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宣武卫城中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一片热闹景象。

下榻的酒楼之上,陈子龙和夏允彝父子围桌而坐,细嚼慢咽,觥筹交错。

几日的游历下来,《中原日报》在那里,依然是毫无进展,河南的所闻所见,也是毁誉参半。

吃到半饱,陈子龙摇了摇头,很是有些感慨。

“王泰果然是咸阳匹夫,堂堂宣武卫城,十几万人口,连个烟花之所都没有,真是乏味。你看那开封府,酒肆歌楼,繁华之处,莺歌燕舞,应有尽有。两者一比,天壤之别!”

他二人去了开封府,繁华富庶,青楼买醉,但到了宣武卫城,熙熙攘攘,却没有了莺莺燕燕,实在扫兴的很。

相比于秦淮河的画舫阁楼,欢声笑语,河南,确实逊色许多,也冷清许多。

“陈兄,这里是宣武卫卫城,大军驻扎,河南第一军事重镇。要是这里到处都是青楼歌馆,将士那里还有心思训练?王泰又如何治军?”

陈子龙惊讶地点了点头,忽然问道:

“那开封府是河南巡抚衙门和河南都司衙门驻地,王泰坐镇开封府,为什么开封府青楼众多?”

“懋中兄,你是当局者迷啊!”

夏允彝哈哈一笑,看了一眼大口吃饭的儿子,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你说河南到处修路,城里城外,包括这宣武卫城,街道整齐,干净整洁,可偏偏开封府还是土路,灰尘大,坑坑洼洼。你说这是为何?”

“那是因为王泰不愿意修开封城!”

正在吃饭的夏完淳,忽然开口。

“不愿意?”

陈子龙微微一怔,点了点头,明白了过来。

河南藩王众多,听说光是开封城就有藩王府 45 处,周王府1处,郡王府 40 处,仪宾府 4 处)。除了亲王、郡王的府第外,各种将军、中尉、仪宾府更是遍布城内,达四千余所,开封城成了一座王府之城。

若是再加上开封城中大量与王府有关的建筑,如王府牌坊、医官、冰窖、炭厂、官厂、避水楼、世子府、世孙府、宗学院、香火院、高墙等,栉次鳞比。大街小巷的王府牌坊鱼鳞相次,不可计数,王府及与王府有关建筑构成开封建筑的主体。

看来,王泰是想绕开开封城,因为即便他修好了道路,改善了市容,也会被那些皇亲国戚们认为是理所当然。

王泰想要在河南励精图治,当然要和这些皇亲国戚斗智斗勇。看来,他不修开封城,是故意为之。

“话是这样说,但王泰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王泰竟然一人敢单挑开封城的所有皇亲国戚,勇气可嘉,但陈子龙还是心惊肉跳。

一旦朝中舆论不对,君王翻脸,王泰死无葬身之地。

“以我看,王泰兵强马壮,其势已成,不管朝中风向如何,想要对付王泰,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夏允彝看着好友,轻声一笑。

陈子龙点了点头。沿途所见,那些虎狼之师,让他至今记忆尤深。

“懋中兄,王泰麾下,至少也有数万虎狼之士。关键是,王泰无时无地不在提高河南卫军的地位,光是“军人优先”四字,就尽得河南卫军军心!”

夏允彝的剖析,让陈子龙又是下意识点了点头。他不由得想起渡口上“士兵神圣、不可侵犯”几个大字来。

“士兵神圣,不可侵犯。河南卫军,地位如此之高,王泰也是煞费苦心。你说,有这样的上官,将士难道不愿为其效死吗?”

夏允彝轻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王泰雄才大略,修路、种树、兴修水利、垦荒屯田、练兵、统兵,那一件不是大获成功? 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啊!”

士兵神圣,不可侵犯! 王泰提高军人地位,重拾军中尚武之风,士卒训练有素,血气果勇,河南卫军才会坚不可摧,让人生畏。

河南在报纸上大肆抨击复社和江南名士,二人都是怀疑,这中原日报是王泰背后控制。可是他们到了河南,所见所闻之后,对王泰却难以恨起来。

河南百废待兴,形势喜人,河南要是没有了王泰,天知道会是怎样的一个人间地狱!

“陈兄,建奴猖獗,围困锦州,朝廷招王泰北上,协助洪承畴一同讨寇。看来,朝廷 13 万边军精锐,皇帝还是不放心啊。”

“夏兄,朝堂上你抢我夺,争斗不休。范复粹致仕,周廷儒就要入阁,你方作罢、我方登场,都是戏子。你难道忘了,张乾度的结局了?”

张溥暴病而亡,他二人都怀疑是有人从中作祟,陈子龙还作诗悼念张溥。经此事后,他二人都是心灰意冷,也没有了以往针砭时弊的那些热情。

陈子龙心头黯然,喝了杯中酒,抬起头来,不经意看向酒楼门口,擦了擦眼睛。

“彝仲,我是不是眼花了?那不是昆山的顾宁人吗?”

夏允彝也是一惊,扭头看去,也是连连点头。

“果然是他!他怎么跑到河南来了?”

顾宁人就是顾绛,十八岁时前往南京参加应天乡试,入复社。顾炎武以“行己有耻”、“博学于文”为学问宗旨,屡试不中,但在复社中,却是有些声望。

顾绛和杨秦、李信、李定国等一众将领刚刚走进酒楼,刚刚坐下,忽然听到有人大声叫他的名字,抬起头来一看,也是吃了一惊。

“懋中兄、彝仲兄,这是完淳吧,你们怎么到河南来了?”

