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贾芸,宝玉一边散步消食搬运气血一边听秋纹念杂书。

没错,念杂书的差事已经是秋纹专属,谁让她最懒学字最差呢。

廊檐下,脸皱成苦瓜,秋纹捧着本《资治通鉴》,磕磕绊绊结结巴巴的念着,整个人弥漫着一股子“绝望”。

她真的不爱读书,就是被逼着读也不知念的是什么意思。

宝玉坏心眼,故意让她念有许多生僻字的史书,游记山川地理相对容易,偏不选。

晴雯和麝月捂嘴偷乐。

“二爷出门的时候再三叮嘱她好好识字,不许懈怠,偏当耳旁风。”晴雯充满灵气的大眼睛里满是笑意。

麝月故意板着脸:“就她头硬。也不知是不是练了二爷讲的铁头功。”说完,自己也憋不住了,捂脸肩膀不住抖动。

晴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捂嘴含含糊糊道:“游坦之么?”

麝月抬起头:“那二爷岂不是阿紫?”

对视一眼,二人放声大笑。

宝玉经过练习吐纳法,五感早是常人数倍,自然听到了丫鬟们背后吐槽调侃的话,只能当做没听见,无声叹息。

秋纹捧着书,一字一字的念着,认真劲儿别提了。

宝玉摇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但凡这一个多月每天认十个八个字,也不会像今天这么狼狈。

一直过了半个时辰,被秋纹视为毕生最大酷刑的念书才被叫停。

刚在书房坐下,秋纹就端着茶小尾巴一样跟了进来:“二爷,奴婢以后一定努力。”

宝玉看着她认真的脸,忍俊不禁:“别发誓保证,用事实说话。”

秋纹嘟着嘴放下茶转身离开。

摇摇头,宝玉拿起一本《世说新语》看了起来。

午休过后,晴雯、麝月一一进来,这才有机会把最近府上发生的事搞清楚。

宝钗已经及笄,迟迟未定亲事,薛姨妈心下着急,又一次催促王夫人给准话。王夫人心下不快,却又不好食言而肥,只能用拖字诀,盼着拖到薛姨妈拖不下去,自行给宝钗定下亲事。

不成想薛蟠回来后,不满母亲妹妹的行为,口口声声说她们“巴结”贾家巴结的不仅银子不要了,连面子也都不要了,实在可怜可悲。还说被人家从梨香院赶到客房,比住进去的十二个小戏子还不如。

这一下可点了炮仗,薛姨妈又骂又哭,骂儿子不争气,哭儿子不能给妹妹当依靠,净闯祸得罪人。

唱了一场大戏。

去年端午的时候,贾母在清虚观已经推了张道士提的婚事,那正是薛姨妈请托的。尽管贾母推说宝玉不宜早婚,薛姨妈显然不死心。

“哎。”宝玉轻轻一叹,要是对方真的肯等,大不了考中进士后娶了,二十岁左右的女子才是最美好的阶段,他不嫌弃对方是剩女——这可是时下的观念。

刚忙完绮霰斋的琐事,贾环的大嗓门从门口传了进来:

“哥,你可回来了!”

透过窗户,宝玉看到满脸喜色的贾环兴冲冲的往里跑。

一溜烟跑到正堂外,他喊道:“哥,能进来吗?”

宝玉敲敲桌子,也笑道:“进来吧。”

贾环冲进屋,上前一把抱住宝玉,激动道:“哥,你总算回来了,我都快想死你了。”

宝玉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膀:“怎么,有难事要我帮忙?”

贾环松开手臂,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主要吧,哥一离开族学,我这心里就没有主心骨,忒不踏实。尤其书铺和作坊,总是担心会出问题,整天提心吊胆的。”

宝玉拉着人坐下,又让麝月上了贾环最爱吃的松瓤鹅油卷和奶油松瓤卷酥,这才道:“平时我在的时候不都是你处理,做熟了的,有什么可怕。”

贾环挠挠头,想了想道:“有哥在,天塌下来也没事。可哥一不在,天就塌了。”

宝玉心里高兴,原来自己在这个庶弟的心里地位如此高,估计比贾政也不差,总算没养白眼狼。

这小子才十岁,已经能管理铺子处理日常事务,这难道不是他教育的好?换了别家,谁家的庶子有这机会?哼。

“怎么,你如今不嫉妒我了?”宝玉戏谑地看着庶弟,“从前你动不动就羡慕嫉妒恨,看见我就眼珠子通红,恨不能取而代之。怎么,才一个多月不见,反倒心心念念了?”

贾环被戳破往日的小心思,脸顿时涨的通红,避开宝玉的视线,头越垂越低,双手死死握着:“都是以前不懂事。”声若蚊蚋。

“嫉妒就嫉妒,有什么大不了。这世上比咱们聪明、俊美、富贵、健壮的人数不胜数,嫉妒是人之常情。有时候我还嫉妒你呢。”宝玉轻笑一声。

这孩子心魔还在,只是被压制了,老早想帮他去根。

“嫉妒我?”贾环愕然抬头,“我有什么好嫉妒?哪哪都比不上哥。”

“你比我的字写得好!”宝玉佯装嫉妒,愤愤道。

没错,宝玉的字没贾环的好,因为贾环经常要抄经,而宝玉偷懒,极少练字。当然,这是大病之前的原主。

贾环顿时笑了。

“不过,经过苦练,如今已经不比你差了。”一两年的练习,加上上辈子的积累,当然比贾环好。

贾环的脸顿时裂了。

宝玉开始灌鸡汤:“我的亲身经历说明一个道理,只要不是天生不能改变的那些,像容貌、体质、父母,只要肯努力就能脱胎换骨。”

“别看你在府上的待遇不如我,但将来考了进士当了大官,不就比我好了么?”

“就算当不了大官,不是还能经商、投军么,总有翻身的一天。”

“可我姨娘说府里本就该有我一份,凭什么你那么受宠。”贾环喃喃道。这都是平时不敢说出来的话。

宝玉淡淡一笑:“没人说府上没你一份。嫡长子七成,嫡次子二成,庶子一成。咱们荣国府现在只有一等将军的爵位,按照规矩,赦大伯七成,老爷二成,分到兰儿头上是二成的七成,我头上是二成的二成,你头上二成的一成。也就是说,若荣国府有十万两家产,大房二房分家,咱们二房能分三万,你能分到三千。”

“这么少?”贾环瞪大眼。

“不少了。这是咱家人丁单薄。像是柳国公府,嫡次子两三个,庶子十几个,分到头上只有几百两,比京郊的小地主还不如。”

贾环一脸难以置信。

“好男不吃分家饭,自己有本事挣来的怎么也比分家的那点子多。你明白了么?”

贾环点点头:“明白。就像是书铺和钟表铺子。”

“还有,你一个读了几年书,管着一个书铺和印刷作坊的侯府公子,竟然没自己的主意,全听你姨娘一个大字不识没出过后宅下人出身的女人的话?”宝玉一脸好奇。

贾环越觉得不对,羞愧的低下头,但心底深埋的怨气却在不知不觉间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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