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赏月宴上,水夭夭就吃了好几颗紫玉葡萄,其余的吃食,基本上都没怎么动,这会子,自然是觉得有了些饿意。

“青呁,坐下喝一杯—”水夭夭夹了块蜜瓜放进嘴里,咔吧咔吧清脆地嚼了嚼,对着旁侧站着的青呁开口。

青呁先是一愣,下意识地就要摆手,见着水夭夭拿着酒壶倒了杯梅子酒往她面前一推,又压下了准备出口的话,在水夭夭的对面坐了下来。

水夭夭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只是不急着喝,先拿了块水晶糕咬了一口。

这梅子酒,是水夭夭上远安王府地窖里偷偷摸出来的,应该是早春便开始酿造的,色泽金光透亮,刚刚倒出来,便能隐隐闻到那在空气中散开来丝丝缕缕清爽纯净的酒香。

水夭夭浅浅啜了一口,清甜微酸又透着一丝酒的辛辣,不由地咂了咂嘴,又咬了一口手里的水晶糕。

这滋味,怪不得有那么多的人,都会平日里不时来上几杯——

青呁端着酒杯,也跟着喝了一口,又接过水夭夭递过来的水晶糕,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两个人,就这么一口一口,慢慢地喝着。

水夭夭一连两杯酒下肚,神色倒还是极为清醒,没有丝毫的醉意,只是好像容易上脸,白皙的脸颊上不知何时便爬上了一抹酡红。

“青呁,你跟在九千岁的身边有多久了?—”又夹了块蜜瓜放进嘴里咔吧咔吧嚼着,水夭夭撑着下颔,看着旁侧坐着的青呁随意地问了一句。

其实,水夭夭是有些好奇的,楚烠年纪不过二十不到,手底下的人不仅数量庞大,还都这么忠心耿耿,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就好像她的父上,从未以权势做过何不对之事,到头来,竟是被觊觎权势的老贼给暗算了。

古昔身为大祭司,一直都是尽心尽力为父上做事,却不想还是毫无征兆地便生了歹心。

神与神之间都是如此,更何况,还是人心呢?

想来,应该更为复杂难以捉摸才是。

楚烠明明,性情诡谲,又是帝都人口中恶贯满盈的“狗阉贼”,除了因为权势而降楚烠视为眼中钉的凰奕,竟然从来都不曾被自己手下的人暗算过。

这一点,水夭夭的确佩服楚烠。

若是换成她,她想,她一定是没办法做到的。

青呁端正地坐着,听见水夭夭那有些缥缈的话,却是一仰脖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这才低声开口:“属下跟在九千岁的身边,不过五年有余。”

是啊,不过五年有余,她从来都希望,往后,可以有一个又一个的五年,就这么过去。

大概是酒意有些上泛,青呁话音落下,向来清冷的神色似乎也多了些正常人该有的脸色反应。

单手继续撑着下颔,水夭夭垂眸,看着杯中那晶莹剔透的酒液,一时间,映衬得那双湛蓝的眸色也满是澄澈透亮:“九千岁,是个怎样的人呢?”

大概是水夭夭的问话有些跳跃,青呁微微一怔,随即那神色肃冷的面容上,竟是极其难得地带了些似有似无的缥缈情绪。

九千岁,是个怎样的人呢?

“是个值得让属下以及一众青翼卫,以命相护的人。”青呁抬眸,眸色似乎晕染了些许酒意,只是并不失该有的清明,沉声开口。

那语调,很重,重到让水夭夭,丝毫不怀疑那话的真实性。

呵——

看着青呁端坐着,背脊挺得极直,水夭夭抿唇一笑,许是喝了酒的缘故,那炫红唇瓣勾出的娆娆笑意,竟也带着种微微迷醉的气息:“困了,下去歇着吧。”

那笑容,太像了。

就好像,透着九千岁的影子——

对上水夭夭那慵懒随意间的一笑,青呁不由地微微失神,听见水夭夭的话随即又回过神来,一片清冷的面色恢复如常,轻轻颔了颔首:“青呁下去歇着了,小主也早些歇息。”

