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若巧不敢乱动,手指无端握紧,怔怔地看着窗外的雪景出神。

杜晓南其实很快就睡着了,转身只是无意识的动作,伸手去抱她腰也是无意识的动作,这是人在睡着状态后的各种不可理解的反应。

他睡着后也不知道自己睡在哪里,他搂的是谢若巧的腰,但在他的本意里,他搂的是枕头。

觉得枕头很软,他又蹭了蹭,越发深入地埋向了枕头。

只觉得今天的枕头香气袭人,特别舒服。

他睡的越发的沉了。

谢若巧白皙美丽的脸一点一点的变红,直到他变得安份又安静,她这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她其实应该推开他的。

她也告诉了自己,要推开他。

可手快碰到他的肩膀的时候,又被她收回。

看着窗外的景色,她淡淡的想,大抵是因为这几天的相处,让她对他心软了。

即便那心软的程度只有一点点,可也是心软了。

她展开被紧握成拳的手,揉了揉眉心。

人心都是肉做的,她即便真的想做到铁石心肠,可那心,到底不是铁做的,终究还是会因为各种事情而被牵起软化的神经。

罢了,就当是他捎她一程的路费好了。

谢若巧渐渐放松身体,靠在后背椅里,也睡了。

再醒来,不是杜晓南躺在她的腿上,而她躺在杜晓南的腿上,脑袋下面枕的,还是他的大衣,而她身上盖的,是她的羽绒服。

她一惊,猛的坐起来,瞪着杜晓南。

杜晓南在看向窗户外面,见她起身了,这才转头看她。

见她在瞪他,他笑道,“醒了?”

指了指窗户,“快到市区了。”

谢若巧一听,也顾不上瞪他了,连忙往窗户外面看,当真看到一排又一排闪烁的霓虹灯。

她张口问道,“开了很久?”

杜晓南说,“大概四个多小时,现在已经快六点了。”

谢若巧拧眉,她平时回家,最多两个小时,快一点一个小时左右就到了。

没想到,今天居然开了四个多小时。

她冲前面的于衍问,“你累吗?要不要换我开一会儿?”

于衍看着前方的路面不动,只笑着接话,“我还好,开四个小时的车还挺的住,你不用担心,马上就入市区了。”

谢若巧说,“谢谢。”

又望向杜晓南,说了声谢谢。

杜晓南说,“给你订了一辆车,与你放在家里的那一辆一模一样,车牌号也一样,我让人开到了东岸府邸,一会儿我们先去东岸府邸,你开那车回去,免得让人起疑。”

谢若巧想拒绝,但想到她如果就一个人回去,确实有些奇怪。

这么大的雪,她的车不在,人却回来了,不是太匪夷所思了吗?

就算宫远和宫栎还没回来,可青枫别墅里还有佣嫂。

别看佣嫂上了年纪,可她精明着呢。

如果让佣嫂看到是杜晓南送她回来的,这还真不好解释,毕竟,她是从那么偏僻的村子里回来的,又逢这么大的雪,如果不是自己开车,而是坐的杜晓南的车,不用想,杜晓南定是跟她一起在村子里住着。

就算佣嫂没看到是杜晓南送她回来的,她也编不如理由来解释自己是怎么一个人从村子里出来,又回到市区的。

就算打车,村子里也没车,只能先到了县城,坐县城的车。

她总不能说她开车到了县城,又多此一举地丢了自己的车,坐了县城的车吧?

谢若巧思前想后,最终没拒绝,点了点头,“好。”

她又说了一声谢谢,然后问,“车多少钱,我把钱转给你。”

杜晓南看着她,笑道,“钱就算了,那么点钱,我也不好意思找你要,想来你也不好意思给,不然这笔帐就先记着吧,等以后用别的来还。”

谢若巧不想等以后,总觉得这以后要还的会是很贵重的东西。

她拧了拧眉,“杜总不差这点钱,可我却不能不给,你就说多少钱吧?”

