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嬷嬷心中暗暗踌躇片刻,桌子上熏炉香烟袅袅。

外头风吹进,放在桌面的书哗哗声一连翻了数页。

“公主是想告诉王爷王妃三小姐在京都?”

长宁公主看着慕嬷嬷:“羌丫头信中说想将酆州城圣童送进京都王府给乘鹄做书童,那就随了她意。”

“公主,此事滋大,那酆州城圣童到底是怎样的人还不得而知。婢子听闻过酆州城圣童从小吞噬蛊虫……小世子年幼,身边伺候的人要是心存恶念,是祸害啊。”

慕嬷嬷一双手抬在额前,恭敬跪在地上。

今日的风,格外凉快。慕嬷嬷心里如火烹油。

长宁公主不紊不乱的将书翻回原先那一页。

“羌丫头是任性,但也打心眼疼着那小侄儿。要是那孩子为人不诚,她也不会送进京都王府。”

慕嬷嬷跪在地上依旧不抬头:“婢子认为,还是将那孩提送来王府,婢子可以悉心教导。”

长宁公主顿了顿:“起来吧,一把年纪了,别动不动别跪着。羌丫头一个黄花大闺女带一个这么大的孩子回来,别人瞧见像什么话。”

长宁公主这话说完,慕嬷嬷瞳孔微变,是啊,南羌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带个孩子回来不合适,别说南羌名声不好听,王府的名声也不好。

就说不是说南羌生的,那说她抢来的,捡来的也不好听啊。

慕嬷嬷起身,长宁公主眼里意味深长一弯。

“去吧,信心切记勿提羌丫头在京一事,信寄去给羌丫头,不要直接送去王府,还有把探子都撤了吧,京都可不是个好打探事的地方,顺便替我回一封信给羌丫头,说老婆子我吃好睡好,就等着她回来,这平安扣有劳她一片虔诚之心了。”

慕嬷嬷略略低着头,退了下去,长宁公主拿着平安扣放在手掌。

京都盛清河畔边上独有的圆石,她也已经大半辈子没见过。

当年她随太祖皇帝杀进京都,太祖皇帝筹备登基事宜,她在京都侯命领封赏,她最爱去的就是盛清河畔。

春日暖阳当空,无垠如清洗后碧蓝,河畔嫩绿柳枝依依,河面波光粼粼,河岸上的圆石泛着青。

当时的京都,经过大战,街道狼藉无人,尸体横陈,只有那儿是一片还算是净土。

锦绣园里,茯苓拿着信,分声细气的递给南织。

“三小姐写信回来了。”

南织难得搁置手头里的活,一张小脸朱红嘴唇上扬。

南织把书信拆开,南羌的字迹,她委实觉得太过潦草难看。

“吾妹织织,见字如见面。我离开王府一路北上京都已经有半月,昨日刚到京都找到一破庙落脚,就想起给妹妹书信一封,报个平安。

我上京一路,锄奸惩恶,免不得要与歹人厮杀,所幸所幸,你阿姐我武功高强,打的歹人是落花流水,嗷嗷叫苦。我杀敌一百,也只是背后负了一道伤。

又所幸先前在你那拿的金疮药有止血奇效,只是带的少,这一路到了京都已经所剩不多。

今日出门,我见京都繁花似锦,你又爱紫色,我觉这花稀奇,在南淮从没见过,就当即采下一朵,由花托我思念,寄回你手中,舒缓心中思念。

我这离王府半月,风餐露宿吃尽苦头,真是很想你。

京都才子众多,个个风流倜傥,文采斐然,等我在京都替你和阿姐,灵苏寻得佳人,再回南淮。

我一切都好,吾妹勿念,勿牵挂。”

南织叠好,塞回信封温声低喃:“我什么时候喜欢紫色了。这字句也真是没有一点章序,生涩浅白。”

南织叹了一口气:“茯苓,去我屋里把金疮药还有舒痕膏药,解毒丸全都拿来,让人快马加鞭送去京都。”

“小姐是给三小姐的?三小姐不回来了吗?”

屋里的金疮药都够寻常人用半辈子了,三小姐都要,那是在京都不回来了吗?

南织伏低身子给花草浇水:“快去吧,晚一点就耽搁时辰了。”

南织一想到南羌背上有伤,心急如焚,语气也比寻常急了些。

刚吃饱喝足,躺在客栈床上的南羌打了几个喷嚏,南羌揉了揉鼻子。白芷抬眉:“小姐是不是惹风寒了。”

南羌吸了吸鼻子,又一个喷嚏。南羌打了一个哈欠,昨夜跟怀清在青楼厮混太久。

不得不提的是醉香楼的酒真是好酒,这姑娘也真是个个肥臀丰乳,那腰细得……

不愧是京都盛名的青楼,只是可惜去了两回都没见着京都名魁闫玉娇。

这醉香楼酒好姑娘好,口袋的银子也不值钱呐,去了两趟,钱袋子扁了一半,南羌肉疼得不得了。

“这臭道士不是说要去赌坊干一票大的吗,这么久还不行动,小爷都快要住破庙了,吃糠咽菜了!”

