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尧棠泪眼模糊,分辨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可是怎么也辨不清;沙尘迷蒙了眼前,她什么都看不清楚。但她知道那是谁。除了他,再没有别人的。

她心里越发着急起来,挣扎着,向着他的方向。她张着嘴巴,想要大喊,告诉他,她在这里,她就在这里!

“棠棠……棠棠……”那声音忽远忽近,仍看不到他的身影。

“芾甘……”李尧棠忍不住大哭起来,“芾甘,救我!救我……”她拼命的想要发声,可是喉咙沙哑,硬是出不了声。

她使劲的挥着手。

终于看到他了!

李尧棠狂喜。

“棠棠!”芾甘叫着她的名字,忽然,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女子,那女子很大力的拉住他,令他动弹不了。他一边试图挣脱那女子,一边回头望着李尧棠所在的方向。

李尧棠呆住。那是安志嘉。

“芾甘……”李尧棠喃喃的。此番此景,令她愈加绝望。

芾甘凄楚的望着李尧棠,他不能过来拉李尧棠一把。

他不能过来,不能过来救她。

他只有眼睁睁的看着她,看着她沉没,看着她和他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彼此。

李尧棠不禁痛哭起来,沙流更快的往她这边流淌,渐渐的,没过了她的胸口、脖子、嘴巴……她放弃了挣扎,绝望的想着,就这样吧,就这样吧……没有了芾甘,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眼前终于一片黑暗。

“棠棠……棠棠……”又有人在叫她了。

李尧棠想要睁开眼睛,可是怎么也睁不开。

是谁?是谁?

在她堕入黑暗的最后时刻,这是谁?

可她已经不能思想。

……

何遇坐在李尧棠的床前,拿着湿毛巾给她擦着额头的汗。她不停的扭着头,紧紧抓住被子的手关节发白,似乎是用全身的力气在对抗着什么。何遇伸出手来,给李尧棠拂开额边湿漉漉的刘海。

她干裂的嘴唇一张一翕。何遇的动作停住。他凝视着李尧棠的面容。她是在说什么?声音沙哑,听的不真切。

“棠棠?”他轻声叫着她。

她似乎是听到了,渐渐的安静下来。

何遇握住她的手。她立刻抓住,牢牢的攥住他的手指,像是抓住了什么贵重的东西。

她并没有醒过来。但是呼吸渐渐的匀净。

何遇放了点儿心。

赵阿姨敲门进来,告诉何遇家里来电话了,要他接。

何遇看一眼熟睡的李尧棠,点点头出来。他下楼去接的电话。

何母是催李尧棠去上海的。何遇散漫的应着,只说李尧棠还没放暑假,等放假了过去,没提李尧棠生病着的事。何母很满意的放下电话。

他点燃了一支烟。

这趟出差行程安排的过于紧凑,三天下来,跑了很多地方,他有些疲惫。回来的途中,不知为何,添了些心烦,话都懒得说一句,只想回家来好好睡一觉。

没想到进门看到的是躺在床上发着高烧的李尧棠,好像忽然间莫名的心烦都找到了原由。

赵阿姨说,大约是前天晚上着凉了。

何遇嘴角一沉,他似乎联想到了什么。

……

李尧棠翻了个身。

被窝里热乎乎的,好舒服。

她伸了伸脚,又伸了伸胳膊,虽然没有力气,可是很舒坦,好像浑身十万八千个毛孔全都张开嘴巴在笑,额头上微有汗意。

她转了转脖子。

“活过来了?”何遇合上手里的书,从沙发上站起来。

李尧棠被他吓了一跳。

她看着他高大的身子移过来,有瞬间的怔忡——她眨着眼睛,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在自己房里。

何遇走过来,弯下身,手放到她额头上。他的手很温暖,可李尧棠浑身一激灵,僵在那里。何遇好像也僵住了,却没有立刻收回手来,只是看着她。她轻轻的晃了晃头,何遇才意识到什么,把手移开了,脸上讪讪的。

“你……提早回来了?”她终于记起来,他出差去了,不是要三四天才回来的?怎么这么快?

“你病了几天了。”

她愣了愣。只知道自己不舒服,昏昏沉沉的好像睡了很久,可是不知道已经过了这么久。

“……”

“真是仙人啊。”他叹了句。

李尧棠扁了扁嘴,“我想喝水。”

何遇给她倒了水,李尧棠挣着坐起来,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小口小口的喝水。

何遇默默的看着她,眼前竟不知何时出现了巴伐利亚那皑皑雪山、郁郁森林、潺潺溪流……溪边三三两两的鹿,小心翼翼的试探着水温。

她就像森林里,在泉边饮水的小鹿。

他轻轻的咳了一下。

李尧棠抬起头来,一杯水已经喝光。

何遇接过空杯子,问她还要不要喝。她摇头。

“怎么会好端端的生病?”何遇问。

“还不是你整天给咒的。”李尧棠撇撇嘴。

何遇心想也是,接着说“妈妈打电话过来,想让你尽早过去上海。”

她没吭声,过了老大一会,回了个嗯。

“我会打电话给妈妈的。”她并没有觉得特别的不舒服,除了喉咙有点儿痛,身上倒是松快的很,好像只是睡了很久很久似的。她想了想,说:“别让妈着急。我跟她商量时间。”

何遇看着李尧棠,忽然想起那天母亲跟他讲的话来,心想母亲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呢,让李尧棠过去,那跟羊入虎口差不多。哎哟,头疼。这么想着,脸上就露出了几分难色。

李尧棠见他眉头一皱,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两点了,她忍不住“啊”了一声,竟然这么晚了!

