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二年(1643年)八月,陕西、西安城、秦王府。

虽然经历了年初的王府被抢事件,但半年过去,秦王府又热闹如昔,恢复了往日的生气。

尤其是这几日,正是陕西乡试,秦王朱存极委托主持陕西乡试的督学大臣毛汲,从前来应考的陕西士子中,为秦王府的郡主挑选一位郡马。

原秦王,也就是现任秦王朱存极的兄长朱存机,他唯一的女儿朱妙婉年当及笄,就要奉旨完婚。

秦王府的郡主,皇家的旨意,毛汲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在陕西上千应考士子之中物色人选,终于选择了三原考生傅元希,作为郡主的郡马。

“大王,这就是三原考生傅元希,年方二十,家境殷实,未有婚娶、媒妁之言。”

秦王府正殿,毛汲带着傅元希,正在向高座上的秦王朱存极行礼。

“果然是姿容隽秀,一表人才!”

朱存极仔细打量了一下傅元希,微微点了点头。

“谢大王谬赞!”

傅元希忐忑不安,赶紧向朱存极行礼。

自从被选中郡马,到进入秦王府,经王府宦官看相、玉尺量手掌、画像等一系列繁琐的程序后,被告知王府礼仪,直到秦王朱存极点头,傅元希惴惴不安的心,才平静了下来。

以他的资质,他深知,若是要凭本事科举取士,无异于痴人说梦。再加上陕西天灾不断,流寇猖獗,科举取士者更是少之又少。

若是娶了郡主,荣华富贵,衣食无忧,毕生都有宗禄,少奋斗到老死,这种好事,求之不得。

更不用说,相传秦王府郡主明艳风流,有倾国倾城之貌,如能成为其入幕之宾,人财两得,岂不是好处占尽?

“毛大人,你办的不错,本王多谢了!”

朱存极那里知道傅元希的小九九,向一旁的毛汲拱拱手。

“不敢,不敢!”

毛汲赶紧谦让,心里却是暗骂。虽是朝廷旨意,自己一番上下奔走,看样子,连个辛苦银也没捞到,这朱存极吝啬之名,果然是名不虚传。

“杜博士,你推算一下择吉花烛的吉日,为郡主和郡马完婚,本王也好上报朝廷。”

府里的钦天博士赶紧上前领命。

“辛苦诸位了。”

朱存极挥了挥手,毛汲和傅元希等人退了出去。

“尹校尉,郡马府选好了吗?”

“回大王,郡马府就在鼓楼东,是先王早就选定的,已经打扫干净,误不了郡主的大婚。”

尹校尉的话,让朱存极冷冷哼了一声,随即摇了摇头。

“我这个侄女,眼里只有她死去的父亲,我这个叔父,在她眼里是一文不值。以后大家各走各路,最好老死不相往来,再也不见。”

“大王,郡主的性子要强,怕就怕郡主瞧不上郡马,到时候要闹出麻烦。”

想起朱妙婉的性子,尹校尉有些头皮发麻。

“自从她爹没了,你没有发现,她已经老实多了吗?”

朱存极一脸的意兴阑珊,仿佛谈论的是漠不关心的路人。

“往日里刁蛮任性,以后可就没这么便宜的事了! ”

他看着尹校尉,冷冷道:“听人说,她不是心里面不是有那个王泰吗。你去,把选郡马和择吉花烛的事情告诉她,看她是怎样?”

尹校尉心头一惊,赶紧点头。秦王朱存极对自己孤零零的侄女都是这样,实在是令人心寒。

“那个王泰,现在怎么样了?”

莫名提到了王泰,朱存极的脸色,又阴沉了下来。

“大王,王泰如今是河南都指挥使,位高权重,垦荒赈民,至于其它的,小人就不知道了。”

尹校尉的话听在耳中,朱存极微微冷哼了一声。

“王泰在河南清丈屯田,大开杀戒,得罪了整个河南省的乡宦世家,便是宗室也不能幸免。追回来的军屯银两,光是上贡给朝廷的,就是30万两! 丧心病狂,丧心病狂啊!”

