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视野范围千米的纸人在,有恶灵幻境在,夏炎若不想被江湖人看到,江湖人肯定是无法察觉他的存在的。

天人山庄说到底也只是一处江湖势力,自然也无法察觉有心隐藏的皇帝。

夏炎坐着轮椅,四只红纸人平稳地抬着,一路往山顶而去。

满路枯黄,远接山庄,风声飒飒,从两侧灌入耳中。

夏炎一时间有些失神。

这并不崎岖的山道上,似是忽然响起了两个孩子欢快的笑声。

大孩子推着轮椅,哈哈笑着,小孩子坐在轮椅上,也面带微笑。

推到累了,大孩子就坐在山道边,摘一根枯草叼在嘴上,晃着枯草,看着远方的锦绣河山。

小孩子默默坐在一边,什么都不做,和兄长一同看向远方的世界。

可那世界对于一个双腿残废的人来说太远,太不真切,就如梦境一般。

画面如走马灯般闪过...

夏炎脸上不禁露出笑容,想起这些画面,岂会不会开心,岂会不由衷地去微笑?

这山庄曾是母妃私购的山庄,很是隐蔽。

而在兄长继位后,又做过一次整改,然后将死忠于皇帝的“天人山庄”势力搬迁到这里。

能入这山庄的人,都是宁死也不会背叛皇帝的人...若非如此,皇后也不会让夏治、夏尘、夏雪隐藏在这里。

兄长在短暂的在位时间里,隐于幕后,似乎和太虚仙宗有过一次相当凶残的互相攻伐,只是最后以失败告终,这攻伐的具体过程...他还未曾被告知,又或者白雨陌觉得时机未曾成熟,又或者兄长希望那些事能随着他一同深埋地下。

而...天人山庄,显然是兄长在那场厮杀里未曾动用的牌。

之所以没动,大概因为天人山庄的层次不够,所以就权当一条安顿家人的后路了。

此时,远处山上飘来一些混杂的声音,似是有人在练武。

他按捺着入庄的心,在山腰处稍稍顿了顿。

红纸人抬起轮椅,飘离了官道,又向着远处悬崖飘去。

从高空看,那是一个直径两里的大红圆...在作为一个整体飘着。

片刻后,夏炎已经来到了山庄后面的悬崖前。

悬崖入口处有一座雅致的山间小筑,红瓦木墙,这是曾经夏炎和夏盛居住过的地方。

夏炎遥遥地看了那屋舍半晌,操纵四只纸人直接进入了小筑...

借助着红纸人的视线,他看到小筑内里的院落很是干净,显然常有人打扫维护,并未有杂草横生的荒凉感。

而当红纸人从门缝挤入屋内时,屋内竟意外的有一个男孩。

那男孩穿着一身暗沉花纹的锦衣,正坐在颇有几分黑暗压抑的书桌前。

他面容虽尚显稚嫩,周身却散发着一股远超同龄人的沉稳。

窗帘未曾拉开,以至于屋内的光线很暗。

但这男孩不怕暗,只是静坐着,那一双压在桌上的拳头正紧紧握着,指甲深陷皮肤之中,犹然未觉。

既然屋里有人,夏炎也不急着取弓了...

这男孩正是他的侄子,如今刚刚八岁的夏治。

“看来是个早熟的孩子,心里藏了不少事吧......”

没过几分钟,通往这山间小筑的路径上忽然传来跑步的声音。

红纸人的视线里,映照出一个穿着玄色劲衣、身上犹然蒸腾着汗气的男孩,

那男孩面色沉静,只是双瞳却闪着光,长长的山道在他三跨两跨之间就迅速走完了。

这是夏尘,今年七岁。

而在他身后的再远处,似乎还跟着个小尾巴...

那是个穿着红色小袄的女孩,女孩努力地跟着男孩的脚步,

然而似乎一脚踩空了,咕噜咕噜在山道上滚了两圈,

女孩张大嘴巴想哭,但左右看看似乎没人会搭理自己,于是就不哭了。

她委屈巴巴地憋着小嘴,然后从腰间摸出一粒糖,可怜兮兮地看了一会儿,一副要和挚爱之人生死决别的模样。

“吃了...就没了...怎么办?”

“疼...”

