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凰奕这句话的出口,水夭夭的思绪,一下子便变得完整明晰了起来。

原来如此么?——

那一日的黑衣人来袭,不过是为了试探她的实力罢了,不管她有没有让那一个活口回去,处于暗中的凰奕,应该都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的。

那么,今日的这一出,就是为了让她屈服?

若真如此,凰奕的心,也未免太狠了些。

那,可是一个尚未出世,并且是凰奕的亲生骨血啊,居然也能下得去手。

虎毒尚且不食子,凰奕的心肠,更为狠毒。

或许,从头至尾,他应该也不曾相信过远安王华南沽,相信过皇后华珑吧?

更多的可能是是一举两得罢了,既可以以罪由让水夭夭屈服,又可以让远安王府断了不该有的念想。

于凰奕,的确是不失为一步好棋。

“给你在这如此明媚的阳光下,一个时辰的考虑时间。”凰奕似乎不急着要听水夭夭的答复,反而是抬头看了看如此晴好已经带些灼热之意的天气,淡淡地落下一句这才背着手往外走着。

水夭夭负手而立,看着凰奕离去的明黄色身影,阳光下的眸色,似刚被水雾浸润过一般。

“对了,若是你逃了的话,但凡与你有关之人,朕都会赶尽杀绝。”及至御花园门口,凰奕

却是倏地一顿,而后微微侧过脸来,吐出语调清幽却又满含狠厉的一句。

呵——

那就试试,看她能不能护得住?

“怎么办呢?”轻轻浅浅的一句,似乎是在喃喃自语,却又刚好能让凰奕听到。

龙纹云靴微微一顿,不及凰奕回头,水夭夭却是倏地勾唇一笑,炫红的菱花小嘴扬起个张扬而又妖娆的弧度来,明明沐浴在阳光之下,水夭夭的周身,却又似笼着一层暗黑的浓雾:“我水夭夭,就是要帮着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她想,凰奕自然会知道。

除了楚烠,便也只有楚烠了。

眉眼拢上格外让人心惊的怒意来,凰奕猛地一甩衣袖,却是径直大踏步向外离去了,那层层叠叠守着的御林军,依旧站在自己的岗位上,只目送着凰奕离去。

有本事,就来惹她吧,看一看,谁能承担得起谁。

水夭夭倒也不急着离去,反而是极为悠闲地走到了那一方凉亭之中,上面的糕点水果都还摆着并没有收,只是水夭夭并没有什么胃口,径直走到那凉亭的一方长石椅上,一派慵懒地躺了下来。

嗯,困了,先睡个午觉再说。

水夭夭闭眼,不时拂过阵阵微风,带着混合着百花的甜郁气息,闻上去倒觉得有些舒畅。

莫名地,就有些想念楚烠那只狗,身上那甜腻惑人的香气了。

依旧晴好的天气,明媚的阳光下百花盛开,散着粲然明亮的光泽。

懒懒地一觉醒来,一个时辰应该只过去了一般,水夭夭没有等来凰奕,却是等来了另外一个人。

华珑已经换了身干净的衣裙,仅由两名贴身宫婢随行搀扶着,竟是又来了御花园。

层层叠叠的御林军也没敢拦,只守在御花园的外圈丝毫不敢大意,满脸冷然地站立着。

华珑刚刚小产,不在自己的寝殿好生修养着,这个时候来见她所为何意?

水夭夭坐起身来,看着华珑明明有些虚弱,却是脱离了那贴身宫婢的搀扶,脚步有些虚浮地向着自己缓步而来。

及至水夭夭对面的石凳上,扶着桌子坐了下来,华珑也不急着说话,却只是静静地坐着。

大概是水夭夭的错觉,总觉得,此刻的华珑,就跟那有些欠缺血色的面容一般,好像看不出丝毫的生机。

沉寂的片刻之后,终于有人开口说话。

“水夭夭,你觉得本宫是不是整个帝都最为尊贵的女子?—”华珑抬起眸来,虽然脸色苍白却是依旧不失那该有的华贵之气,看着水夭夭轻声地开口问道。

水夭夭眉眼一怔,听见华珑的这句话,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最为尊贵的女子么?

