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指环的指引下,齐星宇能够确定飞船所在的具体位置,走进高铁站就买了一张最早离开江海市的车票。

从记忆完全恢复的那一刻起,齐星宇关于人类的思想就被完全封存,他现在所有的行为模式都是按照硅基生命的高阶思想进行的。

他隐约知道这个世界对他有着不一样的意义,也大约能理清楚自己和那个雌性人类的关系,但是他规整的逻辑模式无法对其间微妙的情感进行处理。

就好像一个储存了无数影像的机械硬盘,能准确感知,却无法感受。

齐星宇在数不清的行人的注视下走进了候车室,他们都惊奇于整个少年绝顶俊俏的容颜,那精致的面容配上冷冷的表情,高不可攀的气质让人望而生畏,却又不自觉地远远仰视。

找到一个空位子坐下后,齐星宇的身边都不再有人敢坐,那些远离他的人都慑于他身上散发的那种生人勿进的威严。仿佛和他们不是同一个次元的生物。

齐星宇倒也无所谓,身为贝吉星人,他不习惯这种社会型生活。

一个端着水杯的女孩从他面前走过,原本没注意到齐星宇,却突然诧异于这边空荡荡的座椅,便转头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就让她心中突然有种被击中的感觉,面前的少年就像一个威严的魔王,随时都会夺去她的心脏。

女孩是个写的,她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和自己笔下的冷酷帅气的魔王简直如出一辙,神情恍惚间,手中的杯子滑落了下去。里面是刚打好的开水。

本以为开水会倒在自己的身上,还没等她惊叫,那掉下的水杯就被人接住了——正是面前那个少年。

“小心点。”齐星宇几乎条件反射地接住这个水杯,顶配的身体素质让他又足够的条件做出这么迅捷的反应,只是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站起身,把这个水杯递到女孩手上,嘱咐道:“别烫着了。”

女孩心中立时像有亿万只小兔在疯狂乱跳,整个身体都跟着暖起来了,她接过水杯,脑海飞快地想着无数玛丽苏的情节,嘴上去木木地说了一句:“谢谢你。”

啊!!这个男生虽然看上去很冷酷,但是说出话来好暖好苏啊!不行,我一定要跟他多说两句话,我还要专门以他为模板写一片!!

可是等到这个女孩回过神来,手中就只剩这个暖暖的水杯了。齐星宇已经走过了验票口,留给这个候车室一个背影——他的车进站了。

齐星宇刚走,女孩就眼睁睁地看着刚刚还空荡荡的座位被一群人挤满了。

站在缓缓下行的电梯上,齐星宇原本波澜不惊的内心突然泛起了一阵阵涟漪,他缓缓抬起自己接住水杯的那只手,无比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帮助那个陌生的人。

这种行为在贝吉星人的逻辑里是完全不成立的,生存与延续是唯二值得关心的两件事,同族人的事情完全不必干涉,只要做好自己就好。

多么冰冷的一个种族啊。

齐星宇放下了自己的手,他的眼前又浮现起易天可的面容,刚刚那个女孩好像她啊,一样冒冒失失的。

坐在高铁上,窗外的风景不断变化,从高楼大厦变成乡间小屋,又从亭台楼榭变成荒凉石山……

齐星宇心中又不免鄙夷起人类的科技水平:这样低速的交通模式就是人类最引以为傲的高铁吗?连最基本的空间制动都没掌握的文明,果然是很低端啊。社会型的种族进步真是缓慢。

他身边坐着一个中年妇人,正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怀中熟睡的那个孩子。

与其他乘客不同,这个妇人很小心地把自己的手提包放在了脚边,好像里面有什么无比贵重的东西。

她怀中的孩子也有点奇怪,这约莫只有一两岁的小孩儿,眉毛和头发竟全是银白色的,本应水润的脸蛋儿也皱巴巴的,看不出一点幼儿的生机。

妇人一直轻轻地摇晃着怀里的孩子,丝毫没有关注到身边坐着的齐星宇。

这样更好,齐星宇可以安静地走完这段不短的旅程,他闭上了眼睛,调动起脑海中那些纷杂缠绕的思想,想从中找出人类与贝吉星人的相通处,找到自己如此困惑的源头。

他的脑海里却涌现出无穷多个易天可的音容相貌:

“哇!一拳超人诶!你的头发怎么这么多?”

“齐星宇,我宣布,你以后就是我们公司的大管家了!以后不管什么事儿你都得替我办好,一定要老老实实听话哦!本小姐不会亏待你的!”

“……喂,你发什么呆呢?快穿上试试啊,我跟你说哦,这家服装店的衣服质量可好了!你穿上绝对舒服!”