杜晓南勾了勾唇,“还钱不难,但难的是还人情,你知道我为了给你弄个一模一样的车牌号,费了多大的人情吗?”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这人情,你要怎么还?”

谢若巧抿了抿嘴,“人情以后还。”

杜晓南笑了笑,低头拿了手机,给她发了一个银行卡号,后面跟了一串数字,淡淡的声音说,“钱打到这个卡号里,后面是买车的钱。”

谢若巧记下了,“回去了我就给你转钱。”

杜晓南耸耸肩膀,歪头看向窗户外面,不再理她。

于衍将车开到东岸府邸,谢若巧取了新车,又把她的东西挪到新车里面,这才冲两个人又说了好几声谢谢,开车走了。

杜晓南看着谢若巧的车子消失在眼前,这才转身往东岸府邸电梯的方向走。

于衍在后面追问,“不回谢家别墅吗?”

杜晓南单手抄兜,笔直向前,“明天回,你买的香水呢?”

于衍说,“晚上到。”

杜晓南淡淡嗤道,“所以,不拿香水,回去做什么?”

于衍噎了噎,觉得杜总说的也对,于是又回车上,将该拿的东西拿了下来。

一路送到公寓后,他要走,杜晓南却喊住了他,“晚上就睡这,你是跟我一起出差的,自然要跟我一起回去,别让人抓到了把柄。”

于衍哦了一声,乖乖留下。

晚上二人吃的外卖。

吃好,杜晓南回了自己的主卧室,正准备洗澡,看到手机里进了一条信息,是某个银行卡进帐的信息。

他拿起来看一眼,又将手机丢下,进了浴室。

待出来,微信里躺了好几条信息,全是谢若巧发的。

谢若巧:“我给你转帐了,你收到了没有?”

谢若巧:“收到了说一声。”

谢若巧:“我这边是转帐成功了,你那边应该收到了。”

谢若巧:“如果没收到,你也说一声,我查一查。”

杜晓南在进浴室前,看到那条进帐的信息后就知道谢若巧一定会问他,跟她共事那么多年,他自然知道她是个多么谨慎的人,尤其对待钱,十分的谨慎。

不是说她在乎那点钱,她在乎的是做一件事情的本身。

按理说,他收到了钱,应该先给她回一条信息,说钱收到了。

但他没有。

那是因为他想让她一直想着这件事,一直想着他。

杜晓南拿着手机,看着躺在那里的四条信息,嘴角扬起一抹笑。

他没回复,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谢若巧几乎秒接,还没开口,男人已经率先出声,“刚在洗澡,没看到信息,也没看到微信,钱收到了。”

谢若巧松一口气,“那就好,不打扰你休息了,晚安。”

“晚安,巧巧。”

谢若巧将通话挂断,扔到一边,也去洗澡。

洗完澡过来,进了一个电话,她拿起来看一眼,见是宫远的,她划开接听,“宫远。”

宫远笑着说,“佣嫂刚打电话,说你回去了。”

谢若巧拿着手机躺在床上,嗯了一声,“我怕再不回来,会被困在马县,那样大概得滞留到元宵节以后才能回到南江市。”

宫远说,“你的决定很明智,明天还要下雪呢。”

谢若巧挑眉,“还有雪?”

“嗯,所以我暂时回不去了,我外婆那个人紧张兮兮的,一看这么大的雪,就非要让我和哥哥住在她那里,不等雪化了不让走。”

谢若巧笑道,“你那么听话,我不奇怪,你哥哥也那么听话吗?”

宫远也跟着笑,“他不听话能怎么办?我外婆凶起来,我哥也怕的。”

谢若巧想像了一下宫远外婆的样子,实在想不出那么慈祥的老人凶起来是什么样,她失笑地摇了摇头,不想了,“那你和你哥哥今年就多陪陪你外婆,天气不由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安全最重要。”

“我知道,你安全回去了我就放心了。”

“嗯,我要睡了,你呢?”

“我等会儿睡,你明天要做什么?”

