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一大家子准备回屋休息,男人们都先进屋了,何母抱着睡着的跳跳也回屋了,院子里就剩李尧棠和大嫂在帮刘阿姨一块收拾满地的狼藉。

“何遇?……何遇……?”

回到屋里的李尧棠的看着何遇难受又别扭的睡姿,轻声唤他。

何遇趴在床上,整张脸都被埋在柔软的枕头里,他这会儿一动都不想动。光 裸的手臂露在毛毯外面。他含含糊糊的的应了一声,说了句,“嗯……别闹……让我再睡会儿”。

有人伸手过来替他扯了扯毛毯,肩头被盖住了。他舒服的向里缩一下。

屋子里果然安静了。

早上的时候,李尧棠先起来的,然后喊何遇。何遇听见李尧棠在喊自己,却张不开嘴应一声。李尧棠便先行下楼了。

渐渐的,何遇脑子清醒过来了。

他伸手摸索着,在枕边捞到一只表,看一眼,还不到七点。他翻了个身,睁开眼睛,慢慢的适应着光线。感觉握在手里的表有点儿不对劲儿,他举到眼前——金色的女士表,褐色的腕带——是李尧棠的,而他的还在腕子上,昨晚根本没顾得摘下来。

何遇的思维凝滞片刻,盯住那淡金色的表盘,过了好一会儿,才将表放回原处。

楼下跳跳咯咯咯的笑声不时的传来,何遇知道是时候起床了。果然不一会儿工夫,卧室的门锁咔哒一声响了。何遇闭上眼睛。

有人在接近他。

何遇尽量放缓呼吸……

这味道,甜腻腻的……

何遇感觉到床沿被压下去一块儿,一个温软的物体突然的压上了他胸口。

“何跳跳!”何遇猛的睁开眼睛,大叫起来。压在他胸口的那个“物体”愣了一秒钟,发出尖利的叫声,这叔侄俩在床上滚做一团,玩的不亦乐乎。

何遇挠跳跳的痒,跳跳又笑又叫,“小婶婶……”求援了。

“叫你皮!”何遇在侄女儿屁股上虚拍了一下。他下床,用他那双大手将侄女儿拎起来,两步跨过来把她丢到正站在门口看他们嬉闹的李尧棠怀里。

何遇裸着上身,李尧棠脸上有点儿窘,很快的说:“爸爸马上要出门,你快点儿出来吃早饭。”

何遇拿起床头衬衫套在身上,回头打量李尧棠——她难得的穿了裙子,还是喜庆的正红色,配着一挂石榴红的宝石链,显得妩媚生香。而跳跳在李尧棠的臂弯里,像一朵粉色的娇花。

何遇往外走,经过她们身侧,抬手拧了一下跳跳的小脸蛋儿。跳跳又叫起来。

李尧棠抱着跳跳跟在何遇身后,跟着进了洗漱间,将跳跳放在洗脸台上,替跳跳梳头发。那蝴蝶结刚才被何遇给弄松了。跳跳乖乖的让李尧棠梳头,靠着李尧棠,手里把玩着李尧棠胸前的宝石链。

何遇把脸浸入水里。

听到妈妈催他们吃饭,李尧棠忙应声。

“你快点儿吧。”李尧棠拿了毛巾在手里,忍不住催促。

“要不你替我洗?”何遇没好气的从她手里扯过毛巾。

她皱眉,“我不想跟你吵架。”

何遇擦干了脸上的水珠,听到这儿,哼了一声,不理她,拍拍手把跳跳接过来,顶在肩膀上,“下去吃饭喽!”

“吃饭喽……”跳跳开心的跟着何遇叫。

李尧棠好笑的看着这一大一小,把何遇刚才用过的毛巾叠了两叠放回毛巾架上。

饭桌早就摆好。一家人坐下来,何遇从父母到哥嫂,分别问过好,这才拿起筷子来。

跳跳仍要何遇抱,何遇索性让跳跳坐在膝上,喂跳跳吃饭。

刘舒就笑着说不要太宠跳跳了,“以后要我们怎么带呢。”

何川笑着,“就纵她几日好了。”转脸又对李尧棠说,“我看哪,往后你一准儿省心。”

“嗯?”

“瞧小铁十足十的奶爸样子。”

全家人都笑起来。

李尧棠看着何遇细心的替跳跳擦着嘴角,忽然间心头冒出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整整忙了一天,白天随着婆婆出门拜访友人,晚上在家中帮忙招呼上门的客人,李尧棠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一双腿酸酸胀胀的。看看时间已经快十二点,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在床边的藤椅上,翻看手机里的信息。屏幕画面忽然跳转,显示有电话进来,是芾甘。

李尧棠盯着屏幕,心跳空了一拍。

她按下接听键,“喂?”

“棠棠。”

“嗯。”李尧棠闭上眼睛,芾甘的脸清晰的浮在她眼前。说完了个嗯字,两个人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问:“那边……是不是在下雨?”

“芾甘?”

“嗯?”