吃糠咽菜?白芷紧忙道:“要不小姐去问问?实在不行,小姐再去另外赌坊逛一圈,不赢多,够住客栈够吃肉就行。”

南羌剜了一眼白芷,用力捏了捏白芷的肉:“没志气,心里只有肉,这都吃成球了,看你身上的膘肉,还想着吃肉。”

南羌送来白芷的脸,白芷脸上泛红,白芷吃疼的揉了揉。

这也不知道是谁吃的比她多,睡得比她好,偏偏还比她瘦。可这挨骂背锅的总是她。

南羌跨步踢开门:“司佰呢。”

“在屋里看书呢,昨日我带他出去逛了一圈,给他买了两套衣裳,带他吃了好多好吃的。”

南羌眉头紧皱:“书?哪来的书?”

“昨日有书生在街道上摆摊典卖书籍,他就在那蹲了大半日,那买了好几本。”

“书生一向将书视为命根子,典卖书籍真是鲜少见有。”

白芷却觉得常事:“这书生也得吃饭不是。能日日得闲空读书,那都是家底殷实之人,哪怕再不济,家中有一亩三分地,良妻耕种操持家务,那也有吃饭的东西。但要是家境本就贫寒,还要养家糊口的,那只能通过典卖书籍赚得糊口钱。真的是为一无须有骨气,宁饿死也不羞文人傲骨,那才叫痴傻。”

南羌点头,路过的司佰抬头看着这主仆二人。感觉有点像不爱读书的粗鲁之人,惺惺相惜的错觉。

贫寒出身,不读书,怎么脱离贫苦。

南羌看到司佰在那,上前摸了摸司佰脑袋:“我已经替你寻好日后落脚地,再过半月,你日后就不是无根浮萍了。”

司佰眼眸一沉:“司佰不能跟随恩公一辈子吗?”

南羌以为是孩提怄气,搓了搓司佰的好看脸:“我就一个江湖人士,打打杀杀,一路结不少仇家,你这小娃娃跟在我身边,你就不怕仇家找上门要了你的小脑袋?”

对一个六岁孩提,恐吓的话信手捏来,她家小姐可真残暴。

司佰眼中刚刚的晦暗荡然无存,眼里坚定看着南羌:“不怕!”

“真不怕?这要是落入山匪手里,那些山匪最喜欢就是吃你这些水灵灵皮滑肉嫩的孩提了。”

南羌心中绯腹,她也没说错啊,这吃人,也是有好多种意思,这么好的的苗子,要是落入山寨,还不得被一群女流氓盯得口水直流,恨不得快点将他养大,囫囵个吞了下去。

司佰眼色又暗了下来,兴许是恩公嫌弃他是个累赘吧。

司佰乖巧道:“司佰听恩公的。”

南羌摸了摸司佰的头:“你放心,我替你寻的去处,一定是个正经人家,我可没收钱,把你卖了。”

白芷也不知她家小姐怎么说到那去了,不过按着南羌这性子,也不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响午时分,客栈里突然进了一群人,南羌推开门一看,又连忙把门给关了起来。

白芷被关在门外,一头雾水。

看着一群小厮在掌柜那问了一些话,随后就一路跑上来。

白芷经历这种事多了,心里嘀咕一定是她家小姐在外面捅了篓子,这群人十有八九是来寻仇的。

可来寻仇,把她扔在门外算怎么回事?

白芷手忙脚乱的缩进了司佰房里,司佰正黑头黑脸坐在茶几上,书上的字一个都没看进去。

白芷哐当关了门,司佰目光冷冽看着白芷,白芷浑圆身子挡在门上。

“寻仇的来了。”白芷看着司佰,司佰纤长睫毛打在脸上。

“恩公仇家真的多吗?”

“多不多?这要是一天一个仇家来寻仇,那这后半辈子,家里的门指定天天让人给踹了。”

司佰倏尔变得不言,娴静的端起书,也不知没看进去。

南羌趴在门缝,耳朵伸长听着外面动静,片刻,就听见怀清房门打开,怀清语态正经道:“回去告诉你家老爷,今夜贫道就到府中做法。”

带头小厮低眉哈腰说了一堆好听话,又塞了怀清一袋银子,才带着人离开。

南羌等人走远,扒开门,抒了一口气,长廊里怀清刚转身,南羌就上前抢过钱袋:“得手了?”

怀清不屑道:“这只是小虾米,真正的大鱼还在后头。”

南羌得意露齿一笑:“今晚事成后,醉香楼一聚如何?去了两回都没见着那美人,听说今晚闫玉娇弹奏一曲,价高者得。”

怀清抢回来银两:“别妄想了,在京都这遍地黄金的地,就凭你这点银子,博美人一笑都没资格,还想着她替你弹琴?”

南羌扯了扯衣衫,她南羌想要的,就还没失手过,这京都第一名妓,她今儿是要定了。

白芷趴在门边,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保住了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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