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皙又叫了马郎阿氏亲自送宋氏离开承乾宫,今日正好是十月二十,是给两宫请安的日子,轿撵借给了宋氏,便只好坐着肩舆去慈宁宫。好在今日天气晴朗,晨起太阳却也暖煦,一路去慈宁宫也不觉得冷。

去慈宁宫的路途中,树木枝叶枯槁,枫叶一片红郁郁,倒是极为难得的绚烂之美,在轿子里哪里能见得到如斯精致?秋风凉爽,吹落红得发紫的枫叶,漫天飞舞,温皙手平展开接到一枚吹面而来的枫叶,在手中细细把玩。

今日来请安的人少了佟贵妃,成妃来得有些晚,不过孝庄深知内情,倒也不曾怪罪。自从图门宝音被褫夺封号,孝庄也不再抬举她了,反而下令叫她及董贵人一齐禁足,也不知道是否要放弃这枚棋子了。

孝庄口头褒奖了温皙和成妃护佑皇嗣的举动,又赐了血燕分别给景仁宫、永和宫和长春宫,吩咐了苏麻拉姑亲自去看望还躺在床上、差点小产的佟贵妃,叫她安心静养,却不曾叫人去看望德妃。可见孝庄并不喜欢这个包衣奴才出身的妃子,又因图门宝音之事更对她多有警惕。

今日,孝庄又独独留了温皙说话,语中无比关切地道:“你这孩子入宫也一年多了,至今都没有好信儿,是该好好调养身子才是。”

温皙面露几分哀愁之色:“臣妾子宫受寒,日后怕是唉,多谢太皇太后关怀,臣妾一直都在吃药调理,但愿能养好吧。”

孝庄宽慰道:“哀家也听说了,你有一个会医术的宫女,贴身照顾你的身子,医女不比太医有那么多忌讳。也能更好地给你调理身子!哀家还等着你为皇家延绵子嗣呢!”

温皙实在深知孝庄嘴里说的话和她心里想的截然不同,但还是要面露感激和激动之色,向她谢恩。

孝庄和蔼地道:“宝音那孩子也是性子鲁莽了些,但终究不是心思坏的孩子,你在皇帝跟前要多多说和一二。”

温皙眉头一挑,孝庄果然没那么容易放弃图门宝音,暂时的禁足不过是叫她韬光养晦罢了!温皙急忙笑着应下,面上有几分同仇敌忾:“宝音妹妹本无过,都怪德妃!!小公主本就是先天不足,否则何以臣妾都叫了青兰去。还是没能挽回?皇上也是一时生气,说不定赶明就要召宝音妹妹去侍寝了呢!”

孝庄一头秀发已经半数雪白,黑白交杂梳着一个架子头。上头万福纹的三尺大扁方上牵着华丽的红宝石衬得她苍老的容颜不失大气与威严。孝庄太皇太后摘下头上的赤金嵌红玛瑙的镂花牡丹簪子,一边道:“你好歹也是贵妃,整日打扮得这么素净可不好!”语气里带着几分宠溺,亲自将华丽的簪子簪在温皙耳畔,又按着温皙的手不许她摘下来。“好好戴着!这可是哀家今年七十大寿的时候,皇帝的献礼,你本就气度比寻常嫔妃高华,带着这个簪子这是般配!”

温皙手抚摸着赤金簪子上精致的牡丹纹,道:“多谢太皇太后!臣妾年纪还小,就怕戴着显不出这金簪的华贵。”

孝庄笑得脸上褶皱更深了几分。“哀家看人的眼光是最准的,哀家说你有贵气就绝对差不了!”

这话若是旁人听了,只怕要被激发出野心来了。不过温皙深知她入宫即为宫中位份最高的贵妃,但至死也只是一个贵妃而已,断无再进一步的机会!不过温皙并不在意,她需要在意的只是别让佟佳氏有机会再进一步罢了!想来,在这一点上。她和孝庄的目的是一致的!孝庄想利用温皙来打压佟贵妃、德妃等人,温皙的想法也与她差不了多少!彼此间。你慈祥我孝顺,都是做戏罢了!

孝庄微微叹息道:“女人最在意的除了夫君子孙,便是母家的荣耀了!哀家知道博尔济吉特氏不可能再出一个皇后了!”

孝庄这样坦然地将心中的话宣之于口,倒叫温皙微微吃了一惊,孝庄继续道:“宣嫔是个扶不上墙的,宝音本还伶俐,想来年纪小,难免惹祸,她将来无论封嫔封妃都得要你来关照提携!”

孝庄的话里若有深意,温皙也只当只听出其中表面上的意思,爽利地道:“是,臣妾也很喜欢宝音妹妹,一定会和她互相扶持!”这话也算是极为抬举图门宝音了,一个是贵妃、一个是贵人,哪里轮得到贵人扶持贵妃呢?

孝庄徐徐地饮了一杯茶润润口,又道:“哀家所希望的,不过是宝音能得皇帝几分怜爱罢了。你这孩子为人宽厚,不像佟妃那么狭隘,素日行事宽厚大度,哀家自然对你寄予厚望!”

