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四年、五月、山东、东昌府、临清州、大运河渡口。

永乐大帝迁都北京,为了解决京师用粮问题重开会通河,经过数十年的疏浚及改进,会通河的运输能力得到了极大的提高,临清不仅繁盛起来,其地位也得到极大的提高。弘治二年(1489 年),升临清县为临清州,领馆陶、丘县 2 县,属山东东昌府。

借助于漕运,临清州繁荣富庶,人口数十万,是运粮和储粮的重地,依托运河,商业、手工业发展迅速,是明朝著名的商业大都会,有天下第一码头、天下粮仓之誉,是“富庶甲齐郡”“繁华压两京”之地。

崇祯十一年清军入塞,来年 2 月,胡酋多尔衮率军饱掠后,从山东北返至天津卫,渡运河东归。三月初九,清军从青山口出关,退回辽东。是役,清军入关达半年,深入二千里,攻占一府、三州、五十五县,二关;杀明总督二、守备以上将吏百余人;俘获人畜 46 万余、黄金四千余两、白银 97 万余两。大明百姓所遭受的苦难和财产损失无可计量。

清军过会通河,在山东祸害数月,所过之处,断桓残壁,百姓家破人亡,沦为奴隶。临清州被烧毁殆尽,付与一炬。

借助运河的优势,临清州从战争创伤中慢慢恢复过来,不过山东天灾连连,以至于以李青山为首的饥民揭竿而起,抢占临清州的各处粮仓,甚至瘫痪了漕运。

馆陶县县衙大堂,一个三旬左右的黑脸汉子靠在椅子上,其他几个汉子则是在椅子上东倒西歪,完全没有个正形。众人手拿酒壶或肉食,各自享用。

“青山哥,你就不要愁眉苦脸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官军来了,要战就战,怕个球!”

一个汉子大声喊道,脸色通红,显然喝了不少。

“就是,李二说的是!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总不能一家人饿死吧!”

另一个矮壮汉子一边吃着肉食,一边小心翼翼地把掉在桌上的肉块捡起来,直接扔进了嘴里。

“青山哥,咱们阻断了漕运,总这样不是个事。再说了,山东天灾不断,加上鞑子祸害,这里恐怕不是久留之地。咱们这好几万乡亲,恐怕撑不了多长时间。”

又有汉子忧心忡忡说了出来。

天下虽大,他们又能去哪里?

昨天,他们还是地里的农夫,街上的小贩,渡口上的苦力,他们去和朝廷的正规军作战,凶多吉少。

更何况,大家都有妻儿老小,一旦被战火波及,后果可是想都不敢想。

“听说山东巡抚已经派了大军过来,恐怕很快就有一场恶战了。”

李二的话,让大堂中的各人,一下子都陷入了沉思。

“大哥,要不咱们逃往河南?听说那里人人有地种,人人有饭吃,那个河南巡抚王泰,是个大大的好官。”

有人又发话,眼神里透着向往。

“不要长别人威风,灭自己志气!”

李青山终于发话,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朝廷的精锐都死光了,剩下的也都在关外和鞑子作战!官军有刀有枪,咱们也有,怕个鸟!官军来了,好好说也就罢了,要是敢甩脸,直接开干就是!”

李青山的豪情,并没有惹来意料之中的附和。众人都是面色凝重,人人忐忑不安。

“青山……哥,不好了,官……军来了!”

一个持刀的庄稼汉子跑了进来,不小心还摔了个跟头。

“什么?”

李青山大吃一惊,“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其他人都是脸色煞白,个个怔在了当场。

“官……军有多少人?”

李青山强压住心头的震惊,声音有些发颤。

“青山哥,来的是河南巡抚王泰的部下,另外还有济南总兵张元平的人。官府的人说了,要和你面谈!”

又有一个汉子慌慌张张跑了进来,满头的汗水。

河南巡抚王泰? 济南总兵张元平?

“要打就打,他和我谈什么?”

李青山心头狐疑。听说这王泰是个好官,这让他倒是放心不少。

“大哥,王泰带了很多粮食,乡亲们都开始领粮食去了,看来队伍马上就要散了!”

又有汉子跑了进来,脸上都是兴奋,也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

“别他尼昂一人一句,能不能把话一口气说完?”

李青山气急败坏,大声呐喊了起来。

众人还没有说话,外面却响起了洪亮的声音。

“各位乡亲,天灾不断,黎民受苦。本官奉朝廷之命,前来赈灾。百姓各人各回各家,过往一概不究。灾情自有官府统计,下放赈灾粮食!”

声音在堂中回荡,片刻,李二才小心翼翼打破了沉默。

“青山哥,降了吧,最起码乡亲们还能保条性命!”

李二的话,惹起旁边人的急声附和。

“二哥说的不错! 青山哥,还是回去吧!”

老婆孩子一大堆,活下去,才是最真实的。

运河岸边,看到眼前垂头丧气的李青山几人,王泰轻轻摆了摆手。

“李兄弟,带大家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李青山看着欢天喜地正在领取粮食的百姓,茫然点了点头。

王泰的大军一到,数万人立刻就土崩瓦解了。

“张公子,张总兵,别来无恙啊!”