谢若巧想了想,“打算去买礼物,给萧凛拜年。”

宫远哦了一声,听到外婆喊他,他冲谢若巧小声说,“你睡吧,我明天晚上再给你打电话。”

“嗯,拜拜,晚安。”

“晚安,我想你。”

宫远将电话挂断,走出卧室。

谢若巧盯着断线的手机,好一会儿没任何动作,耳边回想着宫远的那句‘我想你’,她笑了笑,将手机关机,按灭灯,躺下去睡觉。

第二天佣嫂很积极地做早餐。

谢若巧吃完早餐就要出门,佣嫂赶紧喊住她,“谢小姐,你要去哪儿?”

谢若巧拎着车钥匙换鞋子,嘴里刚吃了一块糖,还没化,便含糊不清道,“去买点东西,给朋友拜年,我中午不回来吃饭,佣嫂不用等我,也不用做我的饭。”

佣嫂哦了一声,不再追问她,转身去收拾厨房。

谢若巧出门上了车,给萧凛发了个微信:“一会儿去给你拜年,我买食材,中午给你做饭,你在不在家?家里有没有人?”

发完,她也没等回复,直接开车走了。

大概十分钟之后,手机嘀了一声。

她拿起来看一眼,是萧凛回她的信息:“不在家。”

谢若巧将车找了个地方停,坐在那里回复:“那我今天不去给你拜年了。”

萧凛:“明天来。”

谢若巧:“好勒。”

萧凛:“但你今天可以来陪我。”

谢若巧:“?”

萧凛:“明天来我家给我做饭,今天陪我应酬一下。”

谢若巧看着这句话,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

萧凛接起来,谢若巧问,“应酬?什么应酬?”

萧凛沉声说,“能是什么应酬,你以前没遇到宫远,没移情别恋前,每年都陪我走一趟的应酬。”

谢若巧翻了翻白眼,“谁移情别恋了,你别自恋。”

萧凛笑,掸了一下手中的烟,“行行行,不自恋,你就从来没喜欢过我,那你来不来?”

谢若巧把身子仰靠在椅背里,懒洋洋地说,“今天才几号呀,就鸿门宴?”

萧凛说,“十号了,十号埋人的日子,你忘了?”

谢若巧没忘,那一年还是她陪他一起去埋的。

她唔了一声,“原来今天是十号。”

“嗯,我派人去接你?”

“不用,我自己过去,把我的衣服准备好就行了。”

萧凛说了一声好,也没问她什么时候到,很干脆地挂断。

谢若巧收起手机,还是去买了礼物,这才往三社公团所在的老宅开去。

三社公团所在的老宅是萧家原先用的别墅,后来遗弃了,而那周边,基本都是谢若巧以前混南江市的时候所住过的富家子弟的家。

那一年能救萧凛,也是因为她当时正在那里。

她自从离开那里后,就很少回来,基本没再回来过,也很少再陪萧凛一起回来祭祖了。

萧凛的父母亲人都死在那一场阴谋屠杀里,唯有他活了下来,等他以血腥手段掌控了整个三社公团后,他就把家人都葬在了老宅里。

葬的那年,是她陪他一起来的。

只有她和他。

这么多年过去,她没陪着他,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一个人来的。

想来不是,因为她刚把车开到萧宅门前,就看到门前站了一个人,不是萧凛,是一个女人,还挺漂亮,穿着黑色中山装,漂亮中又英气十足。

谢若巧将车停稳,下去。

那女人上前,很客气地说,“谢姑娘,凛哥在里面等你。”

然后对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谢若巧看一眼面前黑漆漆的铁门,抬步走了过去。

女人跟上,把门打开,领着她一路往前。

院子里所有东西都荒废了,只有一个地方没有荒废,就是供奉着萧家祖祖辈辈们牌位的祠堂。

走到祠堂门前,见萧凛一身黑色中山装,手持长烟,微侧着头,淡漠地抽着。

听到脚步声,他往后看了一下。

见是谢若巧来了,他把烟往草丛里一扔,笑着朝她走过去。

不等她近前,他已经伸长胳膊,将她抱到了怀里。

谢若巧也伸手抱了抱他。

二人分开后,谢若巧斥他,“在祠堂门前抽烟,你这是该对你的祖辈们多不敬。”

萧凛一副无所谓的神态,“帮他们守着这个公会,已经是对他们最大的敬意了,抽根烟而已。”

谢若巧笑着摇了摇头,问道,“我衣服呢?”

