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宫,海晏楼顶,魔妃穿着浅色罗裙,端着酒坛豪饮。

她的姿态十分飒爽,一坛一坛往下灌。

余光瞥向天光听岚,赵妃嫣嘲讽一笑:“一个人在寝殿,这是开始追查当年的事了?”

酒水顺着喉咙沾染薄衣,她喃喃自语:“真是一个多事的小子。你劫数将至,还打算帮本宫恢复清白?”

神皇对自己的揣测和想法,贵妃不是不知,只是懒得计较了。

在那一天,神皇踢翻祭坛,彻底断送自己孩子最后的复活希望,贵妃已经放下。

反思自己和昆烈的这段感情。

放着魔道至尊的位置不要,跑去天宫为妃,自己脑子是被驴踢了吗?明明母亲那么反对,师尊苦苦劝说,自己为什么不好好听他们的话,非要一意孤行?

三百年的相识,一百年的相恋。

在神皇打碎祭坛的那一刻,皆是过眼浮云。

而当自己被囚深宫,韶雯等人被神皇一一诛杀后,心中不免涌起恨意。

为了这份爱情,我不惜放下身段,委屈自己入宫为妃。可到头来,孩子没了,视作姐妹的侍女也没了。

孤零零一个人留在宫中,又有什么意思?

还不如自己回去搞事业,振兴魔道,跨入皇极至道。

于是,宫中少了一个赵贵妃。魔道重新多了一位万魔之主。

将空荡荡的酒坛扔掉,赵妃嫣站起来。

抬首仰望,月光皎皎,万里无云。

“真脏。”

赵妃嫣不喜欢月亮。

清冷孤傲的月亮带着莫名恶意,肆意窥视自己的一举一动。

正是为了躲避那个隐藏在月辉中的女人,赵妃嫣不得不假死隐去,谨慎行事。甚至为了误导她,故意拉过来一个天外灵魂当烟雾弹。

“和月有关的存在,修为又在我之上。除却女帝,只有上古的太玄魔母。”

在天宫中,赵妃嫣冒死抢夺灵皇转世机缘后,和一位神秘女性大打出手。那个女人的险恶程度,犹在灵皇分灵之上。

而自己之所以复活儿子失败,也跟她脱不开干系。

“本宫会报仇的。就算你躲在天外月宫,等本宫证道,也要踏破太阴,打碎月宫,为我儿报仇。”

……

九天清霄之上,清冷的月星缓缓绕着大昆世界转动。

在这颗孤寂寒冷的月亮上,有华丽精美的宫殿,生长茂密的桂树林,以及一座座通天塔和雕像。

绝代风华的美人倚坐在月桂树梢。她披着银色长袍,肌肤大**露。从月亮眺望人间,看到海晏楼上的女人,美艳的脸庞瞬间变得狰狞邪恶。

“呵呵……”她端着羽觞遥遥举起:“你放心,不仅你的孩子,你的亲族、友人、爱人,乃至你所重视的一切。我都会在你面前一一摧毁……”

愤恨、恶意、怨毒……在月华般的美丽容貌衬托下,反而有种魔性的魅惑,吸引着天地间的一切魔物。

纤细的手指轻轻弹动,一缕月辉照入人间,来到一座枯萎的花海。

这片凋零的花海位于龙阴,在灰褐色的枯植中央有一副棺材。

月辉凝聚为朦胧的人影,优雅地走向棺椁。

“谁……”

九龙棺椁缓缓开启,干尸缓缓探出一只手,继而从棺材坐起。

“看样子,这次昆吾氏动了真手段。你被打碎道基,生机俱灭,就连魂魄也即将崩散。”

地衣楼主冷冷看着月光中的女子:“你是谁?”

“我?”银辉伴随着一阵轻笑:“姓燕的,你看我是谁?”

光辉散去,露出里面的女子容貌,地衣楼主差点控制不住心绪。

“不可能,你不是她!”楼主马上反应过来,阴风撕碎月光。

光辉散灭,女子的容貌随着阴风破碎。

但很快,月光重新凝聚人影。

“我还以为,你想见她。”

“我的确想她,但我不容许有人玷污她,不容许你使用她的容貌。”

看到月光中的人影重新变成自己妻子的容貌,地衣楼主大怒,直接掏出神兵打碎月光。

月光散灭,又重新聚拢。

“那你就错了,不是我想变成你夫人……是你自己心中所想,映彻于我,在你眼中的我,形象是你最思念的人。”

“我是月之化身,众生对亲友、对故乡的思念寄托于明月。你们观我之相,便是你心中所想。”

“月?你就是月主?”

“可以这么称呼。你也可以称呼我月魔、月神、月皇。‘月’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的侧面。”

“你找我做什么?”

地衣楼主暗暗奇怪。

虽然自己听闻过这位的存在,但她跟我非亲非故,突然找我做什么?

