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闻言,依言照做。

安化侍盯着她的眼睛瞧看,眼神专注毫不避讳。

“相公。”

声音好听,却毫无人味儿。

安化侍感觉兴致缺缺,朝着迷惘中的丫鬟又专注地看了一眼,解除了驭人术。

“你走吧,我只是试试。”

他面色微微涨红,目送着丫鬟离开后才喘了一口大气。

连日来每个踏入庙门的香客他都会尝试一番,毕竟祭师的驭人术想要熟练掌握,就必须经过不断反复地磨炼操纵。

安化侍自诩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还没到那种趁人之危轻薄良家的无赖境界。即便是他那个喜好青楼的猥琐爷爷,也仅是看看而已未有丝毫雷池越界。

不过,丫鬟带来的消息着实不算好。

蓝仟夙已经被稽查司带到了望鸪楼,说明祝南师已经抢先一步缉拿了她。而叶苓茯的行府还未有任何消息,安化侍必须要好好想想这桩生意是否应该接。

他把刀横亘身前,盘膝打坐望着旧水老祖像。

“既然你和我爷爷长得一样猥琐,那我姑且也就把你先当做爷爷了。”

安化侍望着老祖塑像的眉眼,开始了一阵纠结徘徊。

“爷爷,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你告诉我不可偷抢不可用不义之财,所以我眼下无立锥之地却仍未行不义之事。”

“你告诉过我,咱爷孙俩儿这两条薄命都要留给叶家那帮杂碎,除此之外其他事宜尽可束之高阁。但眼下我身无分文举步维艰,若是不赚些银两,恐怕还没找到叶家门槛儿便成了冻死骨头。”

他一边径自喃喃,一边举起三根手指。

“三百两雪花银,我只要帮蓝仟夙脱身就能赚取三百两雪花银子。你说过人为财死不丢人,鸟为食亡得其所,现在看这生意应当还不错。”

说到此处,他又摸了摸肝脏处的道宗源炉。

“但我现在源炉被废,虽说神妙偶得开辟神念意海,却还没把你留下的《阴阳司命抄》里的字认全乎。”

“这般想来,我只有依靠一身肝胆和一把刀。”

安化侍着实迟疑了,毕竟眼下他能够仰仗的东西不多。

三百两银子的确是好,但也要有命去消受才能算好。

蓝仟夙和他非亲非故,为她冒险搭上性命不太划算。

思来想去,安化侍似乎有了决定。

“爷爷,这买卖我不做了,这世上不缺少行侠仗义之辈,没必要看我这个灭门孤子逞英雄。”

言罢,他缓缓起身,准备离开老祖庙。

收拾行李的时候,忽然翻出一只白瓷沉碗,正是蓝仟夙递给他的那一只。

少年默默抓起碗沿,凑到鼻前轻嗅。

花粥弥留的余香仍在,包裹里黝黑中药的熏香仍在,若不是自己嘬过碗沿的口水味道更加浓烈,他可能还会保持这痴傻的闻碗动作好似榆木。

他看了看碗,又看了看旧水老祖。

探手几次想把碗就此扔掉,最后还是好生将其放回了包裹最上方。

少年已有抉择。

他来到老祖庙的门槛儿前,用驭人术招引来了一名店小二。

“这位爷,您说话。”

店小二朝他点头哈腰,只不过眼中一片氤氲,没有丝毫情感与灵气。

“最近进城来的江湖豪杰都有哪些,你且来给我念叨念叨。”

安化侍盯着他的眉眼眼神专注。

“这位小爷,您瞅瞅您这做派,咱家一听便知是打听那杨十三爷!您就放眼这南淮城,只要是花宵道的地界儿,逢人相面都要给杨十三爷几分厚颜呐!”

安化侍闻言浅笑:“继续说,还有谁在此城中?”

“南城箭豪陈四爷!前些年长临镖改世风大乱的年岁,瀛洲的海客扰边便是陈四爷平定的。那一箭西来把瀛人给串了个囫囵,箭尖儿过了七道护心肉,尾羽的陈字连缀七颗心脏戏法连环!”

店小二越说越酣畅,好似说书人一般卖着力气。

“还有那太掖亭的穆临侯,擎一把七尺剑捅穿了十八衙门不说,上到九门提督府,下到行省三百知州,剑尖一挑便是红梅花开,剑鞘轻启便照耀八千里州郡!”

安化侍闻言抿起左侧嘴角。

“真的是在酒楼里做营生久了,沾染了口无遮拦的秉性。一群江湖儿郎说得比修行者还通天彻地,你想说就再多说一些,还有哪些厉害人物?”

店小二闻言更添几把力气,眉飞色舞地吹嘘起更多江湖名号。

“这位爷,您就请好吧!正所谓乌纱落尽潼淄起,红顶剑客北关雨。接下来要说的这位爷,真真是千古风流的绝代人儿......”

就这般,店小二滔滔不绝地白话了盏茶时辰。

安化侍将他所说的人物尽皆记下,又换了几个伙计追问盘查了他们的落脚之地。

一切询问妥当,包裹旁那颗肥硕头颅忽然开了腔。

“你问这些劳什子,难不成打算用驭人术驱使江湖侠客攻上望鸪楼?”

安化侍见它说话立时欣喜,毕竟连日来皆是他孑然一身,叫来的家伙也全都是无心之人。唯有眼前这颗头还算是个伴儿,虽说跟一颗头颅说话本就古怪稀奇。

“你总算舍得醒过来了?”

安化侍朝他调侃一嘴,他看着头颅睁开那双惺忪睡眼,看着那对几乎被肥肉挤压遮蔽的寸光鼠目,一时间微微有些莫名的安心。

肥硕头颅闻言撇撇嘴巴,似乎在埋怨少年对自己的不尊不敬。

“望鸪楼眼下已然是祝南师的地界儿,你只身前往只有死路一条。江湖侠客去了再多也是无济于事,再者说你也没办法掌控那般多狡诈的脑袋。”

“我根本没打算和他对抗,我只想把望鸪楼下的长生街搅和得鸡飞狗跳!”

少年刚撂下此话,肥硕头颅便听出了话中含义。

“后生娃子,难不成你想用此法把叶苓茯炸出来?”

“有何不可?”

安化侍没有过多理睬他,将地上包裹收拾好背在身后。

“胜算不足一成,你是温老鬼的孙子,按道理说不该这么大公无私,究竟是为了啥子?”

肥硕头颅面色古怪。

安化侍亦面色古怪。

自从发现这家伙藏在自家马车里,安化侍便想过会和温叔牙有关。但眼下他无暇去顾及这些杂事,他也不打算去过问这些杂事。

毕竟,都是不能换来鸥鹭忘机和屠苏酒的事情。

也都是换不来三百两雪花银的事情。

这些事情,在安化侍这里根本不叫事情。

“你不想去我就把你丢在这里,若是想跟我走这一遭我便带你前去。这世间就是有人想得太多而做得太少,其实哪里有那么多的原因。”

言罢,少年缓缓拍拍后身的包裹。

“无非是因为一碗花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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