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百官,闻言惧惊,又交头接耳,赞叹不绝道:“好啊,这好啊。”“真是英雄啊,了不起。”不仅文武百官为之震撼,就连奉乾帝自己都十分激动,龙颜大悦,不顾自己身体抱恙,便站起身来,一挥袍袖,连连赞叹道:“好!尹卿斩将刈旗,扬我大姜威风于漠北,真是镇守边关第一功呐!”

百官闻听此言,皆知接下来皇帝就要封赏尹温烈,故而一齐附和道:“圣上英明。”大纛旗并非寻常兵将旗帜,此乃三军统帅立于中军,乃是北族兵魁威严与尊贵的重要象征。每次出征应战,都要由心腹做执旗官,跟随在卢参戎身旁。若是能于乱军从中将其斩断缴获,不仅会大大折损敌军士气,震摄敌军,更是能扬大姜国威,使姜兵锐气大盛,故而意义非凡。

可正当此时,那吏部尚书王耕却又站出身来质疑道:“启禀陛下,斩将刈旗,虽是功勋。但微薄功劳,岂能抵罪?更何况臣下见尹将军竟将敌军的大纛旗缠裹于胸前,穿在铠甲之下,莫不是心系北族,暗藏反意?”

王耕毕竟是朝中重臣,深得陛下信任,且在朝中党羽众多,见他站出身来与尹温烈针锋相对,寸步不让,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是要置尹温烈于死地。位高权重者不欲得罪王耕,亦看不起尹温烈,故而明哲保身,绝不掺和此事。位卑职小者惧怕王耕淫威,故而也不敢为尹温烈开脱。

至于那些王耕,狄挽凤之流的党羽,或是想借此事巴结讨好王耕者,则也见风使舵,左右摇摆,站出身来,进言劝谏道:“陛下,尹温烈分明造反,其心可诛!请陛下明察!”“陛下,尹温烈定是暗中与兵魁勾结,欲里应外合,图我大姜社稷!请陛下早做决断,以免大祸将至!”他们语速极快,一个接着一个,根本不给尹温烈合奉乾帝喘息和思考的机会,誓要将尹温烈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一时间朝堂之上,除了未开口表态者,竟都是一边倒,进言奉乾帝降罪于尹温烈者,使得奉乾帝左右为难,万般无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一直忍气吞声的尹温烈终于忍耐不住,攥紧了拳头,仰着头为自己辩解起来,“请陛下明鉴,臣若欲造反,何须只带八百人马班师回朝?又为何敢孤身一人上殿面圣?”

此时便有人说道:“哼,或许是你与兵魁合谋,故意演戏,欺瞒圣上,也不无可能!”尹温烈本想此行哪怕是自己身死也要不惜为全军将士争一个清白名声,不想竟落入这般境地,进退维谷,左右为难,连自家清白都保不住,他还有甚么脸面存活于世?一时气愤,竟然站起身来,欲上前对奉乾帝据理力争。

奉乾帝见他靠近,又听闻百官如此言语,吓得直往后腿。孟克见状,右手按住宝剑,望着尹温烈的背影,厉声呵斥他道:“尹温烈,你好大胆!速速退下,不得无礼!”一直微闭双眼,高高在上,缄口不言的曹庚终于开口,悠悠说道:“镇北将军尹温烈,仰视天子,目无礼法,罪同造反,理当处死。”

原有些不肯掺和此事的官员见宰辅曹庚也开口针对尹温烈,便纷纷表态支持,尹温烈腹背受敌,无言以对,一时间手足无措,又跪倒在朝堂当中。“够了!咳咳咳......”奉乾帝心乱如麻,脑中混乱一片,耳畔充斥着繁杂的进言,又咳嗽不止。仇宗业慌忙将拂尘一挥,又呵肃静,文武百官,这才消停。

“陛下莫不是忘了王大人之计。”上前搀扶皇帝的仇宗业轻声说道,“老奴以为陛下准备妥当,只等陛下旨意。”奉乾帝这才反应过来王耕的一举两得,一石二鸟之计,故而坐直了身子,抚了抚胸口,理顺了气息,才继续说道:“朕自有决断,众卿不必争吵。来人呐,宣旨。”

仇宗业接过旨意,先取出第一份封赏的圣旨,展开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北将军尹温烈,镇守贪狼关整十年,收复失地千余里,夺城克寨十余座,战功赫赫,理当封赏。朕察其功德,现命尹温烈任关右安邦侯,领右将军,赐封邑五千户,赏钱十万贯,良马百匹,以彰其功。钦此。”