“难道,你想让我帮你找回家的路?”

“呵呵……我跟你们这些找不到家的人不同。我想回去,转身就可以走。只是在这里,我有一些事情要做。”

月光中传出一阵轻笑,随着月辉照亮,干尸逐渐感受到心脏的跳动。

“你快死了,在死之前我帮你恢复力量,让你顺从心意大闹一场。”

闹?

地衣楼主很意外。

看着眼前的月光,自己妻子的容貌依旧。而在月光照耀下,花海中的枯萎花朵纷纷复苏。

百合铺满山野,吐露芬芳。

“好好努力吧,临死之前的最后一搏,不要辜负我的期待。”

月光淡去,只留下一片洁白的百合花。

略作迟疑,干尸腾空而起,飞向九重清霄上的离恨天。

离恨天受到神皇、老天后的双重封印,根本无法看到里面的情况。

干尸默默站在外面。

半响后,他转身离去。

离恨天中,幽幽响起一声哀叹。

……

腾云驾雾,感受冷风习习,地衣楼主默默闭上眼。

作为天外来客,他和青莲、云阳那些人不同。他们渴望着回家,回归自己的故乡。但地衣楼主已经打算在这个世界安心生活。

和自己的妻子、孩子一起,难道不是最大的幸福吗?

然而——

这一切都被那个昆吾氏的垃圾破坏了。

“昆吾氏该死,这群仗着血脉之力肆意妄为的狗屁神人,就该灭族!”

怒火涌上心头,地衣楼主加快速度冲向人间。

他不会去找神皇,也没做好和神皇生死搏斗的准备。

昆吾氏仅仅派出三位神王联手,就把他打得奄奄一息,即将魂飞魄散。

“我一人之力无法扳倒昆吾氏。但我可以铲除昆吾氏最大的希望,打击昆吾氏的气运。”

哎呦——

忽然,他和前方飞行的一道青光撞上。

两人同时后退。

定眼一瞧,那人是一位青袍中年。

“抱歉。”说完,地衣楼主继续赶路。

“等等——”那中年人坐在云头,指着自己道:“你把老夫撞倒,不应该过来扶一把吗?”

扶?

看中年人红光满面,神采奕奕,根本没有半点事。

地衣楼主冷笑两声,转身继续赶路。

蓦地,身后涌来吸力。地衣楼主快速出剑,寒芒刺向身后中年人。

但一切攻击如泥牛入海,那人双手托起一口洪炉,对准地衣楼主:“收!”

落入洪炉之中,四面八方涌来造化道炁,为地衣楼主复苏生机。

“天地为洪炉,造化为大冶。此人是造化宗的仙人?”

炉外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你把老夫撞倒,便罚你在此修行三日。”

罚?这是帮我恢复生命力吧?

当然,地衣楼主能感觉到,自己的寿命没有增长。但肉身从干尸状态恢复为血肉之躯,恢复最巅峰状态。

“跟月主一样,他也想‘帮’我?”

地衣楼主笑了。

看着自己年轻的身体,感受蓬勃的生命力,他握紧拳头。

“你们都要把我当棋子吗?看来,我这将死之人还有不小用处。”

虽然这俩家伙随意安排自己,很伤自尊。但这份屈辱,难道比得上昆吾氏带给自己的羞辱吗?

利用他们的安排,如果可以弄死昆吾氏的圣子。

值了!

……

彭禹在沧浪宫的日子很安逸。

除了搜查贵妃线索外,就是跟大日王昆昐学习乾元秘术。至于什么下水仪式,这两位神王都不掺和,全权交给火正烛天。

用昆昐的话说:“咱们神王就是吉祥物,不掺和天宫臣子们的安排。这次来,我跟堂弟就是镇场子。至于后面的招标,也跟咱俩无关。老老实实看戏,随便他们怎么闹。”

小日子很淡定,转眼就是三日。

在下水仪式当天,彭禹于天光听岚整理礼服时,烛项带着一位陌生男子来了。

“殿下,救命!”

烛项闯进来,连忙向彭禹求救:“父亲得知我偷偷出门建造祥龙号的事了。”

彭禹挥手让几个宫女下去,瞥了一眼烛项旁边的年轻男子。

那人穿着一套灰袍,面无表情跟在烛项身边。

摘掉玉饰头箍,彭禹又在盒子里翻出一个镂镶珍珠的金头箍,漫不经心问:“知道就知道了,烛天大人难不成还要打你?你建造祥龙号,也是咱们神朝的功臣。”

“可不是要打我吗?父亲最恼我沉迷这些奇门杂艺。”

彭禹没有回应,调整一下头箍,觉得不合适。

他随手指着烛项旁边那个人:“你过来,帮孤挑一个。”