“快去睡吧。”她轻声道。有些抱歉的看着他。

“嗯。”何遇应着。

李尧棠等着他道晚安,然后自己好关灯睡觉。可是他没说。他站在床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衫。薄薄的棉质衬衫,贴在他身上,将他上半身的线条勾勒的完美毕现。

她微微仰着头,小鹿一样的大眼睛,露出困惑的神色。

何遇没理她,径自进了浴室。

李尧棠从三楼下来,在楼梯上听到何遇在讲电话。她往何遇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门开着,但是看不到人。

何遇那种低沉而略带冷意的声音,像是电脑制作过的程式化输出模式。这应该是公务电话。这两天他常在家里,她也常听到他用这种口气打电话。有点儿习惯了。

李尧棠想了想,没过去打扰他。她本来是想叫他一起下去吃早点的。今天清早起床,她已经觉得肚子饿。自己也觉得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

老韩在餐厅里跟赵阿姨聊天。赵阿姨不知道在唠叨侄子什么,只见老韩笑嘻嘻的,嗯一声,啃一口苹果。

赵阿姨已经摆好了饭桌,听见响动,看到李尧棠来了,笑着打量她,道:“今儿瞧着气色就好呢。”

老韩显然是没料到李尧棠这么快就下来吃饭,他有些不好意思,来不及把苹果放下,只好那样子打招呼。

看着西装革履的他那尴尬的红透脸的样子,李尧棠莞尔。老韩跟何久了,平日里有样学样,多数时间就是那副永远不会出错的机器人的样子。这会儿倒让人觉得可爱些。

她让老韩坐下,等下一起吃。老韩却说他吃过了,过来有事情要“请示”她。

李尧棠听了,就知道怕不是“请示”,是有什么“安排”。

果然,她坐在那里听老韩一开口,眉头便一皱,说:“我倒时候自己安排。”

老韩一愣。

何先生可不是这么吩咐的。

这一向何先生交代了什么事,何太几乎完全照办,像这样提异议,他还没遇到过。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话就被截断了,没法往下说。看来他准备好的计划要一分为二的执行。这倒不难。难的是等下何先生一定又要骂他笨……

李尧棠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说:“等下我来跟他说。”

“什么事?”何遇下来,一边扣着西装钮子,一边问。他看一眼自端。比起前两天气色好了很多。虽然还有点儿咳嗽。

“到时候去上海,我自己安排行程。”

何遇看老韩。

老韩半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

“不用这么麻烦。我可以可以安排。”李尧棠笑笑。

她又不是小孩,她不想这么麻烦。

何遇整了整自己的衣领,“老韩。”

“是。”

“夫人的行程自己安排。”

“是。那……”

“照飞。难道那些东西走公航不要钱的?”何遇抖了抖肩膀,看着李尧棠,说:“你的行程可以自行安排,给爸妈的礼物我来安排。”

“嗯?”

“在台北得了张黄花梨的大画桌。”

“爸才不稀罕那玩意儿呢。”李尧棠这才明白合着行程安排并不是自个儿的“专机”呀。

何遇瞪她,“他不稀罕,有稀罕的呀。”

“……”

见她没话了,他拿起旁边的公文包,拿起就往外走。

“不吃早点?”李尧棠问。

“约了人谈事情。”他略皱了皱眉。

李尧棠知道他喜欢清清静静的吃顿精细的早饭,会翻翻报纸,理理心绪。能让他改变这个习惯的人,想必是很重要。

她于是也不啰嗦。

“行程真的不用帮你安排?”他人已经走到门厅换鞋,抬起头来对送他出来的李尧棠问道。

“……”

“想怎么着就怎么着,甭替我省钱。”

李尧棠看都不用看,就知道何遇现在眼睛里全是笑。

“话说回来,铁路运力这么紧张,你好意思占用有限的铁路资源?”他一本正经的,身后的老韩已经开始微笑。

“再啰嗦要迟到了。”李尧棠咬牙切齿的说。

何遇看了看表,这才出门上车。

车门一关,他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

家里的李尧棠嘀咕,不就有个破专机嘛,有什么好显摆的,我就不坐,我就喜欢坐火车!

坐在前排的老韩从后视镜里看着老板,平日里方正威严的脸部线条,少见的柔和。

老韩把隔板升上去,心悄悄的想着:“老板今儿心情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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