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平房里的布局十分简陋,两个保险人员进来了都没有合适的位置就坐,只能蹲在一个很矮的木桌边上,加上他们穿着不合身的西装,看起来有些滑稽。

毛立梅摸索到桌子边,颤颤巍巍地站着,她还没弄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了,她又看不见眼前人的模样,只能问“你们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啊?”

“是这样的,”一个保险员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很后的文件,“您儿子在我们这里买了一定数额的保险,现在我们是来调查取证的。”

“保险?”

毛立梅糊涂了,她清楚自己儿子的为人,平时在生活上也是极其勤俭,怎么可能花钱买那些虚无缥缈的保险。她问道“买了多少?”

保险员看了一下自己手中的文件记录,回答道“五万。”

五万?她从没听过儿子会花这么多钱去买什么东西。可这一下子就花了五万去买一个保险?

毛立梅觉得本就没什么力气的小腿愈发虚软,她拄着榆木拐杖才没有摔在地上。

那个保险员继续说“由于涉及的金额比较多,而且事发比较突然,所以公司派我来调查一下,还希望您能配合一下。”

事发突然?发生什么事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日耀也不该花那么多钱啊!

见这位失明的老太太陷入了沉默,这个保险员接着就开始流程式地开始询问自己的问题“您儿子,哦,也就是林日曜,他之前有患什么精神疾病吗?”

“没有,我儿子好的很。”毛立梅还在思索着什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个问题,几乎事脱口而出,说完她就反应过来有什么事情不对。

保险员在文件上画了一个勾,又继续问道“那他平时会流露出一些自杀的言论,或者有自杀的倾向吗?”

毛立梅终于知道问题出在那里了,她没有回答保险员的话,而是反问道“我儿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一般这种事情都是由警察来告知家属的,可这次保险公司来的消息比较快,先警察一步来到了死者的家里,保险员也下意识地以为老太太知道了自己儿子死亡的消息。

在世俗者面前,利益永远要大于责任。

“您不知道吗?林日曜昨天被发现死在自己的出租屋内。所以我才来调查一些基本信息。”

这句话仿佛一道惊雷,轰隆一声将毛立梅的大脑轰地乱七八糟,她没想到前几日还跟自己闲谈的儿子,现在就成了别人口中的死者。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我儿子他怎么会死的啊!”

毛立梅终于支撑不住了,巨大的感情冲击着她的身体,她几乎觉得自己要昏厥过去。她瘫软在地上,那根榆木拐杖骨碌一下滚到了她的身边,仿佛和她一起陷入了莫大的悲伤。

一双苍老的手就好像盘桓错杂的老树干,几条青色的血管像小蛇一样从干瘪的皮肤上突起,它们现在正握成拳,一次又一次地捶击着地面。

这突如起来的变故让保险员也吓了一跳,他赶紧把文件放下,跑去扶起这个可怜的老人,她好轻,就像一个没什么重量的骨架。

“您不要这么激动啊,我这次只是流程式的来采集一些信息。警察已经将您儿子的事情定性为了意外,等正式文件一发,你再在这个受益人文件上签个字,就可以拿到我们的赔付款了,没什么大影响的。”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他心里明白,这些赔付款跟一条人命比起来,真的算不了什么。将这么一大笔钱留给这个可怜的老人,去让她接受自己儿子逝世的事实,这又是多么残忍。

老人哭了,从他丈夫去世后,她就再没哭过。

她以为自己没了泪,却不想这时候又流了出来。她的丈夫走的早,那段时间她天天哭,哭到最后都流不出泪了,眼睛也在那时候落下毛病,看东西就有点模糊了。本来想随着丈夫一起去了,却发现自己已有身孕。就是这个突如起来的小生命,支撑着她又活了这四十几年。在无数次艰难的时刻,她都没有哭。可现在,她的泪止不住地流。

怎么会啊!怎么会啊!前几天还好好的人啊……

“他到底怎么就走了啊,留我一个人有什么用,求求你告诉我吧,我儿子到底是怎么死的啊……”

保险员扶起她,可她好像又要坐下去,他只能把老人扶到旁边的木凳子上,安抚着老人的情绪,“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啊,好像是有个小偷跑进了他的房间,然后被发现了,他被那个小偷捅了一刀……”

“那个小偷呢?!”