水夭夭点了点头,见着青呁随即站起身来,脚步极轻地又退了下去。

偌大的房间,一下子,便只剩了水夭夭。

指尖执着倒出来的最后一杯梅子酒,水夭夭并未径直送进嘴里,而是摩挲着那光滑圆润的杯沿,四周素白色的夜明珠光亮,映射得那一双涟涟的湛蓝色眸子仿佛多了层隐隐绰绰的雾气。

青呁的回答,的确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以命相护么?或许,她从来都看不懂楚烠。

猛地摆了摆头,将不自觉浮现出的那一张妖冶天成的面容甩了开去,水夭夭抬手,将那杯中的梅子酒一口气喝了下去。

待到喝完了酒,水夭夭摸了摸披散的发丝,感受到头发上原先的水汽已经干了之后,这才站起身来,径直朝着那一边的床榻拖着步子走了过去。

睡觉吧,今日,她也的确是难得的耗了些心神。

原本她以为就算有什么幺蛾子,只应该是对着她来的,却不想,竟然这一次是百里歌。

原先一时间还没有看懂这内里的弯弯绕绕,现下,几杯清爽的梅子酒下肚,思绪倒是莫名地清晰了起来。

今日的这一出,应该离不了华珑跟华雅的有意为之,至于目的,无非就是从丞相府先行切入罢了。

或许,说的更为准确一些,应该是凰奕的剧作。

三大元老,得寻个切入点,一一攻破之,方为佳计。

借着赏月宴的由头,先对百里丞相府的嫡长女问责,爱女心切的丞相百里塬,自然会主动到凰奕面前求情。

到那时,怕是以告老还乡或者退隐在府的让步,才能保住自己最为疼爱的女儿吧。

只要没了丞相府,余下的其余两府,不过是时间问题。

或许,她撮合百里歌跟绮里言的意图,早已被有心人察觉,故才出此一计。

皇后?华雅?还真是知道该如何站队。

真难得,皇后娘娘对于自己的枕边人,竟是这般地尽心尽力。

她应该早就猜到的——华珑自是会帮衬着凰奕,至于华雅,应该是适时地推波助澜罢了。

只是,自古皇家多薄情,也不知这内里,有几分真情在了。

就怕,错付了一颗玲珑心。

管他的,不想了,她反正,会尽早解决这一堆儿破事儿的。

水夭夭上了床榻,将脑中的一堆思绪尽数摒除,睫羽一闭,睡了过去。

——

接下来的一连好几天,水夭夭倒是莫名地闲了下来。

只是大概是天气渐渐开始热了起来,水夭夭也生了些许懒意,都只是窝在房间里并不怎么出门。

这一日,难得地是阴天,水夭夭终于有了出去走走活动活动筋骨的想法。

刚好,百里歌派人送来了请柬,说是邀她去郊外的避暑山庄一道游玩。

水夭夭左右也闲的无事,便应了下来,因为出郊外有些距离,便坐着一辆青呁找来的马车。

快要下雨的感觉,不过才午时过后,天色便有些阴了下来,只是阵阵的闷意跟热气,却并未散去。

一方极大的马车里,青呁端正地坐在靠近门帘的地方,马车行进的倒是极稳,没什么不适的颠簸之意,只是水夭夭被那天气弄的有些起了睡意,正单手撑着下颔,斜斜地侧躺着。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那原本稳稳行进着的马车,却是猛地一下子停了下来。

水夭夭阖着眼睛,并不曾抬起眼来,青呁却是倏地面色一冷,掀开车帘便掠了出去。

“发生何事了?—”冷声一喝,青呁一撑手便跃下了马车,与刚刚驾车的马夫并肩而立。

不及那马夫开口,气息微微波动间,身前的那一方,已经齐刷刷地冒出了层层叠叠的黑巾罩面黑衣人。

“青呁,有事儿做了。”立在青呁旁侧的马夫,身形颀长,五官眉眼之上似乎跟青呁肃冷的神色格外相似,却是微微颔首对着青呁沉声开口。

“青玄,保护小主的重任,记得好好完成。”青呁眉眼微微一挑,竟是看不出丝毫的慌乱,反而格外冷静地对着旁侧直直站立的青玄开口。

话音落下,青呁却是动了动步子,往后退了几步护在马车旁侧。

青玄神色同样冷然,抬眸看着那人数明显占了极大优势的黑衣人群,肃冷的眸子里掠过一抹认真的神色来。

小喽啰而已,只是他可不敢大意,若是保护不力,估计九千岁远在千里之外,也会让他被剥层皮下来。

看着形单影只的青玄,为首的黑衣人,那一双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眸,却是莫名地多了一抹凝重。

这是青玄?

