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贯而入井然有序的婢女小厮,每个人的手里都端着托盘,上置各色膳食,依次穿梭于各张席位之间,手脚轻快利落地摆好一碟碟的珍馐佳肴。

旁侧的最里处,还坐着一排乐师,见着筵席开始,齐齐手上一动,轻快悦耳的丝竹之声缓缓奏了起来,品竹弹丝余音袅袅,流淌于正厅的大大小小各个角落间。

鸡丝黄瓜、花菇鸭掌、绣球乾贝、桂花鱼条、八宝兔丁、菊花里脊、红烧赤贝、姜汁鱼片、鲜蘑菜心、番茄马蹄、山珍大叶芹、蟹肉双笋丝,碟盘众多,还有好些精致可口的清淡小菜,摆满了整个圆桌。

水夭夭本来还不怎么饿,但看见如此色香味俱全的各色菜肴,也是有了些胃口,拿起面前的筷子,看了看满桌的菜,一伸手,夹了块鱼豆腐。

刚刚递到嘴边,咬了一口进嘴,水夭夭还没嚼上一嚼,便看到正厅门口处,神色仓皇匆匆跑进来一个小厮。

“报,报报—”那小厮喘着粗气,还没站定,嘴里便喊了起来。正拿起筷子的华南沽,面上带了些恼意,抬起头来,不失英气的脸上眉头一蹙,不悦地呵斥了一句:“慌慌张张,成何体统!”那小厮站定,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擦着额上的冷汗,缓了缓呼吸重新急急开口:“报,九千岁来了——”

九,九千岁?!

“咳咳—”水夭夭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连带着嘴里还没嚼的鱼豆腐一并咽了下去,不小心呛了口气,猛地咳了咳才觉得缓了过来。

楚烠?!

这厮来凑什么热闹?可别是吃撑了没事干儿吧。

相较水夭夭的一脸鄙夷,其余的人,皆是齐齐身躯一震,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就连原本缓缓流淌的丝竹之音,都猛地一乱,发出一声尖细杂乱的尾音,随即停了下来。

“什么?!”华南沽猛地一扬语调,察觉失态之后又冷静了下来,面容上却是有些泛冷,与之前的心情极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怎么,国丈爷这是不欢迎本督?—”冷不丁地一道极淡的声线,尾音旋旋打了个转儿又落了下来,幽幽娆娆,仿若焦尾鸣筝。

紧接着,门口处,一道颀长的身形,由远及近,似踏着满地的妖异芳华,缓步而来——一拢暗紫色的锦衣,赤红的琴叶珊瑚花由衣角蔓延向上,张扬得肆无忌惮,与之相配的是那一张面容,过分白皙细腻的肌肤,看上去似是多日不见阳光,绯红的唇色依旧。

尤其是眉毛描的细长,上了眼线,眼尾处依旧晕染着胭脂,赤红色的朱砂弯成了一道向上的弧度,细细碎碎似乎是星辰花样,蜿蜒到鬓角处,整个人就如同身上的衣饰一般,透着带刺张扬的肆无忌惮。

如此妖邪,如此艶华,不是楚烠又是谁?

跟着的青翼卫紧随其后,依旧是藏青色统一服饰,皆是面色肃冷,一手握着腰间配着的长剑,一手垂于身侧,紧贴衣衫。

“见过九千岁—”齐齐开口的行礼声,不少年长些的本家长辈,虽然心里不悦,到底也不敢造次,跟着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今儿吹的是什么妖风?竟将这狗阉贼给吹来了。

“九千岁大驾,本王迎接都来不及,又岂会不欢迎?—”华南沽站起身来,压下心神,脸上堆起虚伪的一笑,拍了拍衣袖,客套开口。

“是么?—”楚烠淡淡一笑,绯红色的薄唇只抿了弧度,轻飘飘地反问了一句。

华南沽呵呵一笑,一撩衣袖让出了自己的正座,接着开口:“难得九千岁赏脸,若是不嫌弃,便请上座。”

楚烠睫羽一抬,凉凉地睨了一眼努力眼观鼻鼻观心站好的水夭夭,随即淡然地收回目光,也不就座,只随意慵懒地站着。

就在一众人齐齐捏把冷汗,也不知道这尊大神具体所为何意的时候,楚烠终于抬起眸来,妖娆惑人的目光定在华雅的身上,淡淡开口:“上次本督,劳烦国丈爷的千金替本督传一句话,不知国丈爷可有听到?”

