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恨。

花无知,月无聊,酒无灵。夭桃斫断煞风景,鹦哥煮熟佐杯羹。焚砚烧书,椎琴裂画,打断脊梁抹尽名。

他金陵贾赦,大恨!

富贵骨相难更,笑膏梁纨绔也无奈。看朱门绮户,年年醉生梦死,疏窗细雨,夜夜孤灯。

天公不箝恨口,他永泰帝偏不,只能偷偷长吁一两声。

坐在炕上,贾赦神情恍惚,陷入回忆。

十七岁与妻子成婚,门当户对的两人珠联璧合,感情甚笃。

数月后有孕,他乐的一蹦三尺高,夫妻二人沉浸在对孩子的期盼中。

偏偏这个时候,永泰帝的老娘凸现存在感,赐了个宫女离间两人感情。

妻子心里不舒服却什么也没说,知道他无能为力。

宫女不时露头膈应两人一回,每每醋海生波,闹不完的别扭。

精力消耗在后宅的他完全没注意朝堂上的风波,更没想过父亲贾代善为何定下这样一个媳妇。

妻子临产前不久,岳家被抄,流放天南,快的迅雷不及掩耳,而父亲是大功臣。

绝望之下,妻子早产,血崩而亡,给他留下一个孱弱的儿子。

未几,府上谣言四起,儿子生而克母,命不好!

一怒之下,他打杀了数个下人,更是将传话的祸头子宫女打了二十板丢去了偏院,连太后的面子也没给。

随后几年,他一心养儿,无视了父亲的示好。父亲对家人哪里比得上对永泰帝,怎么不和永泰帝过一辈子呢!

受到教训的宫女老实下来,规规矩矩守在自己院子里,没再有什么出格的。

可惜那会他还年轻,对后宅女人的手段一无所知。一次酒醉后莫名其妙竟然睡了那宫女,还自以为有错,哪能想到当时是中了药,被人下了黑手呢?

就那么一次,宫女竟然怀了孕,他只能捏着鼻子忍下。

哪知这肚子里的孩子和他娘一样,又是个祸根。宫女为了他,竟然下手害了自己好不容易养到三岁的嫡子瑚儿。

在他的坚持下,宫女被病逝。不想,父亲转手给她生的儿子起了个名叫贾琏。

琏,也配和他的瑚儿并驾齐驱!

他心中大恨,恨太后,恨宫女,恨永泰帝,恨贾代善,甚至连在后宅不作为的母亲贾史氏也恨上了!

与双亲的关系直线下降,更是开始花天酒地。

因为曾是太子伴读,他还不着痕迹诱导太子轻薄永泰帝的后妃。

永泰帝知道后大怒,恨不能活剐了他……

“老爷,老爷您还好吗?”贾琏见贾赦呆呆坐着,一语不发,身上更是穿的单薄,忍不住出声询问。

贾赦回过神来,感到脑子有些昏沉,鼻腔有些塞,知道受了凉,可能生了伤寒,便道:“老爷冻着了,快去叫府医。”

贾琏嘴上答应着,从炕尾衣箱上扯过一条熊皮大氅披上,又整了整头发,快步出了门。

一边跑一边嘀咕:“想找亲爹拿个靠谱的主意,竟然还病了。这样的一家之主有什么用?果然不值得期待。看来以后还是要向老太太二叔二婶他们靠拢。”

别说已经躺倒在炕上的贾赦没听到,便是听到了也不在乎。

倒不是因为他是情圣,原配嫡子死了多年还念念不忘。忘自然也是不可能忘的,但因此导致的后果却未必是他想要的。怪只怪年轻时太冲动太中二,孤注一掷,断了后路,恶了两代君王,只能混吃等死一辈子。

是故,听到太子逼宫,与永泰帝兵戎相见,二者只能存一,贾赦又如何不狂喜?

偏心中狂喜还不能表现出来,家中必有皇家密探,防不胜防。现在可没有亲爹给挡灾了,哎。

想起贾代善,贾赦心中有愧。若不是他这个不孝子,父亲一定还活的好好的。

母亲厌恶他,偏心二弟,让二弟住荣禧堂,他一点也不在意,这都是他的报应,是他该承受的。

或许只有事母至孝,才能略略减轻内心的悔意与痛苦。

别看贾赦借口寻医赶走了贾琏,心中却很清楚,不会有人认为外面的事与府上有关。人家太子哪怕组织人手逼宫,也不会找曾经坑过他,关系疏远二十年的伴读。

“这还真是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要是当年没坑太子,作为坚定保皇党中坚分子贾代善嫡长子的老爷我,身为永泰帝亲自给太子安排的伴读亲密小伙伴,肯定要跟着小伙伴逼宫,而不是护着活不了几年的老朽皇帝。”

“现在逼宫失败,那么荣国府跑不掉夺爵抄家流放三千里。作为太子心腹,老爷被赐死的可能性极大。毕竟,以永泰帝对太子又爱又恨的复杂感情肯定希望儿子的心腹跟着去地下伺候,嘿。”

想到这里,贾赦在被窝里嘿嘿笑出了声。

神清气爽,啥伤寒也伤害不了老爷。头昏鼻塞,那是什么?

可惜,失败的怎么是太子?永泰帝还真是个老不死。老而不死是为贼,难道给所有儿子送了终才舍得死吗?

一想到有可能长寿的永泰帝,贾赦心中又不爽了:“老家伙最小的皇子几岁来着?五岁还是七岁?这说明身体好,精血旺盛,短期内死不了。也难怪太子急了,等传位给他,就怕做不了几年皇帝便身体不支薨了。”

“老爷,府医来了。”贾琏喊到。

往日侯府有资格请御医前来诊治,但今儿外面兵荒马乱,宫里更不太平,哪里还敢去请?

府医水平也不错,怎么说也是侯府供奉,没几把刷子也不敢来。对付伤寒咳嗽这种常见病经验丰富着呢。

一把脉,留着白胡子的府医眉头打结,这大老爷怎么回事?脉相分明是大喜过望。可是不太对,府上没有什么可喜之事。难道同府外之乱有关?但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引发的乱事呀。

一般人还真没法知道太子逼宫这等秘事。也只有乱局平定,皇帝定下审查基调,将所涉众人判了,贴出告示,中下层官员及小民才会知道。那起码半月以后了。

“大夫,大老爷这病如何?”别说,贾琏虽然没得过几个好脸,还是很孝顺的。

府医决定按下疑惑,略有迟疑地道:“冻着了,先吃几副药看看。”

也猜到不是大病,刚来时不还有力气对他拳打脚踢嘛,贾琏暗暗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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