顾绛惊喜交加,过来和二人坐下。

一番寒暄,得知顾绛已经是彰德府指挥使,陈子龙和夏允彝二人,都是一惊。

“宁人,那王泰,如此看重于你?”

陈子龙睁大了一双眼睛,夏完淳倒是兴奋了起来。

“宁人叔父,你要挥军北上,带我一起去吧!”

顾绛微微一笑,看向了陈子龙二人。

“二位贤兄,凭你二人的才华,大人一定会重用。二位何不和我一起大展拳脚,为百姓造福?”

夏允彝没有吭声,陈子龙却是急问了起来。

“宁人,大军北上,为兄能不能随你一同前去?”

“这……”

顾绛暗暗发愁,苦笑了一声。

这陈子龙虽然是富家公子,曾经的朝廷命官,但慷慨激昂,性烈如火,文采更不用说,在江南名士中,是出类拔萃的人物。

就是不知道,王泰对这些名士,复社的领袖们,到底印象如何?

王泰虽然对他礼敬有加,但他是军人,自然要服从军令,不能率意而为。

“两位兄长,三日后出兵,咱们去见大人,看看他的意思。”

陈子龙和夏允彝还没有说话,夏完淳已经迫不及待喊了起来。

“宁人叔父,你赶紧用饭,咱们一同前去!”

顾绛笑了一下。这个夏完淳,江南有名的神童,心直口快、性烈如火,王泰一定喜欢。

看到站在眼前站立的历史上的二位明末志士,王泰一时有些恍惚。

难道说,自己真的是霸气侧漏,以至于天下的名士风流趋之若鹜?

甲申年,李闯进京,崇祯帝自缢,吴三桂投多尔衮,清军入关,神州陆沉,汉奸争为前锋,如狼似虎,中原终无回顾之力。

夏允彝剖腹自尽,陈子龙投水而亡,还有这个夏完淳,抗清被俘,被多尔衮们的鹰犬洪承畴杀害,年仅 16 岁。

三年羁旅客,今日又南冠,

无限山河泪,谁言天地宽。

洪承畴这狗贼,杀害的又岂是一个抗清义士,他砍断的,是华夏民族的脊梁!

陈子龙、夏允彝,还有杨廷麟,这“三剑客”,历史上都是抗清义士,还都算是耿直之人,这也是所谓江南名士里的“正类”。

而当初王泰之所以宴席上驳斥杨廷麟,也是希望他不要偏执于门户之见,内耗不断,对国家民族没有任何益处。

“陈兄,你不是应该在绍兴任上吗?怎么会来河南?”

王泰看着陈子龙,惊讶地问道。

“张溥身死,报纸上对我江南士子口诛笔伐,上者“平时袖手谈心性,事急一死报君王”;中者“明日散发弄扁舟,且放白鹿青崖间”;下者“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而下者尤多。就连名扬海内的大家黄道周,也不过一教书先生尔。”

陈子龙看着王泰,冷冷一笑。

“在下兄弟二人,都是心灰意冷,在下辞官,和夏兄来到这河南,就是想看看,我兄弟是不是真如报纸上说的这么不堪!”

顾绛冷汗直冒。陈子龙、夏完淳,这二人都是慷慨激昂、嫉恶如仇,一旦和王泰激辩起来,真怕伤了对方。

王泰抬起头来,看着面色不善的夏允彝和陈子龙二人,微微一笑。

“江南民风萎靡,大明将士毫无血气,你们这些所谓的名士,可谓是功不可没啊!”

王泰说着,目光凌厉了起来。

“名士才华横溢、风流多金,名妓多才多艺、青春貌美,双方一拍即合,甚至结成连理,也是司空见惯。但你们纵情声色、纸醉金迷,醉生梦死,酒壮色胆,无病呻吟,只为感官的刺激。难道说,那些诗词,只有酒酣耳热,一番床上运动之后,才能挥笔而就? 你们一番剧烈运动之后,不累吗?”

歌姬是秦淮河各青楼的主宰,她们以情色歌舞、伴饮助觞来吸引冶游子弟留恋忘返。而那些闻名遐迩的名妓,如“秦淮八艳”的陈圆圆、柳如是、李香君等人,则是凭借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而赢得了风流士人的青睐。文士们冶游于烟花粉巷,与青楼名妓郎情妾意,诗情画意往往此时勃发。

以至于到了河南,陈子龙觉得奇怪,宣武卫没有烟花场所,却忘记了这里是河南,是军城。

床上运动?

王泰的冷嘲热讽,让陈子龙和夏允彝一时都是脸红了起来,就连一旁的顾绛,也不禁悄悄低下头来。

“士子中举,本是报效国家,安抚百姓,却常年流连于烟花场所,莺歌燕舞,描眉画眼,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即便是太平盛世,也是奇哉怪也,更何况国家动荡,强敌环侧,百姓水深火热,黎民饿殍遍野。”

他看着陈、夏二人,目光炯炯。

“这样留恋于青楼歌馆的读书人,有几个可堪大用? 鞑子入侵,流寇猖獗,就靠你们这些温柔乡里的读书人力挽狂澜吗?在女人身上浪费了这么多精力,英雄气都被消磨,你们还有力气横刀立马、为国为民吗?”

王泰的声音响起,顾绛不自觉站直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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