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宗业遂言道:“陛下莫不是忘了。这位乃是狄挽凤狄大人,在此侍候陛下一夜了。这位乃是吏部尚书王大人,乃是因担心陛下病体,特来觐见。”说罢,便扫了二人一眼,狄挽凤与王耕心领神会,一齐拜道:“臣等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王耕还擅自做主,痛哭流涕,抹着眼泪哽咽自责道:“臣见陛下病体沉重至此,心如刀绞,茶饭不思,寝食难安,故而未及召见便唐突觐见,不成体统,烦请陛下降罪,以儆效尤......”

说罢,又颇为悲痛的垂下头去,泣不成声。即使仇宗业,狄挽凤见状,也难免在心中暗暗佩服。奉乾帝朦胧之间听见此话,长叹一口气,苦笑着说道:“现如今朝中还有尔等这般忠良......实是山河社稷之幸,万千黎民之福......”待奉乾帝缄口之时,其余三人也不再多言,只是不时交换眼神,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变故。

时间随着那逐渐枯萎的禁宫红烛一点点消散,化为一缕淡淡的白烟融在空气之中,缭绕在鼻尖。

可那烛火终有熄灭的时刻,奉乾帝已然感受到那逐渐从自己躯体中飘离的意识,可太子仍未赶到寝宫,自己心中还惦记着大事,故而凭借那一线意志吊着最后一口气,支撑了许久。

原来这太子殿下乃是奉乾帝第一任皇后所生嫡长子,故而理所应当是每个人心中认定的储君,未来终有一日会接过皇位。奈何这太子虽温和儒雅,但性格懦弱迂腐,做事拖泥带水,不喜与人争斗,毫无帝王气魄。但即便如此,因为他嫡长子的身份,一群老臣力保他稳坐储君之位,多少年不曾有过波澜。

狄挽凤本无意针对此人,奈何在他试图拉拢太子之时,被其帐下幕僚看破心思,便遭到太子怒斥,因而怀恨在心。但他也因此明白了,这太子殿下虽然懦弱,却绝不是个甘心做傀儡的皇帝,故而自那时起,他便开始琢磨废储立新之时。

但自古以来,废长立幼便是大忌,处理不当,不仅会遭到朝中大臣的对抗,更是会激起皇室的内部争斗,亲兄弟手足相残。更令狄挽凤在意的是,此事事关重大,稍走错一步,便会是满盘皆输,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故而他步步为营,小心翼翼。

果不其然,育有六子四女的奉乾帝因其愚钝性格不喜太子,后皇后仙逝,郭皇后统领后宫,使得奉乾帝对太子愈发冷淡。幸好奉乾帝年事已高,郭皇后一直未能有身孕,故而奉乾帝并未改立他人,加之念在其嫡长子之位,又是原配亲子,故而不忍废之,只是刻意疏远,叫他在六部之中积攒经验,磨砺性格。这本是个绝佳的锻炼机会,倘若这太子殿下能抓住机会,修身养性,定能一鸣惊人,更为从容的接过皇位。

不想他仍不思进取,终日游手好闲,加之六部官员因其太子身份不敢得罪,都争相为他隐瞒,谎报政绩,讨得奉乾帝欢心。致使奉乾帝以为这太子果真脱胎换骨。心里欢喜非常。

但狄挽凤等人对真实情况却是心知肚明,也正好趁此机会,设下计谋,叫奉乾帝主动改立他人。因太子好饮酒,王耕便设法事先准备好了几十坛西域进贡的美酒,装了满满一车,亲自拜访那太子殿下,邀请他把酒赏月,吟诗作对。这太子亦好附庸风雅,知晓后,果然大喜,欣然接受。但他酒量不佳,偏好逞能,推杯换盏之下,很快便烂醉如泥,不省人事,如今还躺在太子府中呼呼大睡。

而王耕却早已来到此地,与狄挽凤二人通风报信。

一切尽在掌握中。

按照计划,仇宗业派去的心腹正赶在王耕得逞后到达太子府,见到的自然是烂醉如泥,怎么也叫不醒的太子殿下。并不知情的心腹太监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无功而返,慌慌张张的回到宫中,却又不敢擅自进入皇帝寝宫,只在门外轻轻敲打门框三下,便下跪叩拜道:“回禀公公......”

仇宗业三人相视一眼,点了点头,便齐声说道:“你且进来。”

待那小太监孤身进门后,仇宗业遂当着奉乾帝的面明知故问,质问他道:“叫你去请太子殿下,为何花费这许多时间?太子殿下何在?”那心腹小太监颤颤巍巍,哆哆嗦嗦的跪倒在地,惊慌失措,叩头细声说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他,未能请到......”

