红了每个人的面容,白星泪双眉紧锁,昏迷不醒,嘴角还挂着血迹,裴镜年方才只忙着将这冷风肆虐的破庙收整一番,足够让他们能度过一夜,未及为她疗伤。

裴镜年将沈墨鱼放在白星泪身旁,明觉也坐在篝火旁取暖。抬起沈墨鱼的手腕搭了一阵,又看了看他的脸色,裴镜年松了一口气。明觉急忙关切的问道:“裴捕头,他二人情况如何?”裴镜年便坐到他身旁说道:“沈墨鱼只是中了那贼人的迷魂针,相信过一夜便没事了。倒是那白姑娘......”

裴镜年脸色微变,面露难色,摇头叹息道:“她吃了几招惊海拳,拳劲入体,内伤不轻。凭我一人之力只能暂时压制住她的伤势,难以为其医治。”明觉沉思片刻便建议道:“那如果和你我二人之力,灌输真气为白姑娘疗伤,等明日天亮后再寻个临近的州府落脚,抓几帖药,此事可行否?”

“此言甚善!”裴镜年大喜,便将白星泪扶起,盘腿坐在那篝火边。明觉与裴镜年各自坐在她身后左右两侧,明觉抬起左掌,裴镜年举起右掌,运足真气,将掌心紧贴在白星泪后背,真气自丹田而起,徐徐涌入白星泪体内。那温暖的真气若温泉一般,白星泪潜意识之中只觉整个身子沉入热汤水中,真气包裹,将体内的淤血化开,疏通经络。

稍过了一阵,白星泪的脸色逐渐转好,脸颊已然泛出红晕。而裴镜年与明觉紧闭双眼,身形微微颤动,已是汗流浃背,将衣衫浸湿。徐徐收回手臂,将白星泪转过身来,见她面色红润气息平稳,便知已无大碍,遂将她靠在一旁。裴镜年与明觉皆是精疲力尽,裴镜年遂说道:“小师父你先休息罢,明日还要赶路。”

明觉眉头微蹙,却问道:“裴捕头不休息么?”裴镜年靠坐在一旁,蜷起一条腿,轻轻拭去额边汗珠,脸色脸色些发白,徐徐说道:“总要有人看着这篝火,好不容易生起来的,若不添把柴只怕撑不到天亮。况且总有人要守夜,否则不安全。”

“既然如此,那小僧也不休息,与裴捕头一同守夜。”明觉挪了挪位置,坐在裴镜年身旁,一本正经的说道。裴镜年闻言苦笑:“你这又是何苦?”明觉却笑着摇头说道:“此言差矣,今夜这诸多事过,小僧深觉学到了不少,远比在寺庙之中诵经念佛要参悟的多。裴捕头一番话更是令小僧受益匪浅,故而借此机会,再向裴捕头讨教讨教佛法。”

裴镜年眯着眼睛笑道:“我哪里懂甚么佛法,只不过曾在府衙之中任职,见惯了世间百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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