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沈培艺正在择黄花菜。

李季礼下乡的时候喜欢上了黄花菜玉米糊糊,偶尔想来一碗。她每年都托人从乡下带,细心的保存好,以备不时之需。

安志嘉的哭声时断时续的,听着让她觉得揪心。

安志嘉下午过来,进门就哭了,说的推迟婚礼……这实在是个特别不好的消息。

自从年前和儿子经历了一番不愉快的谈话之后,她越发觉得儿子一日不结婚、一日不安宁。志嘉是个好女孩子,难得对芾甘又是全心全意。人品、性情、家世、学识都无可挑剔。芾甘就该选这样的女孩子为妻。

沈培艺叹了口气。真是夜长梦多。

这一回,她一定得提着这口气,看着芾甘,防着他行差踏错半步。绝不能再重蹈覆辙。她冒不起那个险了。

想当初,她是费了多大的劲,才能获得李家长辈的首肯,进了门的?在这个家里,她须得处处留神,处处在意,免得落人口实。许是她全副身心都投入到如何适应自己的新角色上了,竟然没有留意到,儿子和李尧棠在偷偷的交往。

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不清楚。儿子住校,很久才回家一次。去掉路上的时间,就只够吃顿饭,又要回去销假了。而李尧棠,根本是在极力避免回到这个家里来。她印象里,儿子和李尧棠在同一场合出现,一年里不会超过三回,而且根本不交谈的。儿子毕业后就做了驻外武官,去了东京,那么遥远……可有一天儿子说,他要娶李尧棠。

那一瞬间,她就失控了。

娶李尧棠?娶李尧棠?!

儿子,世上万般物事,妈妈都会为你争取,只除了这一样。

再痛,也要舍弃。

如果你不能,妈妈会帮你。

代价呢?代价就是儿子六年多来,再没有主动接近过她。仅有的几次回国,都是公务一完,马上离开。

也许不是不能谅解,只是,回到这个家来,最痛苦的,是要重新面对李尧棠吧。

沈培艺吸了一口气。

儿子眼睛里偶尔飘过的阴霾、看着李尧棠时那复杂的眼神,在她眼前晃过,令心里有隐隐的痛楚。

这些年,谁又好过了呢?

沈培艺听到外面有动静,知道是李季礼回家了,她忙把面前的黄花菜收拾好,拿毛巾擦了擦手,过来开门,果然李季礼已经到了上房门口。

那边厢芾甘和安志嘉也出来,远远的与李季礼打招呼。沈培艺对二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回房。李季礼进了屋,放下公文包,顾悦怡替他把上装脱了,挂在衣架上,扑打了两下浮尘,整理穗子。其实哪儿有什么灰,她只是心里烦乱。

李季礼坐下来,解开领口一颗钮子,喘了两口气,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在电话里恼成那样。”没头没脑的接了她的电话,只说让他晚上无论如何要早点儿回来。她极少在他工作的时候拨电话过来,他觉得一定有不寻常的事发生。

沈培艺给他倒了杯水,坐下来,跟他解释起来,声音很轻,但语速很快。末了,她说:“你能不能想想办法?翻译官那么多,不信没嘉嘉不行。”

李季礼喝着水,听沈培艺讲完,问道:“孩子们什么意见?”

“还没过来说。可安志嘉哭了一下午。”沈培艺看着李季礼。

李季礼点点头,说:“我会打电话问问。”

沈培艺仿佛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李季礼看着她的神色,说:“培艺,这影响不好吧?对嘉嘉好吗?”

“有什么不好?!嘉嘉本来就在休假。”

“部队战士探家,还有没到家就被部队召回的呢。”

“她又不是军人。”

“可道理是一样的。都是工作需要。”

“那照你这么说,就看着孩子难过,不管啦?”沈培艺抬高了声浪。

“不是不管,而是这件事情,最好让孩子们自己决定。嘉嘉是懂事的孩子,未必同意我们这么做。再说,”李季礼顿了顿,“培艺,我知道你的心思。”

沈培艺听了心里一阵犯堵,赌气的道:“你哪儿会知道我的心思。为了芾甘……我这心都操碎了。”

李季礼抬起手来,放在妻子的肩膀上,“我怎么会不知道?”

“你就是不够关心芾甘!”

“培艺!”

“我说错了吗?如果这事儿是棠棠……”

李季礼脸色已经不好看,“培艺,你不该这么说,更不该这么想。”

沈培艺泫然欲泣,扭开头。

“培艺,你要信任芾甘。更要信任棠棠。”李季礼重重的按了按妻子的肩膀,站起来。

话,已经不需要说的再多了。

沈培艺听到景和仰进书房去。丈夫刚才的一番话,丝毫没有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

信任芾甘、信任棠棠?

季礼啊,你难道没看到他们俩的眼睛?