据说当今九千岁督上大人,手下一众青翼卫,其中的佼佼之首,当以向来很少露面的青玄居之。

实力,没办法让他等敢掉以轻心。

“我们只要马车里的人!—”压低着嗓子,为首的黑衣人冷冷开口,言下之意很明显——只要交出马车里的人,便万事大吉。

“呵—”青玄不怒反笑,只是面容上肃冷的神情却是没什么波动,似乎不想跟那一众黑衣人群说话。

侮辱智商好不好?

让他青玄听话地交出马车里的人?可以,只要九千岁发话。

其他的人,那都是找死。

青玄猛一挥手,一股力道直直袭去,虽然没有带着刀剑暗器,却是无形中便透出浓浓的杀意来。

为首的黑衣人眼眸一缩,运起内力一挡,这才往旁侧躲了过去,只是看上去似乎有些狼狈,右臂上的墨色衣料都被削掉了一些。

果然,不能小觑,露在外面的一双眸子泛起阴狠,为首的黑衣人握着手里的长剑,掩在黑巾之下的嘴角却是勾起了一抹冷笑。

再有实力又如何?这一众人,难道还不能拿下这一个!

为首的黑衣人食指一抬,正准备示意,那马车的车帘,却是轻飘飘地被一只素白的小手掀了开来。

水夭夭出了车门,淡雅的小白靴踩着马车的木柩,背着手直直站立,神情倒是格外淡然。

“怎么,要见我?—”水夭夭抿唇一笑,抬眸望着那不远处黑压压的一片人群,语调慵懒随意,仿佛朋友之间自然的谈话一般。

大概是起了错觉,那原本就有些变了的天色,似乎,积聚的阴云厚了些,又加暗了些。

被水夭夭这如此自然悠闲的一句给弄的有些吃惊,那一群黑衣人皆是动作一顿,只是随即恢复如常,一双双露在外面的眸子闪着阴狠的光泽。

不知死活!——

“上!—”食指猛地向下一划,为首的黑衣人冷声开口,随即运起招式,率先提着剑向着这边便掠了过来。

得了命令的其余黑衣人群,齐齐长剑一划,满是凛凛的杀意,紧随其后。

本就起了风,大概又加了些气息的波动,水夭夭的发丝,都有些随风而动微微飘舞着。

“啧啧。”水夭夭抬起指尖,绕着飘落在脸颊边的一缕发丝,炫红的唇瓣噙着不深不浅的笑意,一袭素锦暗红衣裙,因为天色的暗沉更显浓郁。

青呁跟青玄面色一冷,脚步刚刚一动,却是被水夭夭低低幽幽的一句,给顿在了原地。

“闭上眼睛。”——

似有魔力一般,青呁跟青玄不由自主地闭上眼来,对于水夭夭开口的话,竟然下意识地便是服从。

水夭夭踩着马车木柩的小白靴微微一点,整个人,竟是似有什么托着一般,轻飘飘地便缓缓升至半空之中。

“现在离开,也来不及了。”水夭夭稳稳踩着虚空立着,暗红色的裙摆被风在空中扬起个张扬夺目的弧度来,虚空带些暗沉的背景,莫名地就添了一分黄泉碧落的诡美气氛。

那黑衣人群心下微惊,只是事到如今也容不得他等退缩,纷纷运着招式,带着腾腾的杀意,疾掠而上。

湛蓝色的水眸似泛着波纹,水夭夭倏地动了动手,原先绕着墨黑发丝的指尖向下缓缓一划,隐约可见湛蓝色的淡淡光泽一闪而过。

霎时间,以水夭夭所在的地方为中心,恰有一道无形的光亮,仿佛散开来的波浪,带着毫不掩饰的沉郁气息直直而去。

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那疾掠而上的黑衣人群,顷刻间便飘着一道道血雾。

伴随着那满是血腥的雾气落下,地上,已经横七竖八倒着那黑压压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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