一国之后,母仪天下,自然是整个帝都最为尊贵的女子。

只是,那是整个帝都女子的看法,于她水夭夭,无关。

不及水夭夭开口,华珑却是倏地轻轻一笑,明明在笑,一行清泪,却是缓缓从那眼角滑落。

没有梨花带雨的那种美艳,更多的,则是一种哀凉,哀莫大于心死的那种哀凉。

“本宫这般尊贵,可为何还是落得如此狼狈呢?—”似是在问着水夭夭,又似是在喃喃自语,华珑低低开口。

是啊,狼狈到,她连一个尚未出世的小生命都没能护住。

水夭夭抿唇不语,看着如此的华珑,心下,因为明白了一分,却是生出些许淡淡的怜悯之心来。

华珑原来,也已经知道了。

是了,华珑虽然失了孩子,却不至于连应有的理智都会失去。

只是这一刻,水夭夭是希望,华珑什么都不知道的,至少,那样的话会好受很多。

自古皇家多薄情——

却还是有那么多的人不信,非要前赴后继地向往那富贵荣华,直至遍体鳞伤。

水夭夭垂下睫羽,避开华珑那一张满是死气沉沉的面容,看着自己的鞋尖低声开口:“是我不该来的。”

她是真的没想到,凰奕的心思竟然会如此狠毒。

“是本宫不该天真。”华珑却是低低一笑,任由那一行清泪缓缓落下,滴在那华服的裙摆上晕出个浅浅的痕迹来。

唉——

水夭夭默然一叹,莫名地,就觉得华珑有些可怜,又有些可悲。

一入宫门深似海,半生红颜为谁悔?

偌大的御花园,一时间,极有默契地陷入了一种无言的压抑中。

片刻后,华珑一抬衣袖,拭了拭脸上未干的泪痕,看着面前的水夭夭,复又扶着桌子缓缓站了起来:“水夭夭,你走吧,本宫放了你。”

水夭夭抬起头来,撞进了华珑那一双凉淡得仿佛毫无情绪的眸子,眼眸微微一闪,却是抿紧了唇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华珑一撩衣袖,却是一抬步子,缓缓向着御花园的门口走去。

水夭夭微微怔愣,随即脚步一抬,跟在了华珑的身后。

及至御花园门口,那看守的御林军见着华珑身后的水夭夭,倏地握着手里的长枪扬声开口:“皇上有令,不得——”

“本宫下令,放了水夭夭。”华珑站定,看着那出声阻拦的御林军,却是没等他一句话说完,便沉声开口。

“这—”那出声的御林军面色有些犯难,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对于他们,不管是皇上还是皇后娘娘,很明显没办法忤逆。

“本宫下令,放了水夭夭!—”华珑面色一沉,不怒而威的上位者气息一瞬间显露无疑,看着那没有让路的御林军,欠缺血色的面容却是不失气势,“说是皇上怪罪,就说是本宫的旨意!”

那为首的御林军,被华珑这满是气势的一喝,竟然不自觉地就让开了路来。

罢了,皇后娘娘都这般发话了,他们这些手下的人,自然没有什么可以反驳的余地。

层层叠叠的御林军,见着为首的将领都做了让步,其余的也自然是不敢上前。

华珑一撩衣袖,似是有些支撑不住,又倚着一名贴身宫婢,缓缓迈着步子。

水夭夭跟在华珑旁侧,放慢了步子,淡淡地睨了一眼那守在御花园外沿的御林军,随即极其顺利地走了出去。

及至出了御花园,又往前走了一截,华珑停下步子,倚在那贴身宫婢的身上,偏过头来看着水夭夭:“本宫累了,就只能走到这了。”

“多谢。”水夭夭跟着站定,对着华珑颔了颔首,这才轻声开口道了谢。

虽然她倒是不怕,只是若就这般逃出宫去,怕惹上一堆接一堆的麻烦事儿,如今多了华珑的这一步,自然是省去了不少的事儿。

华珑轻轻地摆了摆宽大的衣袖,只是并没有再开口说些什么,任由那贴身宫婢搀扶着自己,缓缓地向着自己的寝殿而去了。

她也的确是累了,想歇一歇。

及至华珑离去,水夭夭也没有再多留,径直出了宫,掠回了远安王府。

——

水夭夭回了远安王府,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只让青呁出府,去探探楚烠的消息。

不知道为何,她如今这心里,就是有些落不下来。

凰奕先前的那一句,他会让在边防的楚烠死,不管是不是有诈,水夭夭都没办法不去探探虚实。

坐在圆桌前,神色却是有些微冷,水夭夭眸光微闪,脑海中不停地浮现出楚烠那一张天赐妖冶的面容来。

没关系,不必乱,祸害,是要遗千年的。

炫红的唇瓣一抿,水夭夭摆了摆头,将多余杂乱的思绪从头脑中摒除出去。

有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水夭夭偏过头去,见着正踏进房门而来的青呁,直接就开口问了一句:“青呁,消息如何?—”

青呁站定,对着面前的水夭夭沉声开口:“小主,九千岁大败敌军,并无异常。”

是么?

