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径一家铁匠铺,原本已然走过了的令狐厌却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打量了一番那铺子的门面,心想着自己身边并无趁手的兵器傍身,若是要行走江湖,还是得打造一件为好。免得下次再与人动手时,却又是赤手空拳,且不论胜负如何,倒是先输了架势。

故而他便伸手入怀,摸索良久,待取出一只卷轴,这才舒展眉头,长舒一口气。甩手迈步向前,但闻铁匠铺内铁锤丁丁,火星四溅,粗壮的汉子赤裸着黝黑的上身,只在肩头搭一条粗布巾帕,目光如炬,盯着那铁砧上烧的赤红的铁片,手里铁锤与火钳相互配合,敲敲打打,每一步都好耗费许多气力,全然没有空闲去擦拭那满身汗珠。

见令狐厌在铺子前探头探脑,张望不休,那汉子便停下手里的家伙什,大大咧咧的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转身来迎,憨厚一笑,问道:“少爷,可是要打兵器么?”令狐厌并未直接道明来意,而是装作十分内行的多问了一句:“不知可有好铁么?”

“少爷放心,一分钱一分货。有银子就有好铁!”汉子倒也爽快,没有拐弯抹角,直截了当的说道。令狐厌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这毕竟是他第一次独身闯荡江湖,对好些事还是无有多少概念,便将手中卷轴递出,问道:“不知可否依照这图样打造?”

汉子在身侧围裙上抹了抹满是铁屑的大手,便伸出双手捧过卷轴,展开细看一阵。正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那汉子虽不识字,但打铁绝对是一把好手,只是看了一阵图纸,心里便明白大半,故而拍手点头道:“没问题!虽说有些复杂,但不在话下。”

“多少银两?”令狐厌颠了颠干瘪的荷包,全无半点不舍。那汉子便伸出五支长满老茧的手指,左手摸着光亮的脑门说道:“一口价,五两银子,卖力气的生意,不讨价啊少爷。”令狐厌随行一笑,本就没有讨价的打算:“说来也巧,正好剩下这五两银子。”说罢,便将那散碎银两与荷包一同丢入汉子掌心。

“莫要掺杂次品,用心打造。若是打造的好了,还有赏钱。”令狐厌再三叮嘱道。可他根本没有在意,自己已是身无分文。

汉子倒也实诚,坦然道:“少爷放心,我们做老实生意,卖的是真力气,好货物,绝不做半点昧良心的事。”令狐厌闻言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再约定好交货时间后便甩着那腰间的玉骨扇信步往酒馆而去。

这家伙全然不在意此时自己浑身上下再摸不出半文钱来,大摇大摆的便闯进城里最好的酒楼,在阁楼坐定。唤来小二,问清招牌,一连喝了一十八碗最好的秋露白,正解了心头那一段许久的期盼,双颊晕开桃色,漆眸闪烁星光,已是头重脚轻,胸怀三分醉意。

酒楼里的小二每日招待往来客人三教九流,没有上千也有数百,自然都是些八面玲珑,眼尖嘴甜的主,自令狐厌进店的那一刻,便有人时时刻刻注意着他。倒不是有所企图,只是见他环金戴玉,便料定乃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故而小心侍奉,想要多捞一点油水。如今远远望见令狐厌已然显现出醉态,便趁他还未酒醉昏睡,弓着身子搓着手,小心翼翼的走到桌旁,轻声提醒道:“少爷,你醉了。”

“胡说,小爷千杯不醉......”令狐厌站起身来,双眸还未睁开,满身酒气,胡乱的扑腾着双手,为自己辩解道。

“是是是,少爷千杯不醉,是小人多嘴了......”小二一面迎合奉承,一面眯着眼仔细观察令狐厌的神态,确认他的确是酒醉昏沉,神志不清,便心想道:“这人多半是个富家子弟,何不趁此机会敲他一笔,想来他也不会察觉......”

想到此处,利上心头,便黑了心红了眼,扶住令狐厌的胳膊,凑到他耳畔说道:“少爷的确是千杯不醉,但还是先结了帐比较好,不然到时少爷若是醉倒在我们酒楼,难免惹出误会。您说是也不是?”

“你......”原本已然坐下,趴在桌旁的令狐厌闻言猛然站起身来,用手指着那小二的眉心,惊的小二后撤半步,不知所措。“所言甚是......”而当令狐厌吐出后半句话时,小二才抚着胸口松了一口气。令狐厌又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打了个酒嗝,垂下眉眼,嬉笑着问道:“花费多少?”