“你感冒了?”她听出他声音的异样。

……

“嗯。”

“我没事。谢谢你。”

听到他那鼻音浓重的声音,李尧棠觉得自己也呼吸困难了。他就是这样,一感冒就会犯鼻炎,厉害的时候,憋的他觉都睡不着,让他很难受——她的心温柔而酸楚的牵扯着,渐渐的感觉出疼痛……分明不关她的事了,可是总忍不住。忍不住不去关心。

何遇推门进来,看到李尧棠手里握住电话,呆呆的坐着,眼里晃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光。他把手表摘下来搁在床头柜上,拿了浴袍出去。

隐隐的能听到浴室里哗哗的水声隔了两道门传过来,李尧棠听着,发了一会儿呆,站起来铺床。这时有人敲门。是刘阿姨给她来送汤。

李尧棠把一碗汤喝下去,大口的喝水,冲淡满嘴的草药味。

何遇回来,闻到药味,皱了皱眉,“妈妈还让你吃药?”

李尧棠不看他,“不是,是补汤。”

妈妈答应过自己不让李尧棠再喝这种东西的。何遇心里想着再提醒提醒妈妈。

“还不是一样。”何遇坐在床沿上,看着李尧棠,问道:“妈妈为什么让你用草药,你是知道的吧?”他语气平和,听不出波澜。

“知道。”她简单的回答。

她摘下头顶的卡子,一头长发像瀑布一样倾泻。她晃了晃头。那长而蜷曲的发,在她背后流动着。

她不看何遇。只是盯着梳妆镜。

半晌,一动也不动。

何遇走到她身后,“既然知道,你怎么打算的?”

他声音很轻,钻进她耳朵里却像空谷中爆发的大吼,带着回音。

她仍盯着梳妆镜。

“不。”

短促,但清晰,而且坚定。也许,她的一生也就这样了。但孩子不可以,她不能拉无辜的性命下水。这样就够了。

“可是,我想要。”

李尧棠像被烫着一样,猛的转回身来。因为转的急了,她有些晕眩。她极力的稳住自己的身形。手不由自主的握牢了身前这挂宝石链。仿佛手心抓住一点儿什么,就会让她觉得有力量。由于过度用力,手心被宝石硌的生疼,可是她不在意。

何遇的脸上,仍是那样平静的表情。像是在说一个最寻常不过的话题。

可是他应该知道,她也知道,这个绝不是寻常的话题。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何遇,你究竟明不明白,你自己在说什么?

她的脑子有点儿转筋儿。

“你……”

“我已经三十四岁了。”确切说是三十五。

他弯下腰来,注视着她的眼睛,低声说:“所以,作为我的太太,你还是需要再考虑一下。”

再考虑一下。

她还不了解他的脾气?他这是下通牒,不是商议。

李尧棠心头一阵慌乱夹着一层恼火,搅得心肝脾肺顿时拧做一处,整个人都颠倒了一般。

李尧棠轻轻的摇着头,再靠近她一些。

李尧棠下意识的向后躲避,肩膀却被何遇的大手握住。李尧棠顿时寒毛直竖,她想挣开。

他的眸子闪着点点精光。此刻,他像是一只狐狸,看着自己的猎物。

“不。”

何遇眉尖一挑,“不?”

他暗暗咬牙关——不?不?!

“对,不!”李尧棠抬手欲拂开他的手。她必须摆脱他的掌控,她必须和他谈一谈,她必须让他明白……她的念头都还没有转完,何遇已经顺势将她揽住,把她推倒在床上,他身子欺过来,李尧棠失声叫道:“何遇!”

“嘘……”他空出一只手来,将手指比在她唇上,“小点儿声,你知道这房子隔音有多差。”

“你放开我。”她压低声音。因为又气又恼,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涌,她粉白的脸红起来,呼吸也开始急促。

何遇不说话,可那眼中蹿起点点火焰。

李尧棠看到,不禁愣住。那不好的念头还没有闪过,何遇的脸已经离她只有寸远。他灼热的气息顿时将她裹的牢牢的,而他的亲吻紧接着上阵,令李尧棠脑中一片空白。

他攻城略地,她节节败退。

唇齿间有淡淡的咸腥,有微微的痛楚。像是针刺,又像是灼烧,那点点的痛楚渐渐的扩散,扩散到心里,扩散到四肢,扩散到全身。

何遇捧住她面颊的手,忽然感到湿热,他睁开眼睛,看到李尧棠脸上滚落的泪水。

他愣了一下。

抬起手来,轻柔的抚摸着她颤抖的唇。

“棠棠……”他声音低哑。

李尧棠的全身都在抖。她的双手抵在何遇胸前,牢牢的抓住他的胸襟,牢牢的,神经质一样,哽咽。

何遇喘着粗气,终于松开手。他颓然的躺下来,盯着天花板。胸口虽粗重的呼吸一起一伏。血终于渐渐的冷了下来。他转过脸来,静静的看着她。

“我,就那么差劲吗?”

没有回应。

屋子里是死死的寂静。

过了一会儿,他从床上起身。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又过了一会儿,他打开卧室门。

他脚步声很重,踏在木地板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脚步声渐渐的远了,走廊、楼梯、门厅、大门……他回手关门,大门上的玻璃有些松动,关门时候力气稍重,玻璃发出颤音……颤音消逝,

整栋屋子也安静下来。

过了好久好久,李尧棠睁开眼睛。

灯灭了。

于是眼前是无边无尽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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