萧凛指了指自己的车,“在里面,你去换吧,换好出来。”

谢若巧看一眼他那辆就停在祠堂门前不远处的车,额头抽了抽,但什么都没说,拉开他的车门进去,拿了衣服,又出来,去自己的车里穿。

萧凛在后面嚷嚷,“哪里换不是换?你讲究个啥,我又不偷看你。”

“你敢看我就戳瞎你。”

萧凛笑,“那你来戳。”

“不戳,也不在你的车里换,你就在那里等着,我一会儿就过来了。”

谢若巧走出去,把车开到一个隐秘的地方,上车开了暖气,又把车门都锁死,躲在后车座将衣服换了。

换好出来,她也是一身英气十足的中山装。

萧凛脸上的笑收了起来,把手伸出去,等她的手递过来,他用力握紧,拉着她进了祠堂。

进去后,没见后面的女人跟上,谢若巧问,“她……”

萧凛说,“她不进来,这里只有我和你能进,别人都不能进。”

谢若巧哦了一声,又问,“她是?”

萧凛侧眸看她,“放心,不是我的女人。她是海叔的女儿,叫周莹。海叔去世后,她便回来了,那之后就跟在了我身边。”

“看上去是个不错的姑娘。”

“确实不错。”

谢若巧看着他,本想打趣他两句,既不错,你就好好珍惜。

但一转头,看到那些庄重的牌位,她又生不起任何打趣的心思。

每回来这里,心情就会沉重。

两个人的手松开,分别敬礼,添香,然后祷告。

其实花费的时间不长,就是站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她尚且如此,萧凛不知道该有多难过。

谢若巧又看了萧凛一眼,萧凛一张英俊的脸上肃穆的没有任何表情,只在做完一切后,又拉了她的手,说了句,“走吧,午宴已经定好了。”

谢若巧没应话,只跟着往外走。

出去后萧凛也没让她坐他的车,他上了自己的车,周莹去开车。

等他的车开出来,谢若巧才发动车子,跟上。

*

杜晓南在东岸府邸住了一夜,晚上拿到香水后,第二天中午之前赶回了谢家别墅。

一共两份香水,给了谢丹彤一份,给了王艳慧一份。

两个人拿到外国本地自产的香水,都很高兴。

她们缺的不是香水,而是杜晓南的心意。

但她们不知道,杜晓南压根没去什么国外,这香水也不是他买的。

中午一家人和和气气快快乐乐地吃了一顿饭,杜晓南不想应付谢丹彤,就借故说要倒时差,钻进了卧室。

晚上谢贤雄让他去参加一个哀悼会,杜晓南深知这是什么哀悼会,从他来到南江市,进了谢氏集团,担任总裁后,每年都会去参加。

只是他没想到,以前从没在这个哀悼会上出现的谢若巧,今年却出现了。

她是跟着萧凛一起来的,穿的不是礼裙,不是晚服,而是中山装。

两个人并排一起走来,所有说话的人全都静默了下来,大概是那套中山装太黑太沉重,大概是她和萧凛的脸色都比较冰冷,一下子就不让人不敢造次。

杜晓南一身黑色西装,站在人群一侧,淡漠地看着那一身中山装的女人。

说真的,他是第一次见女人穿中山装。

也是第一次见一个女人把中山装穿的如此妖艳,像黑色曼陀罗,一点一点地开在了他的心间,把他的心,拽入了地狱,想要与她一起沉沦。

他淡漠地看着,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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