老人极力地想瞪大眼睛去看他,可她失明的眼睛微微泛白,没有一点神色,她看不见,仍然这么看着,嘴唇因为激动在不住地颤抖。

保险员被这个诡异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他不想在这个阴冷的屋子再呆下去了,“那个小偷已经跑了,警察正在找他。您别问那么多了,只要您在这个地方签个字,或者盖个手印,我们就会在案件的定案文件下来后,给您送来这笔投保款的。”

说着,他就从公文包中拿出一个印泥盒,就要把老人的手引导到这个印泥盒上,准备让她直接按个手印完事儿。

老人大拇指触到那冰凉的印泥时,身体猛地一抽,她明白,只要在那个文件上签字画押就是说明他儿子真的死了,她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的手从保险员的手中抽出来。

一边摸索着什么,一边对保险员说“我不签,我儿子还没有死,他还会回来给我送东西的,他还要让我抱孙子的……”

保险员急了,要是老人不签字的话,他的任务就完不成了,“您老这是何必呢,人死不能复生,他这也算是给您留了……”

话没说完,老人已经摸索到了那根榆木拐杖,她挥舞着拐杖就要打这个保险员,“你就是想骗我这个老婆子,你滚!我儿子没死,他很快就会回来的!你别进我家来,滚啊!”

老人踉跄着前行,一根老拐杖在空中胡乱挥舞着,她不知道会不会打到这个倒霉的保险员,但她不想这个报丧人再多呆在她家里一秒。

这个房子空间本就不大,保险员知道自己再待下去,迟早会被这发了癫的老太太打到,他当即把所有东西收进公文包,狼狈地跑到院子里,还不忘回头说“您放心,等警察下来公文,我还会再来的!”

话音刚落,那根拐杖就朝他飞来,他不敢再等,一个闪身就钻出了院子的大门。

齐星宇来这个地方也是倒了好几遍车,这里是江海市的郊区,看起来和一般的农村没什么两样。果然,有富人的地方就会有穷人,即便是超一线的江海市也不例外。

昨天晚上,齐星宇和易天可就商量好了,易天可去案发现场取证,齐星宇来林日曜的老家打探一下消息,大白昨晚就把林日曜老家的位置信息发到了齐星宇的手机上。

刚到这个小平房,齐星宇就看到从里面跑出来一个狼狈不堪的西装男,身后的院子里还传来了一声重物撞击大门的声音。

齐星宇拦住这个慌张的西装男,问道“这个屋子的老太太在家吗?”

保险员狐疑地上下打量了齐星宇几眼,觉得这样正气十足的小伙子可能是警察,他急急地倒了几口气,才说“我劝你现在不要去找那个老太太,她刚知道自己的儿子死了,怕是要发疯了!”

看着保险员指着的那个房子,齐星宇不敢再等,他说了声谢谢就走向那间小平房。

毛立梅瘫软在地上,身子因为巨大的情绪波动而上下起伏个不停,她喘着粗气,还是不敢讲刚刚那人说的话和自己的儿子联系起来。正在这时,门口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她以为是刚刚那个人又回来了,“你有回来干什么!我说了,我不相信你那什么保险!”

齐星宇知道老人误会了,他拿起门边的拐杖,轻声解释道“老奶奶,您误会了,我不是买保险的。”

他走进院子,看到了这个小小的房子的全貌,左边有几个土窑烧制的花盆,里面的土已经干裂发黑了,青苔已经爬满了盆沿。一个老式的摇椅摆在靠近廊檐的地方,好像很久都没有挪动位置了,地面上已经被太阳晒出了隐隐的痕迹。右边就是一个小小的厨房,房顶用的还是黑色的瓦片,那个烟囱已经被熏得乌黑。

前面就是那件小平房了,敞开的堂屋里,正中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她的眼睛有一层淡白的眼翳,此刻正痴痴地盯着齐星宇的方向。她真的看不见。

齐星宇缓步走到老人身边,把拐杖递到她的手边,继续说“我是想来帮助你的,想帮你找到真正的凶手。”

这个声音很温和,老人心里的抗拒情绪削弱了很多,虽然不知道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到底是谁,但她知道这个人没有恶意。

她缓缓地摩挲着着自己的拐杖,好像在上面还能感受到某种余温,即便已经放下戒心,可她还是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老人抚摸着拐杖的时候,齐星宇看到了拐杖上出现了一条红色的印记,他以为是老人的手流血了,急忙抓住老人的手,仔细查看着,却只发现她的拇指上出奇的红,问道“您的手是受伤了吗?”