看到对面满脸兴奋跑过来的张元平,王泰微微一笑。

清晨,王泰早早起来。夏日炎炎,睡也睡不着,只能是寄情于工作了。

统计受灾人口,发放赈灾粮食,设立粥厂,一系列事情安排下来,不知不觉,过去了十几天。

“王大人,番薯稀饭,番薯干,放的也是番薯屁,你就不能有点别的?”

张元平嚼着番薯干,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张公子,你就别埋怨了,世道不好,能吃饱已经不错了。”

和张元平说着话,王泰的目光却被运河上的一艘大船吸引。

王泰向运河上看去,看到一艘大船正在缓缓靠岸,岸边一大群人正在烈日下等候,看穿着,以读书人和官员居多。这些人身旁的仆役手里,都端着各种盒子和箱子,林林杂杂,看样子船上的人身份不低。

船靠了岸,船上的人却没有登岸,反而是岸边等候的人一个个上了船,紧跟着帘子搭起,船舱中众人分头坐下,那些仆役放下东西,都是退了出去。

王泰看得清楚,一个居中而坐,三缕清须的五旬儒雅文士,是这船上的主人。

“元平兄弟,那船上的人看样子有点来头,接船的人这么多。你认识吗?”

“船上的人,我只认得一个,现为登州右都督,镇守山东海防,此人叫刘泽清,靠舱门坐的那个披甲的瘦高个汉子就是。”

张元平仔细看了看,幸不辱命。

刘泽清?

王泰不由得一愣,立刻想起历史上的事来,目光变的冷峻。

崇祯十四年,周延儒入阁,被降职的刘泽清从临清赶到扬州,日具塘报呈报周廷儒,并准备楼船邀周延儒由水路北上。

周延儒决定从水路入京,刘泽清全身戎服,一路护送周延儒,送二万两黄金作为路费。周延儒进京后,刘泽清被重新起用为山东总兵。

怀私观望,跋扈自雄,后又降清反清被杀。此君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倒是和吴三桂的人生历程有些相似。

既然刘泽清在此,大船上的儒雅文士,当然是新任阁臣周廷儒了。

清军入塞大掠,周延儒自请督师堵截撤退的清军,但他不仅没有好好堵截,还不断谎报军情。还朝后,崇祯帝欲加封他为太师,但其督师期间的行径随即由锦衣卫都督骆养性等密告于崇祯帝,因而被勒令致仕回乡。不久,言官告发其招权纳贿、结交内侍,触怒崇祯帝,周延儒被再召至京师赐死。

王泰轻轻摇了摇头,冷笑了一声。

听说这周廷儒二元及第,天下少有的聪明人,可惜就是太聪明了些。其心不正,德不配位,长袖善舞在太平年间或许无伤大雅,但是在这国家动荡不定之时,就要付出代价。

说起来,这个周廷儒巧言令色、读书人尔,教书写字可以,做一教授专家也是够格,非要插足权力。论军事,他连卢象升和孙传庭的一半都不如。让他担任首辅,看来朝廷是无人可用了。

目光转到刘泽清身上,王泰不由得眼珠一转。

“元平,船上的乃是新晋的首辅周廷儒,你难道不想结识一下?”

“首辅周廷儒?”

张元平不由得一愣,随即摇了摇头。

“刘泽清在船上,我就不过去了,免得尴尬。”

刘泽清毕竟是他的老上司,此人早些年间就已经是山东总兵,左都督、太子太师。自己这个济南总兵,在他面前屁都不是。

“不不不,你一定要去!”

王泰连连摇头,笑容满面。

“你去见见周廷儒,就说回头有一万两银子送到府上,另外捐两万石番薯,一起押解进京。你放心,银子你掏,番薯我出!”

张元平惊疑不定,他看着王泰,懵懵懂懂。

“王泰,你这是要做什么?”

王泰轻轻笑了一声,拍了拍张元平的肩膀。

“我要你做山东总兵,我不想山东的海防,落在刘泽清这些宵小之辈手里。到时候挥军北上,我想有海军协同作战,对付东虏大军。你,能明白吗?”

张元平惊讶地点了点头。根据王泰一贯的做法,他从来都是高瞻远瞩,未雨绸缪,从不打无准备之战。

看来,这一次,他又要别出心裁了。

“王泰,你的意思是说,洪承畴的大军凶多吉少?”

王泰既然是为以后的战事准备,那么他对朝廷在关外的重兵,是不报希望了。

“大军已经出关,也许战事很快就见分晓,你我拭目以待。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听我的去参拜周廷儒。济南总兵,怎么也没有山东总兵听起来舒服。”

王泰哈哈大笑,张元平也被他情绪所感染,笑了起来。

“不过,见了周廷儒,千万不要提到我。朝堂里面,最怕的就是结党营私,千万不能出了娄子!”

张元平离开,王泰坐了下来,眉头紧皱。

关外的战事,让他实在是忧心忡忡。

数骑绝尘而来,马上骑士满头汗水,到了跟前翻身下马。

“王大人,兵部公文,让你即可统兵北上,出兵关外!”

王泰心头一惊,“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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