百官闻言,各怀心思。虽多有不服者,但见王耕一言不发,又是天子圣意,故而也只得忍气吞声,缄口不言。再说那王耕,见状心中窃喜,他之所以对此事没有异议,乃是因为此计分明出自他手,一切皆在计划之中,只看尹温烈如何决断。

果不其然,一切都在王耕意料之中。尹温烈闻言大惊,先前百官还要进言,请圣上降罪于他,谁知奉乾帝不罚反赏,赐金封侯,连升三级,叫他如何敢受?更何况尹温烈此行本是为了麾下将士,如今却只得一人富贵,那他宁愿不受,免得将士心寒。故而回绝道:“臣罪孽深重,有负圣上重托。圣上英明广大,仁德非常,今尹温烈有罪在身,不乏反赏,如此,臣实不敢受。”

此言一出,震惊朝野。有人觉得尹温烈是沽名钓誉,假装如此。也有人说他是欲擒故纵,野心吞天。更有人说他是不知好歹。可只有王耕,面带微笑,抬起眉眼,观察着奉乾帝的反应。尹温烈已如他预料般落入陷阱,此时的奉乾帝心中慌张无措,已然断定尹温烈心存反意,欲尽早除之,以免后患。

只见他眉头轻轻颤动,左手不自然的抓住袖口,不停摩梭着。右手抚须,良久才开口说道:“既然如此......仇公公,再宣旨罢。”仇宗业领命的同时,恰巧与王耕相视一眼,趁无人在意,以极小的幅度点了点头,便取出第二道圣旨,当众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将尹温烈,镇守边塞整十年,虽有功绩,难辞其咎。与北族相持于贪狼关,守成未改,不思进取。损兵折将,空耗钱粮。朕秉圣德,察军民之心,还太平长安,欲与北族罢兵言和,以修盟好。本该明正典刑,以儆效尤,但念在尹温烈无有功劳,亦有苦劳,现收回尹温烈所有兵权,削去军职,抄夺家产,贬为庶民。未经调令,永不返京。钦此。”

尹温烈闻言如遭雷击,猛然抬头,默默流泪,似乎早已料到会有此结局。只是他最坏的打算,乃是被处死,不想侥幸留下一条性命,已是万幸。可对于他这种励志报国的将军来说,唯一的价值就是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如今夺兵权,贬军职,对他而言,简直比五马分尸还要痛苦万分。但他又不得不接受这一切,故而垂下头去,五体投地,叩拜谢恩道:“草民尹温烈......谢主隆恩......”

“尹温烈,如今你已并非朝廷命官,现命你离开承天府,未得诏令,永不返京!你明白么!”兵部尚书裘容厉声呵斥道。尹温烈则是俯首称是,毫无骨气。王耕见状,便率先行大礼参拜奉乾帝,高声喊道:“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在王耕的带领下一齐跪拜行礼。

唯有一人,屹立不跪,不肯屈膝。众人一齐望去,原来是那不知死活的六品参事郎裴元。“裴子端,我等皆拜伏于圣恩之下,你不过是六品参事郎,竟不行礼,莫非你眼中没有天子么?!”说话者乃是年近七旬,须发皆白的老臣陈庸。

谁知那裴元闻言竟仰天大笑,指着陈庸怒斥道:“皓首匹夫,苍髯老贼,你休要信口雌黄,污人清白,胡乱将罪责盖在他人头上!吾心中有天子,眼里存君臣。哪像汝等奸佞谗臣,禽兽朽木!嘴上迎奉天子,心里却暗地坏我大姜大好河山呐!汝等匹夫,真该自悬于正阳门上,以谢天下!”

“匹夫,口出狂言,莫非你也要造反么?!”左将军鲁玄怒斥道。

“你们诬陷他人造反易,带兵抵抗豺狼难啊!”裴元尚不知收手住口,环顾群臣,居高临下,似要将满腹怨怒尽皆吐出,不仅要为尹温烈鸣不平,更是要痛斥奸佞,方解心中之恨,只是尹温烈却没能有任何回应。

裴元接着苦笑道:“你们这些屈膝谗佞,祸乱朝纲之臣,累我等忠肝义胆,碧血丹心之辈!十年前,北族南下,边关失守,饮马中原,山河破碎!幸得天降尹将军于我大姜,克复失地,还我河山,拒收贪狼关整十年,致使北族难以前进半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如今,如今你们却要残害如此重臣,就不怕,就不怕我大姜先帝英灵在天,降下天火雷劫,叫你们死无全尸么!”

“此人口出狂言,出言不逊。多半是疯癫病犯了。快快将其拿下!”大将军孟克站起身来,剑指裴元,命令殿前侍卫,上前擒住裴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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