女孩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摔了一跤该得到安慰,于是心疼地剥开糖纸,把糖果一口吞掉,似是被甜到了,那大眼珠子陶醉地眯了起来,憋着的小嘴也逐渐平了,

然后继续努力地一步一步往上爬,小嘴奶气未断地喊着:“哥哥,等等小雪~~~”

这是夏雪,今年五岁。

夏炎看到这一幕,神色间露出柔和的笑意,难怪兄长说“这夏雪不知道像谁”...原来是个小吃货。

......

吱嘎。

山间小筑的门扉被推开。

夏尘推开门,扫了一眼屋内,道:“大哥,你怎么又悄悄来这儿了?大娘和三娘都在到处找你,却找不到呢。”

正悬空静坐的夏炎听到“大娘和三娘”不禁愣了愣...

但旋即释然,兄长怕是早有安排,把几位嫂嫂提早送到了这天人山庄来,以照顾三个孩子。

但兄长在外究竟有多少女人,他并不清楚...只是隐约知道很多......

如此沉稳的兄长曾有一段相当辉煌的“种马史”,“嫂子”横跨的区域可能会很广泛...这实在是让人无语。

远处...

屋舍内,夏治却未曾说话,而是直接起身走出了屋门,看了一眼弟弟,还有远处正屁颠屁颠跑过来的妹妹,神色柔和道:“是大哥不对,下次大哥来这里,一定提前和娘说,不会让你们找不到的。”

说罢,他沉静下来。

兄弟两人并排回走。

才走几步,夏治的身体忽然颤抖了起来,他十指紧紧握起,重新握成了拳头,似乎在压抑某种很沉重的悲恸。

夏尘看了他一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提醒道:“妹妹来了。”

夏治闻言,犹如变脸一般,一步踏出,十指舒缓,两步踏出,面色的沉重变得平和,三步踏出,他唇角已经勾起了一丝笑容。

他微笑着,快步走上前,牵过蹒跚走来的女孩的手。

夏雪道:“大哥不乖。”

夏治笑着,用大人口吻道:“对了,我忽然想起来上次冷叔叔去镇上时,大哥托他买的糖果还有一小袋...”

夏雪顿时被引开了话题,她倒吸一口凉气,砸吧着口水道:“冷叔叔,给我们都只买了一袋,你的怎么还没吃掉呀?”

她伸出手指,娇憨地点在唇上。

夏治哈哈大笑道:“等下山就送你了,大哥一块都没吃,哈哈。

但是,你可不能告诉阿母。”

夏雪如得至宝,心中狂喜,小鸡啄米般点着头,脸上更是眉飞色舞。

可她旋即又疑惑道:“草莓味的糖,那么好吃,大哥为什么不吃呢?”

夏治随意道:“太甜。”

然而,哪有孩子会觉得糖甜?

他只是不想沉醉于这种口舌之欲中罢了。

夏治轻舒一口气,抬头看向远处,却发现视线和身边的二弟看向了一个方向,便是侧了侧头。

兄弟俩对了对视线,稍稍黯然地垂下了眸子,接着则是相继下了山。

......

夏炎看着他们远去,这才让纸人取了屋中墙壁上挂着的焦尾弓。

其实,那两个孩子为什么如此沉重,他也大概也能猜到。

夏盛死时才二十四岁,即便再辛苦,这个年龄根本就不可能死亡...

夏治,夏尘明知道父亲是被人所害,却依然只能困山中,如同废物一样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不仅无法去报父仇,更对真相一无所知,所以才悲伤。

而夏雪还小,又或者在这一家子里的位置属于“被隐瞒、被保护”的那一个。

这就和从前的自己一样。

那时候,也是兄长和雨陌一起瞒着他,不让他知道或是参与到那些事件中去。

夏炎沉默良久,探手抓紧着属于大哥的焦尾弓。

数股念头冲入脑海:

【神秘焦尾弓】,代价一枚灵脉之心

【作用一:凡你所见,皆可射及】

“神秘化!”

平静的声音里,

夏炎左手之上灰色弥漫,镀染于那若是烧焦的长弓之上,呈现出一种看不真切的神秘色泽。

同时他右手之上托着一枚灵脉之心,水晶被劲气穿破,浓郁灵气缓缓渗入他躯体。

那陡增的那一丝失控感迅速地被制衡住了。

只不过...即便如此,他头发依然有数十根变白了。

回头再看了一眼天人山庄,他于心底默默道:“不用担心,你们父亲的仇,十四叔会报。”

一眼之后,他转身,再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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