“什么暗黑奶茶啊这是?榴莲味儿黑糖布丁?我要的是芒果味的啊!没有芒果也不要榴莲啊,你是不是向存心报复我?!你别跑,我今天非要打爆你的头!”

“你说大白会不会就不回来了啊?你要一直陪着我的啊,说好了……”

……

这些经历的事情非但没有让齐星宇理清楚心中的繁杂,反倒更加迷惑,他睁开眼睛,窗外的世界已经染上了昏黄的日色,快傍晚了。

车到站,齐星宇等身边的这个妇人先离开。他不着急。

这妇人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脚步轻缓地站起身,她微微颔首向齐星宇致谢,长久的抱姿让她的手微微有点发麻,稍稍踉跄了一下,跟在拥挤的人流后面就下车去了。

齐星宇刚走出列车门就感受到了一阵扑面而来的寒意,已经进入深冬,北方的空气还是很冻人的,从偏南方的江海市上车时,可是比这里要暖和了许多。

他紧了紧自己的衣服,这个人类的身体也是怕冷的,向电梯通道走去。

刚上电梯,齐星宇就看见刚刚那个先行的妇人神色慌张地向楼下跑,她太着急了,以至于忘记了这个电梯是上行的,她指着列车,嘴里止不住地喊:“包!包!”

齐星宇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即将再次启动的列车,立即就想起了妇人脚边的那个手提包,来不及多想了,他仗着腿长,手撑着扶梯,一个翻身跨步就到了旁边的石梯上。

接着,齐星宇再次爆发出绝佳的身体素质,眨眼间就冲到了刚刚出来的列车门口。

乘务小姐姐刚准备关上车门就看见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张帅气的脸庞,来不及惊讶,她就制止道:“列车要启动了,不能……”

齐星宇哪管那些,一把撑住了车门,身子一侧就钻了进去。

刚刚那个位置已经坐上了新的乘客,他二话不说,弯腰拿起手提包就往外冲。在列车启动的前一秒,齐星宇在乘务小姐姐惊讶又气恼的表情中冲出了列车门。

那个妇人抱着孩子已经绝望地坐在了电梯上面的石阶上,冰凉的地板让她心中涌起无数悲凉,不禁失声哭了出来。怀里的孩子本就已经被寒冷冻醒,他见自己的妈妈哭了,自己也跟着哭了起来。

一女一娃,在这寒风冷冻的异土他乡,凄凄惨惨地哭成一团。

“你要找的是这个吧?”

看着眼前失而复得的手提包,妇人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她呆呆地看着这个英俊的小伙,怀里的小孩儿也停止了哭闹。

“你不拿着吗?”齐星宇又问道。

妇人这才反应过来,她赶忙接过这个手提包,刚刚太过绝望,没能看见齐星宇帅气冲进列车取包的潇洒身姿。

这个手提包里有十万块钱,是一家人好不容易凑起来,给怀里这个小娃娃看病的。娃娃得了白血病,不及时治疗,怕是活不过这个冬天。真丢了这笔钱,她觉得自己可能会撞死在旁边的石阶上。

妇人抱着孩子就要跪在齐星宇面前,对于她而言,这是最高的谢礼。

齐星宇急忙伸手扶住了这个情绪激动的妇人,他有点不明白这个妇人为什么会突然要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冲进车里帮她拿包,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条件反射似地阻止这个妇人的行动。

这是消耗自己的能量,却得不到一点回馈的无用行为。

妇人哽咽地说:“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啊,要是没有你拿回来……我这老命就没用了……可怜这个孩子了……”

在周围人的安慰下,妇人才好不容易稳定住了情绪,她赶忙要在手提包里翻找些什么,想向这个不知名的恩人致谢。

齐星宇按住了她数钱的手,眼神中多了些异样的情感,他摸了摸小孩软软的额头,说:“留着吧。”

说完,他转身离开,只留下妇人泪流满面。

齐星宇知道自己的飞船就在不远处的群山之中,他放弃了乘坐交通工具,一个人慢悠悠地向那个方向走去。

缓慢地行走,可以给他足够的时间去思考一些事情。

刚刚发生的几件事情在他的思想里已经掀起了波涛,每一个贝吉星人都是极端的利己主义者,根本不可能出现这样帮助他人的行为。甚至,在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用那种奇怪的语气。

在他的潜意识里好像出现了一些原本没有的东西,身为人类的那个人格告诉他,这种东西叫做:情绪。

原本无情无感的他,突然开始尝试剖析人类的情感。

傍晚的泰山脚下依然聚集了很多人,今天是大多数人类会庆祝的平安夜,他们会找一些繁华热闹的地方一起聚会、交流、玩乐、欢笑……

从喧闹的人群中走过,齐星宇觉得自己心中也无法恢复平静,只是这身外的热闹只属于他们,而他,只是孤身一人。

不多时,齐星宇就爬上了第一道山阶,转身看着远处的城市,万千灯火已经点亮,与西斜的日光映成一片,暖色的云霞下面有一行远飞的南雁,孤独的影子隐没进即将降临的夜色。日落下,将灯火繁华交还给人间。

“小伙子,算一卦吗?”