“胡闹!怎会请不到太子殿下,莫非殿下不在府中?”仇宗业闻言,煞有介事的厉声斥责道。

心腹小太监见状愈发胆战心惊,瑟瑟发抖,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不敢抬头,小心翼翼的回道:“太子殿下......确在府中......”仇宗业闻言勃然大怒,一面用拂尘抽打着那小太监,一面呵斥道:“蠢材!要你何用!这些许小事还办不妥帖!太子殿下既在府上,为何请不来!分明是你吧办事不力,偷懒摸鱼,该打,该打!”

不知实情的小太监默默忍受着那浑身上下火辣辣的疼痛,狄挽凤也上前附和道:“确实该打!确实该打!不仅该打,杀了才好!”王耕急忙出来打圆场,缓解尴尬的气氛:“此人虽说办事不力,也该惩罚,但此时非同寻常,还是问清缘由为好!”说罢便转身质问那小太监道:“你且从实招来,为何请不来太子。你可曾讲明,此乃圣上召见!”

“都已讲明,奈何,奈何......”小太监左右为难,万般挣扎之下,还是将实情吐露,“奈何太子殿下欢愉方休,酒兴方尽,酩酊大醉,烂醉于榻上,不省人事!实在,实在是不能前来觐见!”

“荒唐,荒唐,这,这成何体统啊......”仇宗业摊开双手,哆哆嗦嗦,摆出一副无可奈何又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可心底早就笑开了花,“如今圣上病卧龙床,正是危急之时,急召太子,吩咐大事,可太子却......哎,这可如何是好。”

换做往常,为了避免奉乾帝感怀伤心,此话是万万不能出口,可事到如今,三人正想逼着迷离之际的奉乾帝改立新储,故而便使出这极为阴毒的激将法。三人一台戏,彼此配合,完美无缺,也正叫那头昏眼花的奉乾帝真假莫辨,只得一股脑的接受。

狄挽凤微微侧头,瞥了一眼奉乾帝的反应,见他面无血色,已如枯木,双目无神,却积蓄泪珠,分明是将死之人,心中暗喜,又添油加醋,推波助澜道:“此言甚是。陛下久病在身,朝野人尽皆知,太子殿下身为储君,不能随侍身旁,朝夕照料已是不孝,如今更是在圣上危急之时烂醉如泥,抗命不尊,实乃欺君之罪......”

“嘘——”王耕急忙撇出一根手指,贴在唇前,示意二人噤声,又用眼神瞥了瞥身后。三人相视一眼,心领神会,一齐转身,竟望见那奉乾帝不知何时已然坐在榻边,悬着双脚,身形微微晃动,左手极不自然的落在膝盖之上,右手攥着那金灿灿的盘龙宝剑,立在身前作为支撑,那模样有几分他曾经高坐龙椅,君临天下的模样,只是如今物是人非,韶华不再。

徐徐抬起那张苍老衰枯的面庞,并无半点表情,目光闪动,嘴角抽搐,良久,才逼出一句冰冷至极的话来:“狄挽凤上前听旨......”

狄挽凤不敢怠慢,慌忙上前,撩起下摆虔诚跪拜,应声道:“臣狄挽凤接旨。”奉乾帝将手中盘龙宝剑丢在其身前,惊的狄挽凤不禁打了个寒颤。但奉乾帝却又强压着怒火,指着狄挽凤吩咐道:“命你执此尚方盘龙剑,将那逆子捉来......朕,朕,朕要亲自治他的罪!”

“臣领旨!”狄挽凤大喜,却不敢喜形于色,急忙垂头领命,小心翼翼的捧起尚方盘龙剑,没有半分犹豫,当即出宫,朝太子府赶去。未走多时,奉乾帝又吩咐道:“王耕接旨......”

王耕亦如狄挽凤,上前听旨。原是那奉乾帝自知时日无多,随时都可能驾鹤西去,不敢耽误,便差王耕遣人速速快马出宫,请来文武百官,于寝宫外听命。王耕亦不敢怠慢,即刻动身。只留下仇宗业与那战战兢兢的小太监,服侍照料怒发冲冠的奉乾帝。

就连仇宗业都有些意外,这太子醉酒之事,竟比郭皇后与郭天毅谋反一案,更令奉乾帝震怒。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王耕便安排妥当,深更半夜,月色渐淡,寒鸦不鸣,文武百官却都身穿朝服,于皇帝寝宫外躬身相待。而狄挽凤那儿虽遇到些麻烦,但好在有尚方盘龙剑开路护身,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先斩后奏,皇权特许,倒也轻松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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