老人摇摇头,没有回答他的话,自顾自地问“我儿子真的死了吗?”

在毛立梅的心里,她的这个儿子本来不应该来到这个人间。

来到这个人间几十载,受尽了无数苦痛和折磨。如果早就知道这后续的一切,毛立梅会不会带着这条意外的生命,一起走上黄泉,去追寻丈夫的灵魂?

那一天,毛立梅看见了自己丈夫苍白的脸。周围人都在劝说她要节哀顺变,她绝望地抬起眼,看着周围一群面露悲戚的人。她心一横,撞上了门沿。

她没能死成,在江湖郎中的医治下,她活了过来,还得到了一个消息——她有身孕了。

有些故事从写下第一个字开始就注定了是悲剧,可总会有人尝试着将它看成一个喜剧,等到结局才知道,最大的悲剧就是看似欢乐得戏剧。

这个新的生命给了毛立梅生活下去的勇气,虽然依旧是天天以泪洗面,但她相信生活会越来越好,至少,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那个贫穷的时代,每个人都在温饱的边缘线上挣扎,很少会有人会在意这对孤儿寡母。这不是人性的凉薄,这是时代的遗恨。

一开始,毛立梅靠着给别人缝补衣物,勉强能带着小儿子生活。后来,她的眼疾越来越严重,渐渐地没人愿意找她做活了。

正当她万念俱灰的时候,那个刚刚十几岁的林日曜从生产队里拿回来两个大馒头,他告诉母亲,自己已经可以去帮着干活了,能做事,就不会让母亲饿着。年纪轻轻的林日曜,已经有了一个很强健的身体,可以当大人用了。

他很聪明,在学校的成绩特别好,老师也夸他聪明。可他上完初中就辍学了——贫困的家庭已经无法支撑他继续学业。他要担起这个家的责任。

田地开始分田到户了,林日曜也领到一块不小的田地,他想,靠着这块田,家里人也饿不死了。到了这个年纪的林日曜,也该娶个媳妇了。

可是那些来说亲的人一听说他还要带着一个寡母,立即就敬而远之,加上他年轻的时候就总干一些重活,他的个头也十分矮小,不被那些人看重。

丁立梅告诉他“要不你就分家吧,别带着我这个瞎子了,你也该有个自己的家庭了,让我早点抱个小孙子就行了。”

林日曜摇头,很坚定地说“妈,你别说了。没有你就没有我这条命了,放心,你儿子肯定不至于打一辈子光棍。”

没想到一语成谶,这个光棍一打就是几十年。

后来又赶上了进城务工的风潮,林日曜觉得自家人力太少,靠着那块地也赚不了多少钱,还不如去市里谋一份工作。于是跟着村里的一众青年到了江海市。

新兴的大城市,机遇和挑战并存,有人一朝荣华富贵,自然有人永远在底层沉沦。

没有学历,没有技术的林日曜,在城里只能干一些体力活,加上不怎么会奉承领导,他变得越来越内向。虽然每月工资照发,但是看着身边工友的生活越来越好,他心里也不是个滋味。他开始抽烟,越抽越多。

毛立梅也察觉到自己儿子身上的烟味越来越大,她时常嘱咐自己的儿子要注意身体。林日曜虽然口上应承着,可等到心里的烦闷涌起,他还是会一包接着一包地抽。

烟草是最温柔的毒药,它让你在心理上获得暂时的舒缓,将所有烦恼随着喷涌而出的朦胧烟雾消散在空气之中,却也在每一次吞吐时蚕食着健康的身体。

从漫长的回忆中回醒过来,毛立梅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齐星宇的手臂,“我能说的就是这些了,求求你,一定要帮我抓住凶手啊!”

齐星宇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这个在崩溃边缘的老人,他也不知道易天可现在究竟有没有找出这个案件的真相。他看着外面已经高升的太阳,心里面没来由地紧张起来,他低头看着这个老人,根本无法拒绝,“您放心,不管真相如何,您一定会……”

话音未落,院子的大门又被推开了,齐星宇看着那个进门的人,觉得心脏都露跳半拍,咂嘴道“你终于来了……”

易天可站在门外,其实早就已经到了,只是一直等在门外听完老人说完那段回忆,她心里已经得到了那个想要的答案。

她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就这样看着两人说“这个案件的真相,可能有点出乎你的意料,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

毛立梅抬头看向易天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女孩子。但是,听完她得话,这位老人明白,可能要知道自己的儿子死亡的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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