寄予厚望?孝庄这话说得也真够明显的!康熙后位空悬多年,凡是个有野心的,只怕都要蠢蠢欲动了!

温皙也只继续装傻充愣,道:“臣妾懒得很,惠妃、荣妃、宜妃都是入宫年久,处理公务娴熟,臣妾落得清闲。懒惯了的人便勤快不起来了!”

孝庄笑了,笑得欢愉而宽和,“哀家就喜欢你这孩子的实在!”

温皙嘴角柔柔地笑道:“臣妾也只是学到太皇太后的一点皮毛罢了,会偷懒的人有福气!”

孝庄赐了温皙绣墩,又叫苏麻拉姑亲自奉了茶水,她随意地问道:“禛那孩子可还乖巧懂事?”

温皙点头,如实回答道:“四阿哥跟着太子读书识字,很懂事,就是平日里木讷了些,不爱说话。”孝庄虽然深居慈宁宫,但宫中的事儿没有什么逃得过她的眼睛。

殿中熏着悠远的檀香,袅袅如雾如缕,浸润着整个慈宁宫正殿,孝庄手里拿着一串包浆厚重大气的紫檀木十八罗汉手串,缓缓地一颗一颗地捻着,“禛是个好孩子,没有学了她生母的狡诈和佟佳氏的狭隘,很好。”

孝庄太皇太后对德妃的评价很低,看样子不满是早就有了的。孝庄也是出身极为高贵的,凡是出身高的女子难免瞧不起出身卑贱的嫔妃,尤其是得宠的嫔妃,年已古稀的太皇太后布木布泰都不能免俗!不过更让孝庄不满的怕是德妃一连串的手段吧?对付旁人使出的手段,孝庄还可能碍于康熙的宠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偏偏德妃的手伸到了科尔沁嫔妃的头上,孝庄自然难以容忍了。

温皙也哀叹道:“是啊,这两个月四阿哥去永和宫请安,德妃连看都看她一眼。德妃的眼中怕是只有六阿哥祚了。”

孝庄冷哼了一声,怒道:“那就叫禛以后不必去给乌雅氏请安了!”不过是个包衣妃子,也敢给她的曾孙儿为难?!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有孝庄发话,温皙自然心里高兴,叫禛远离永和宫也可以远离算计!否则日日见到那个眼里心里都没有他的生母,禛也开心不起来!且一个孝字压在头上,禛只能日日晨昏定省。现在有孝庄发话,禛也就能名正言顺地远离乌雅氏了!

从慈宁宫离开的时候已经快晌午了,之后的几次请安孝庄对温皙也是十分亲切,时不时地赏赐温皙些珍贵的首饰,倒是叫嫔妃们都误以为温皙深受太皇太后喜爱了。

日子渐冷,各宫各院都上了炭盆。今天的冬天比去年要暖和许多,温皙便舍了轿撵,而继续做着肩舆。这一日,刚出了慈宁宫,走在西三所和养心殿之间的巷道上,两侧朱红的墙壁高耸,巷子里形成了穿堂风,很是冷冽,吴鲁氏暗自吩咐抬肩舆的太监快些行走。

温皙怀里穿着暖炉,倒不觉得怎么冷。看着自己染了浅粉色豆蔻而显得格外娇嫩的纤纤玉手,手里把玩的一枚和田玉质地的如意,是今日孝庄临走的时候赏赐的。

正加快地行进着,突然一个穿着褐色宫女旗装的女子突然从侧面小巷冲了出来,惊得抬轿辇的太监急忙刹车,把温皙给晃了一下,手中的玉如意本就莹润光滑,在惯性的作用下,嗖地从她手上脱离,猛地飞了出去,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在青石地板上摔成了两截。

那宫女衣装的女子未曾关心旁的声音,犹自跪在前面连连磕头,很是沙哑的声音带着哽咽,无比可怜地叩首哀求:“贵妃娘娘救命!求贵妃娘娘救救婢妾!!”

温皙只看到她纤细的身子跪在地板上,穿得衣裳还是下等宫女粗布棉袄,发髻有些乱糟糟的,头发满是油污,扑在地上的纤纤双手也乌黑油亮!浑身都透着酸腐的冲鼻子味儿!温皙下意识地用熏了露荷香的丝帕捂着口鼻,松儿捏着鼻子气恼地训斥道:“你是哪个宫的奴才,这样没有规矩!冲撞了我家贵主子,你有几颗脑袋?!”

此人口称“婢妾”,想来是康熙的嫔妃之一,只是不知哪个嫔妃落魄如此,连个宫女不如?温皙心下疑惑。

身侧嬷嬷吴鲁氏上前两步,忍着那刺鼻的气味:“你是何人,为何要拦着贵主子的凤驾?”

那人才抬起头,满是污渍的脸上蜿蜒下两道泪痕,滴下来的泪水都是灰黑色的液体,声音嘶哑难听:“贵妃娘娘,奴才是岳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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