那是能让我放心的两双眼睛嘛?

赵阿姨听到何遇的车子声,忙去替他开了门。何遇抬眼没见李尧棠,眼底有一丝的疑惑——是没在家,还是在生他的气?今天是她生日,照例,晚上是要一起在家里吃饭的。她爱清静,从不搞那些聚会什么的,这天除了回四合院吃面,大概就是在家里拆礼物盒子,然后就是等他回来。

他抬腕看表,已经七点多了。往里走,经过餐厅,闻得到一丝饭菜的香味,赵阿姨应该已经做好了晚饭。

“棠棠呢?”他终于问。

“在楼上。”

何遇在客厅里站立了片刻,上楼去了。

敲了敲门,没有反应。拧了拧门柄。上了锁。

他一边继续敲门,一边想备用钥匙都放在哪儿了。

真见鬼。

想进自己老婆的房间还这么麻烦。

他心里一阵懊恼,又有些不耐烦。

忍不住想发脾气。

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敲门的手收回来。

门开了。屋内没有开灯,黑漆漆的。

廊上的灯光射进去,何遇看到李尧棠裹着一条毯子,饶是他们家这么暖的光线,仍看得出她脸色又青又白。

何遇愣了一下。赵阿姨只说她躲在房间里,可没说她躲在房间里不舒服。

“干嘛锁门?”他皱着眉。

李尧棠倚在门边,把门开了半扇,有气无力的,“顺手了。”

何遇进门,按开灯掣。

看到外间沙发和茶几上堆满了礼物。

“怎么了?”他沉声问。

何遇走到沙发上,坐下来。

“胃疼。”

他挑了下眉尖。

“吃药了嘛?”屋子里热的厉害,他额头冒汗。才发现自己进门连外套都没脱。于是解开扣子,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沙发扶手上。

李尧棠捂着胃部,摇摇头,“没事儿。忍忍就好了。”

没事儿?

何遇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两圈,浑身发冷、额冒冷汗、脸色苍白、面颊凹陷……这是没事儿?跟痨病鬼似的。

他哼了一声。站起来往浴室去。

李尧棠胃疼的实在忍不了,索性躺在沙发上;躺着,胃里好像有石子在硌着,更疼,于是蜷起身子,让自己好受一点儿。

何遇干嘛去了?

她真是管不了了。爱干嘛干嘛吧。

何遇从浴室拎了药箱出来,坐在李尧棠旁边的沙发上,把药箱里的药一样一样的拿出来看。

这是什么女人啊?

当自己的胃是铜墙铁壁啊?

光止痛片就有五六种,还都是强效的。

剩下的多是感冒药。有几样还过期了。

他顺手把过期的药丢出来。

然后在药箱最后一个隔层,发现了一个圆形卡片状小药盒。

晃了晃,里面有哗啦哗啦的响声。打开看看,两个格子,一个盛着蓝色药片,一个盛着白色的小药片。

他嘴角一抿。

这种东西她有不奇怪。他之前扔过。

以前在外国的时候,他那些女朋友身上,常见这种私人物品。

他看了李尧棠一眼,见她眉尖紧蹙,闭目养神,顺手把药盒放进了裤袋里。

“是去医院,还是请张医生来一趟?”他问。

李尧棠呻吟一声,眼睛都没睁开,随口答道:“给我一片止痛药算了。”

何遇沉默。

恰在这时电话响了,何遇接起来,是母亲。关心一下李尧棠和何遇是怎么安排生日晚餐的。

何遇就说,还什么生日晚餐呢,棠棠胃疼的死去活来的。

李尧棠一听何遇这么说,“呼”的一下从沙发上起来,伸手就来夺何遇的电话。不料何遇早预备她这一手,躲过去,从沙发上站起来,在电话里继续跟母亲说着李尧棠的症状。李尧棠无奈的看着何遇,听到他挂电话之前说了那句“行,那我们等着了。”

她慌忙问:“等什么呀?”

“哦,妈说她打电话,让六姨和六姨夫过来一下,给你针灸一下……”

“何遇!”她真的要气晕了。这不是兴师动众嘛,这不是添乱嘛,这不是……她真的要晕了。

何遇想了想,说:“我下去给姨父打电话……让赵阿姨再做几个菜好不好?等下留姨父他们吃饭。”他也不等她回应,转身就走,出门前还嘱咐她,“你去床上躺着。像个病人的样子……”

李尧棠这一激动,只觉得头晕目眩。转眼间何遇人已经不见了。她这邪火也发不出来。想了想,把沙发上、茶几上的东西整理了一下。少不得挣扎着下楼去,总不能真的躺在床上等长辈上门来吧?

何遇正在楼下和赵阿姨说话,看到她下来,不经意的皱了皱眉。但也没说什么,只让赵阿姨倒了一杯热水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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