华雅捏着锦帕的玉手一紧,娇俏的小脸上浮起些许仓皇,很明显,根本就没将楚烠那句话放在心上。

华南沽也算是个老狐狸,一扫自家女儿的神色,便知给抛在了脑后,当下眼眸一凝,看着楚烠又是虚伪的一笑:“小女说是说过,不过本王年纪大了记不太清,还请九千岁明示—”

楚烠也不急着开口,只施施然地一抬步子,及至席位上,宽大的衣袖一撩,似坐似倚,一只白皙如玉的大手,及其随意慵懒地撑着下颔,衣袖往下滑了些,隐约可见手腕处的银链子一般的饰物,缀着的金紫色石子儿晶晶亮亮格外扎眼。

“本督是夸国丈爷,养了个好女儿啊。”另一只手轻轻叩着桌面,纤长的睫羽划出个弧度来,楚烠神色淡淡,只留妖异不辨情绪。

华南沽一时间也不懂楚烠这话是否有什么深意,只老套地一笑,不动声色地打了个太极:“小女不才,九千岁谬赞了。”

楚烠斜斜坐着,似是忽略了其余的人都还干站着,只一偏身子,绯红色的唇瓣一启,向外轻飘飘地唤了一声:“进来。”

话音落下,依次进来三个内侍,手里分别端着一个红木托盘,托盘上分别置着女子的采衣、襦裙、深衣,除此之外,服饰的旁边还都分别各置着一支玉簪,颜色以绿色为主,各有深浅。

内侍走到厅前,只恭恭敬敬站着,托着手里的托盘,似是等着楚烠的吩咐。

华南沽自是能明白这饰物的用途,只是心里却又猜不透楚烠此举的用意,只眉间一蹙,眸光带着些许闪烁:“敢问九千岁,这是何意?”

楚烠低低一笑,眼尾星辰花样的赤红朱砂分外惑人,眸光娆娆地在盈盈站立的华雅身上打了个转儿,丝毫不觉任何不妥地开口:“这是本督给国丈爷的千金,专程送过来的及笄之礼。”

及笄之礼?

华南沽有些沉下脸来,按照礼数,华雅虽是十五岁生辰,却是不能行及笄之礼,贵族女子,自是不能违背礼数,这狗阉贼,莫不是不知礼数专门来挑事的?

“难为九千岁有心,只是小女按照礼数,并未订婚许嫁,是不能行这及笄之礼的。”华南沽敛了面上的恼意,一抬手,极为圆滑地又将话回了过去。

“呵—”幽幽的一声低笑,似凉薄,似妖娆,楚烠轻叩着桌面的大手一顿,随即抬起那张极为张扬带刺的面容,看着面前不远处的华南沽,唇瓣轻启:“国丈爷当真是年纪大了—”

华南沽之前那句说自己年纪大了的话,本来就是个套话,这会子却是被楚烠一堵,不由地泛起恼怒来,正欲开口,却是被楚烠的随之出口的下一句话给怔在了原地。

“本督脸皮子薄,还以为国丈爷能明白本督这一片委婉的心意,”楚烠话锋一转,垂下眸去,侧脸线条精致的仿佛刀刻一般。

脸皮子薄?!

乍一听见这话,水夭夭下意识地就缩了缩脖子,心里对于楚烠这厮如此清新自然的“谦逊”,只能是一万个呼啸而过的惹不起惹不起了。

华雅站立的身子轻轻一颤,随即捏了捏手里的锦帕,又稳住了心神。

其余的人,也都是一脸不可言说的诡异神色,纷纷交换了下眼神,猜测着楚烠话里的意思。

额间一滴冷汗滑下,华南沽心里一紧,随即不安地打起鼓来,隐隐感到了些什么却又说不清楚,只放低了语气接着回道:“九千岁且说便是。”

“这若是订了婚许了嫁,不就对得上那劳什子的礼数了?”楚烠施施然一笑,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不深不浅,淡淡开口。

“这这,”华南沽心下一震,这这了两个字,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华雅乃是他的掌上明珠,如何能轻易订婚许嫁?

似是满意地见着华南沽神色一震,楚烠一只手扶着下颔,一只手懒懒地垂在身侧,绯色薄唇一勾:“国丈爷的千金极合眼缘,令本督喜爱有加,故借着这及笄的由头,带着人专程过来说说这婚嫁之事。”

哗——

满厅哗然!

且不说这华雅是何身份,但就楚烠,帝都之人无不背后咒骂的宦官阉贼,竟然说出婚嫁之事,何等恬不知耻!

华氏一族的本家亲戚,若非碍于楚烠的权势,只怕早就跳起脚来就指着楚烠的鼻子狠狠破口大骂了。

宦官如何能娶妻,这不是摆明让人过去守活寡么?如此佳人,怎能轻易葬送大好年华,再说了,这明摆着是对他华氏一门的莫大侮辱,若是华家多了个阉人女婿,只怕顷刻间便会沦为帝都之人茶余饭后的笑点。

华雅娇俏的一张小脸,已经骤成苍白色,轻颤着身子摇摇欲坠,看上去似乎下一秒就会倒下。

华南沽的一张脸,已经是黑的不能再黑了,衣袖里的大手,握的嘎吱嘎吱的骨头脆响,片刻后终于挤出句话来:“九千岁,这怕是使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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