齐星宇准备顺着人潮向山顶行走之时,一个苍老又浑厚的声音叫住了他。

转身看去一个木头搭建的简易小算卦摊儿不知何时立在了身边,刚刚上台阶的时候明明还没有看见,小摊儿后面端坐这一个身着道袍的老者。

老者戴着一副圆框小墨镜,手持一柄红柄纸扇,上书“清者自清”,神情自若地摇晃着纸扇,端端看着齐星宇。

齐星宇没空搭理这个江湖骗子,冷冷扫过一眼就准备离开,谁知这老者反倒很自在地又说了一句:“你心中有疑虑,走,怕是也走不自在哦。”

他怎么知道我要走?

缓缓走到算卦摊儿前,齐星宇看着老者,冷然问:“你还能算出些什么?”

老者倒是不急,他缓缓收起扇子,身子向前一靠,面露笑意道:“我能算出你想知道的,也能算出你不知道的。”

话中的深意让齐星宇心里突然有些明朗,他接着问道:“还请您再说的更清楚些。”

老者又坐了回去,他指着前面那条通往山顶的大道,又指指齐星宇的脚下,沉吟了一会儿,才说:“路是在往上走的,你心却是留在了这儿。找不到留在这儿的理由,你想回也是回不去的哦。”

这里大多是些登山者,老人要想骗人应该说‘去’或‘上’,可这老人为什么对我却说‘回’?难道他知道些什么?

齐星宇的表情恭敬了几分,拱手问道:“那我应该向哪走?”

老人用扇子敲了一下齐星宇的手——竟刚好是戴着定位器的那只手,然后他指着身后的一条狭窄的山道,悠悠然说:“曲径通幽,心之所往。”

齐星宇谢过老者,就往这条小道上走,刚进入林中,他就听到老人在身后意味深长地嘱咐:“返途与归往,要分清,要分清啊。”

这条小道虽然曲折,而且远离大道,路上更是一点灯光都没有,但是齐星宇心中却莫名地笃定这条路是正确的,因为定位器显示他离飞船越来越近了。

他也不会知道,在他走后,这个老者又遇上了后来的易天可。

老者拦住易天可,慈祥道:“小姑娘,我知道你在找什么,不如我给你指一条明路吧。”

虽然易天可不认识这个古古怪怪的老者,但是一番交谈过后,她却是对这个老者产生了一股莫名的信任感。

道过谢,易天可就也顺着这个小道向齐星宇的方向靠近。

易天可走后,老人这才摘下自己的圆框墨镜,他满意地看着身后的小道,稍一挥手,这条隐秘的小道就被层层叠叠的树木遮盖住了。再一挥手,这个小摊连同老者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情况下,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黑暗中。

走过好几道山岬口,齐星宇觉得自己面前的路突然开始向上倾斜,他前进的速度都慢了下来,原本狭窄的小道也突然变得宽敞起来,路边黑压压的林木好像开始有意地向两边远离。

终于走到了山顶之上,齐星宇这绝佳的身体素质都觉得有点吃不消,他喘着粗气,看着面前这个向天直指的石峰。

这石峰看起来已经在此矗立许多年了,上面已经被风雨洗礼的如利剑般坚韧,它身后就是幽深的星空,数不清的星星点缀在这黑色的绸缎上,像是专门给它加上了一个绝美的背景。

齐星宇心里明白,面前的这个石峰就是他的飞船,表面包裹的石料只不过是它的伪装罢了。

他缓缓走上前去,用手指上的指环触碰了一下这个石峰,只一瞬,那表面上坑坑洼洼的岩石表面脱落了,露出了里面光洁如镜的强相互作用力的机身。

水滴型的飞船的表面又出现了那种幽蓝色的光环,从水滴末端规律地向尖端传递,这种诡异的光环传到了远处游客的眼中,他们用相机拍下模糊的照片,说泰山顶又惊现神秘修士在修炼金身。

齐星宇稍微操作了一下,确定了飞船所剩的能量。虽然还没有充满,但是足够跃迁回贝吉星了。

飞船门缓缓打开,里面露出了琼脂般透亮的白光,他准备接受这道光芒,一声叫喊就从身后响起,他诧异地转身。

易天可已经追了上了,她神情自若地站在不远处,手里还举着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扬着眉毛,挑了一下下巴说:“喏,平安夜不吃个苹果就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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