水夭夭眼眸一眯,虽然对于青呁的消息不会有什么怀疑,可是总觉得放不下心来。

罢了罢了,应该无事。

水夭夭摆摆手,却是缓缓站起了身,对着候着的青呁低声开口:“青呁,这几日便回九千岁府。”

“是,小主。”青呁虽然一时间不懂水夭夭的意图,却也不会多问什么,只抱了抱拳应了一声。

连什么都没带,水夭夭跟青呁一起,径直掠回了九千岁府。

水夭夭的身份,府上的一众青翼卫都识得,自然不会引起什么骚乱。

进了院子,内里依旧是那好几座亭子,深沉的枣红亭尖,古老的墨绿亭柱,幻想灰白的石桌石椅,红绿白三色醒目地碰撞在一起。

水夭夭站在那阁楼前,看着头顶匾额大大的赤金二字“楚九”,张扬而又肆无忌惮,一瞬间,竟然觉得有些恍惚起来。

她都已经快要忘了,第一次来这九千岁府,是何种光景呢??

似乎,已经过了很久了,又似乎,就在不久之前。

睫羽一垂收回思绪,水夭夭伸出手去,径直推开房门,缓步走了进去。

从房门口延伸到床榻的云锦绣花地毯,已经不在了,换成了一条墨蓝色的丝缎一般材质的地毯。

金丝楠木配套桌椅,美人榻,阔榻上都铺着上好的锦缎,极为大气的床榻上,铺着绣着大朵大朵蓝色妖姬的床单,跟之前没太大的变化。

正中的墙壁上,挂着的那一幅勾满了精美的春宫图,满是靡靡的气息。

莫名地,就觉着那幅春宫图格外刺眼起来,水夭夭眉间一蹙,及至那副画面前,伸出手去,原本以为要费些力道才能撕下来,却不想只是轻轻一碰,那春宫图便有些飘动起来。

嗯?这幅画竟是不是贴在墙壁上,而是类似于布帛一样只是悬挂着的。

水夭夭微微用力,径直将那幅巨大的春宫图掀了起来,视线落于那隐在后面的画卷,那涟涟透彻水光的眸子,却是不由地猛地一缩。

这是——

是她。

巨大的画卷上,一分为二,左边的,是一个小小的女童,清澈明朗的水眸,正满是慧黠地眯着眼笑着,极为逼真,连右眼角下那一颗小巧的泪痣,都分毫不差地点缀在那张小脸上;右边的,则是成年的女子身影,涟涟晶亮的一双眸子,右眼角下依旧缀着那一颗小巧的泪痣,一袭绯红云锦修身长裙,炫红的唇瓣正张扬炽烈地向上扬着,五官眉眼皆是妖娆之意。

画面很精致,也很逼真,看得出来,作画的人,一定是细细地用了心。

水夭夭自然能够认得出来——左边的,是五岁的她;右边的,是现在的她。

总之,都是她。

以前竟是从未想过,这春宫图后面,竟然还藏着一幅画卷。

是从什么时候便有了的呢?答案,应该只有作画之人才知道罢。

水夭夭的眸色,一下子便有些缥缈起来,似拢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收回手,水夭夭又将那原本悬挂着的春宫图放了下来,缓缓环视了一眼房间,随即在那一方美人榻上,躺了下来。

有些累了,她想眯眯眼。

那美人榻,大概是因为楚烠不时倚过的缘故,竟然鼻尖还散着那淡的若有若无的甜腻香气。

幽幽娆娆,清清淡淡。

单手枕在脑后,水夭夭阖上眸子,放空了头脑里的思绪,任由自己放松了下来。

浅浅的呼吸声,跟那无形的丝丝缕缕香气,不经意地交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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