小二陪着笑脸探出右手,笑眯眯的比了个八的手势,狮子大开口道:“八百两银子。”若是换做清醒的常人,定会在盛怒之下将这酒桌掀翻,甚至还要去衙门告上一状,这酒楼敲诈勒索。不想那醉酒的令狐厌哪里在意这许多,闻言竟摆了摆手,大笑道:“不过区区八百两,小爷有,有的是钱......”说罢,双手便贴着身子上下摸索起来。

那小二一开始还恭恭敬敬的捧着手候在一旁,可当他目睹令狐厌将浑身上下的口袋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出一文钱时,那笑容便逐渐僵硬,直到最后,见令狐厌垂下双手,无奈的摊开两掌抱歉道:“你看看,今日走的急,未曾带银两在身......但小爷绝不会赖你的账......他日定然补上......”

说罢,令狐厌将身子向前一倾,便要离开这酒楼。

愣在原地的小二这才回过神来,慌忙转身,挡住令狐厌的去路,依旧满脸笑容,只是那笑容愈发不自然,似乎还带着些许怒意,只当是令狐厌故意戏耍他:“咳咳,少爷,本店本小利薄,不可赊账。若是未带现银,何不将这浑身上下的首饰解下一二,权做抵押?”

闻听此言,纵然是酒醉的令狐厌也断然拒绝道:“呵,那是万万不能的!”说罢,抬起挡在身前的胳膊,大步流星,向前迈去,似乎要硬闯下楼。可不想身后小二冷笑一声,拍了拍手,不知从何处撞来一群身强体壮的打手,皆手执短棍。就连身形修长的令狐厌在那一群人身前,竟也显得矮小。那一群“高山”便挡住楼梯,拦住去路。

“何必如此?在下早已说过,不会欠你的银子。休说是八百两,便是一万两在下也付得起。这次权且放我离开,他日定奉上一千两,如何?”令狐厌知晓醉酒方醒,虽说意识已然恢复大半,但拳头无力,又无兵器傍身,更何况双拳难敌四手,眼前之人实不好对付,便故意服软,想要那小二卖个台阶。

“我看你小子就是来吃白食的!好大的胆子,也不打听打听,竟敢来此闹事,今日不拿住你痛打八十大板,日后还怎么在这宣明府做生意立规矩?”小二一改先前的恭敬,显现出嚣张跋扈的本性来,左手卡住腰,右手拍着胸脯,昂着脖颈,吹胡子瞪眼,似乎真的要给令狐厌一点颜色。

但令狐厌却毫不在意,更无惧色,轻笑一声,便说道:“但就凭你们,怕是留不住我。能留住小爷的人,还在等着投胎呢。我去也!”说罢,纵身一跃,空翻一个筋斗,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跳窗而出。宛如一只入睡的鱼儿,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再说那小二,愣在原地,许久未回过神来。身旁的傻大汉也随他一齐趴在窗口,七八双眼睛俯视着满街行人,却都没能发现那令狐厌的踪影。“真是撞见鬼了,这眨眼睛,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小二一拍脑门,尚未从惊诧间完全回过神,却回头对那几名壮汉骂道:“愣着干嘛,还不快出去找!”打手们连连点头,争先恐后的冲出了酒楼,满街搜寻令狐厌的踪迹。

可那早已清醒的令狐厌,此时正悠然自得的躺在这酒楼的屋顶之上。双手枕在颈下,翘着右脚,嘴里还叼着一根不知从何处扯来的草根。余光扫见方才那群人,个个如热锅上的蚂蚁,便笑出声来。

虽说并未走多远便甩掉愚蠢的追兵,但方才并不是令狐厌夸口。令狐厌自小练武,尤擅轻功。以他的资质,加上本就难得的功法及其父的教导,本可登峰造极,但这小子偏偏不思进取,浅尝辄止。问其原因,竟是因兴趣泯灭。生活中事,也多如此,率性而为,随性所欲,既是优点,也是缺陷。但他自己却毫不在意。

即便如此怠惰,他的轻功依旧能令如今江湖上许多人望尘莫及。若是令狐厌打定主意想跑,当今武林能留住他的人,不会超过五个。

躺了一阵,令狐厌便坐起身来,双肘撑住膝盖,两手托住两腮,俯视乾坤万象,心中五感交集。眼看天色渐暗,自己身无分文,又不能将这满身坠饰拿去当铺。无钱住店,无处容身,左思右想,便决定寻个人家屋顶将就一夜,待明日取了兵器,便离开宣明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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