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是天泽十二年的正月底,但寒风依旧料峭,而产后失血之人最畏寒,吹点冷风,都有可能落下后半辈子的疾病。

卫嘉树也不是不在乎自己身子健康的人,因此叫人来服侍自己穿上一整套夹棉的中衣中裤,再穿上海獭里子的云缎披袄,再穿上那件皇帝年前赏赐的鹤氅,额头围上一条白狐昭君套,袖子里揣着袖炉,怀里塞两个汤婆子,再叫太监把暖轿抬到偏殿门口,轿子里再塞上个热腾腾的黄铜脚炉。

端的是全副武装。

永庆宫东偏殿。

夏贵妃又是惊恐又是愤怒,那叫声卫嘉树在外头都能听得真真。

“就算那血燕是臣妾赏赐卫氏的,也不能说是臣妾在里头加了红花啊!”

吴婕妤哭声悲切,但小产后虚弱,那嗓门就远不及夏贵妃了,若不是卫嘉树耳力过人,只怕也没法听清。

“若不是您,难道还是卫婕妤不成?卫妹妹与嫔妾素来交好,她怎么会害嫔妾的孩子?!”吴婕妤声音哽咽,满是哀切控诉。

夏贵妃气呼呼喊道:“她是与你交好,但她根本宫素来不和!肯定是她谋害皇嗣,然后又嫁祸本宫!皇上若要审问,凭什么只叫臣妾来,也该叫了卫氏一并来审!”

刚刚走出暖轿的卫嘉树:“……”

算了吧,要不她还是回去?

却听见里头皇帝呵斥声:“够了!夏氏!卫婕妤还在坐月子,你是何居心?!”

一旁白胖姜永福打了个寒战,他小声道:“婕妤,要不您还是回去吧……”

卫嘉树斜眼睨了姜永福一眼,“我都到了永庆宫了,公公连殿门都不让我进,连口热水都不让我喝,便要赶我回去?”

姜永福瞬间都快哭出来了,谁不晓得,那张三顺被贬为普通首领太监,就是因为之前连口热水都没给卫小主喝!

“得嘞,奴婢这就进去禀报!”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卫婕妤人都出来了,就别指望万岁爷不知道!

姜永福一溜烟跑进了东偏殿,噗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

宣承熠看着这个白胖的死太监,一阵不耐烦,“怎么才回来!赶紧把那个宫女叫进来对质!”

夏贵妃脸色铁青,居然叫她堂堂一个贵妃跟一个宫婢对质!!

姜永福胖滚滚的身躯瑟瑟颤抖,他带着看哭腔道:“万岁爷,竹韵姑娘来了,卫婕妤——也来了!”

一时间,在场所有人都惊了一下,毕竟皇上没有传召卫婕妤,谁能想到还在坐月子的卫婕妤竟然亲自来了!!

“狗东西,你——”宣承熠气得脸色都青了,方才明明嘱咐了,不许惊动嘉树,这狗东西倒是好,居然把嘉树人都给带来了!!

嘉树也真是的,不晓得如今天寒地冻吗?!

她还在坐月子啊!

“赶紧先让她进来!”这个狗东西,朕回头再修理他那身肥肉!!宣承熠咬牙切齿吼了出来。

这嗓门之大,用不着姜永福通禀,卫嘉树就听见了,所以她也就没有呆在东偏殿外吹冷风,忙兀自进去了。

坐月子的人,失血太多,脸色都好不到哪儿去,卫嘉树小脸苍白憔悴,被英落和竹韵两个宫女一左一右搀扶着,简直把她当成了八十岁老太太。

其实卫嘉树养了半个多月,其实还是有力气走路的。

见到皇帝,卫嘉树赶忙要屈膝行礼。

但宣承熠已经急忙开口了:“身子这么弱,赶紧坐下吧!”

“多谢皇上。”卫嘉树闲着没事也不会给自己找罪受,忙应声谢恩,竹韵和英落忙将自家婕妤扶到了一旁的花梨木扶手椅上,紧挨着皇帝陛下,上头还披着秋香色的软垫,坐上去很是舒服。

卫嘉树看向那位面如朝天椒的夏贵妃,她微微弯腰,“嫔妾尚在坐月子,身子虚弱,恕不能向贵妃娘娘行礼了。”

夏贵妃脸色僵了僵,她虽然方才扬言说应该叫卫氏来审问,但她着实没想到卫氏真的来了!

卫嘉树又看向还歪在里头软塌上,脸色同样苍白憔悴的吴婕妤,“还请吴婕妤节哀。”

吴婕妤惊讶之后,立刻泪水潺潺,她带着看哭腔道:“幸好卫妹妹没有吃这些血燕,六皇子真是福大命大。”

夏贵妃瞬间火冒三丈,“本宫都说了!本宫没有害你的孩子!那燕窝,本宫赐给卫氏的时候还是好端端的!何况都过去这么久了,天晓得是谁动了手脚!”

吴婕妤泪眸含恨,她咬牙切齿道:“难道贵妃娘娘还要说是卫婕妤害了嫔妾与皇上的孩子吗?!”

夏贵妃看了一眼虚弱苍白的卫氏,她小声哼了一声,“反正她嫌疑最大!”

卫嘉树:“……”算了吧,让吴婕妤把屎盆子扣在夏贵妃头上得了。

夏贵妃快步逼近到了卫嘉树面前,她指着一旁月牙桌上的那盒血燕道:“你自己好好看看,本宫送给的时候,血燕的颜色分明是暗红,而非这般鲜红!”

卫嘉树顺着夏贵妃所指之物,扫了一眼那血燕,哟呵,还是真是血红鲜艳,不似之前夏贵妃送给她的时候,暗红血色的模样。

见夏贵妃竟跑到嘉树面前逼问,宣承熠大怒:“够了,夏氏!这燕窝,是去岁夏天你送给卫氏,过去这么久了,她哪里还记得?!”

卫嘉树:其实还真的记得,主要是这玩意血呼啦的,给她印象太深刻了。

被皇帝如此劈头盖脸训斥,夏贵妃委屈地眼圈都红了,“皇上,臣妾真的是冤枉的!臣妾送给卫氏的血燕,是干干净净的好东西!肯定是有人嫁祸臣妾!”

说着,夏贵妃当着皇帝的面“噗通”一声跪下了。

德馨嬷嬷见状,也忙跟着跪下,但是她却看向了卫嘉树身边瑟缩成一团的竹韵,“竹韵姑娘是卫婕妤的贴身宫女,你应该不会不记得,这血燕当初是你什么样子吧?”

竹韵哪里见识过这等场面,登时吓得脸都白了,“我、我,不,奴婢……奴婢……”

竹韵吓得生生都结巴了。

卫嘉树眼瞧着这场面,纵然她推说不知道,只怕夏贵妃也难逃谋害皇嗣这顶黑锅。

如此一来,可就要叫吴婕妤顺心如意了。

一想到这个女人,极有可能害死自己的至亲骨血,用来嫁祸夏贵妃,卫嘉树就觉得心底生寒。

她宁可让夏贵妃逃过这一劫,也不能叫吴婕妤借机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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