烛项心头一跳,下意识看向同伴。

只见灰袍男子默默走过去,往盒子里瞄了一下,随手拿出一条红带子,上面镶着一块宝玉。

取掉彭禹额上的头箍,他重新为彭禹绑好。

“还不错,就这条吧。”照了照镜子,看到烛项焦急的神情,彭禹叹了口气:“回头我帮你表功,推荐你去水正那边学习。唔……要是几年内能拿出一点成绩,回头走工匠之路,相信烛天大人也说不了什么不是。”

“不过你爹想法也没错。你研究建造技术,就算造出大昆最顶级的战舰又如何?最后的极限,也不过是水正之位。”

五行神官中,火正掌兵权,类比兵部。水正负工程,类比工部。而在五位神官大人中,水正无疑是排位最末的。

“你爹对你期望高,自然指望你继承家业,在军中发展。”

烛项苦笑:自家老爹的想法,他如何不知道?但他的确对行军打仗不感兴趣啊。而且未来几十年,又有什么大战可以打?

“对了,屠龙军团这边正在更换军械,调整军种。你跟水正大人报备,我帮你安插到这边干活。几年时间,应该可以有点成绩。”

届时弄一个官职在身,勉强可以顶住烛天的怒火。

很快,彭禹把烛项安抚好,打发走。但灰袍男子却刻意留下来。

烛项给同伴甩了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拿着彭禹的推荐书就跑了。

这次父亲和水正一起来了,必须找机会单独跟水正见一面。

烛项走了后,彭禹指着不远处桌子上的茶。

“去,给我端过来。”

“……”灰袍男子保持人设,绷着脸走过去端起茶壶。

只听身后声音又道:“我又不想喝茶了,你去对面把果盘拿过来。”

手一顿,灰袍男子忍着火气走过去。

那声音又道:“算了,还是喝茶吧。”

灰袍男子反手拿起玉梨砸过去,少年音暴露:“你小子又不是没手!”

“给你一个孝敬爹的机会,不好吗?”彭禹接住玉梨,看着颛阳撕掉伪装,笑着问他:“你怎么跟烛项一起过来?”

“我闲着没事,打算过来看下水仪式。半路碰到烛项,就一起行动了。你说,他走这条路没问题吗?”

“技术人员,这也是大昆的珍贵人才,当然没问题。只是从他家的家风说,不好办。毕竟他家跟你差不多,都是走军方路线。”

啃着梨,彭禹含糊说:“所以我让他来屠龙军团帮忙。屠龙军团改组军队内务,烛天大人的反对阻力不大。至于未来,且先看看。指不定,这家伙也就是玩几年。”

颛阳微微颔首,盯着彭禹打量,忽然问:“看你这几日,似乎过得不错?没跟我哥冲突吧?”

瞥见屋外的人影,彭禹突然靠近颛阳,眼角红红的,泛起泪光。

“别提了,跟他在一起没少受罪。”

“先是呼呼吹冷风,然后跑到荒郊野外落脚,吃饭连口粥都没有。他还刻意弄了好些发酸的食物。”

“这么惨?”

抹了一下眼泪,彭禹啜泣说:“好不容易到了沧浪宫,又害我折腾了好久,绑架我帮他干活。好不容易我找到的一颗宝珠,也被他抢走,甚至威胁我不许外传。”

颛云依着门口,笑眯眯听彭禹胡扯。

好吧,虽然都是真话,但颠三倒四掉个顺序,或者模糊一下事情经过,结果截然不同。

听着彭禹的抱怨,颛阳暗暗点头:“所以说啊,谁让你非拉我哥出来。你俩本就互看不顺眼,你这不是自己上赶着找罪受?”

“嗯嗯……”彭禹看着颛阳身后,可怜巴巴说:“所以我决定了,以后出门还是找你吧。”

“那敢情好,咱们看完下水仪式,就直接回天荡山——”

“咳咳……”

听到身后的咳嗽声,颛阳顿时一惊,下意识就是一拳。

察觉拳头被云气裹住,颛阳赶紧收起力道。

“哥,你怎么来了?”

绕过颛阳,看到彭禹脸上的惋惜,颛云嗤笑:“怎么,殿下还指望这小子能一拳打死我?”

“没啊,兄弟阋墙什么的,我这么善良的人,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再说,为我打架什么,我良心也过不去啊。”

“殿下还有良心这玩意?我还以为殿下的心是纯黑的呢。”

“哪里哪里,那不是大公子你吗?你的心是黑的,所以看其他人的心也都是黑的。这叫‘以己度人’。”

两人隔着颛阳嬉笑怒骂,颛阳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暗暗皱眉。

颛云突然摁住弟弟的脑袋,狠狠揉了一番:“你小子怎么过来了?”

“我?我来看下水仪式。哥,不仅我,好多人都来了。”

彭禹随手抓了一个果子到手,然后扔给颛云:“行了,知道你的来意。现在该我出场了?”

颛云点头:“大日王已经开始演讲。现在请你过去,一起主持下水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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