他是藩王,朝廷的邸报会优先送达,自然比尹校尉知道的多,问尹校尉,也是话到嘴边,信马由缰。

“30万两银子!”

尹校尉大吃一惊。王泰出手如此大方,君王看重,看来以后越来越难对付了。

“就是不知道,抢掠王府的,到底是不是王泰的部下?”

朱存极幽幽一句,话语里的怀疑,不言而喻。

“大王,你是怀疑,抢劫王府,是王泰的部下干的?”

“我也不敢确定。不过,除了王泰,谁有这么大的胆,谁有这么大的实力?”

朱存极沉吟道:“流寇李自成部被打的几乎全军覆没,现在也没有音讯。张献忠这些人又都归顺了朝廷。我实在想不出,谁有这么大的实力?”

尹校尉点了点头,一阵后怕。要真是王泰的部下,要是那晚他们大开杀戒,自己脑袋可就搬家了。

“大王,话虽这样说,但没有真凭实据。再说了,王泰如今是朝廷大员,要想扳倒他,恐怕没那么简单。”

尹校尉的话,让朱存极沉思片刻,才继续了下去。

“让那些御史、给事中们闹一闹。本朝风闻奏事,弹劾王泰,还不是易如反掌。再说了,如今朝堂上恨王泰的大有人在,咱们点个火就行。”

朱存极眼中的恨意满满。不管是谁抢了他的银子,他都要

秦王府、后花园中,花草繁茂,树木高耸,园中各色牡丹虽已是残花败枝,但菊花竞吐嫩蕊,香气袭人。再加上枫叶红色一片,犹如燃烧的火焰,让人徜徉其中,陶醉不已。

此刻的朱妙婉在曲径中漫步,黄叶从路旁高大的树上飒飒落下,满地堆损,路两旁的枯草地上,落叶无数,她脚踩在枯叶之上,发出沙沙的响声,缓缓向前。

容颜娇艳,身材修长,锦衣华服,看去雍容华贵、艳光四射,让人自惭形秽。

但仔细打量,她眉头紧皱,无精打采,似乎忧心忡忡,失去了往日的快乐。

“郡主,外面天凉,不如咱们回去吧。”

一阵冷风吹过,落木萧萧而下,贴身侍女赶紧上前,轻声劝道。

“秋雨,你说,我们宗室的女子,都要接受这样的命运吗? ”

朱妙婉微微一笑,眼神里的凄楚,让侍女心头一颤。

“听李古他们说,郡马是陕西有名的才子,名门之后,人长的仪表堂堂,十分的俊朗。郡主,你就放心吧。”

秋雨见郡主依然是愁眉紧锁,便说一些宽心话,来安慰她。

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富贵安康,无忧无虑,这样的日子还不满足,真不知道郡主是怎么想的?

“面都没见过,算什么姻缘。何况……”

何况什么,朱妙婉心中明白。自从见了王泰,见了他的所作所为,她心里面,就再也容不下别的男人。

走到一处凉亭中,朱妙婉停了下来,她在石几上坐下,看着路旁的几树红叶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秋雨,你有那个人的消息吗?”

朱妙婉忽然轻声开口,面色微红,秋雨心知肚明,暗暗摇头。

一见王郎误此身,看来,郡主对王泰还是念念不忘。

“郡主,王泰去了河南,担任河南都指挥使。奴婢派人问过他的家仆王国平,王泰在河南清丈屯田,大刀阔斧,比孙传庭在陕西时更加疾风骤雨,得罪了整个河南的世家望族,就连福王、周王等宗室对他也是大为不满。也不知道,他在河南,还能不能呆下去?”

朱妙婉惊讶地抬起头来,看了侍女片刻,微微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叹息。

“别人干不成的事,王泰能。他那样的人,天生就是要做大事的。”

秋雨惊讶地看着眼前的郡主,父死境迁,人情冷暖,往日的飞扬跋扈消失不见,仿佛是一夜之间,刁蛮任性的朱妙婉长大了。

“郡主,王泰嫉恶如仇,做事不计后果。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河南也不是陕西,他这样快意恩仇、任意妄为,难免会有人报复!”

郡主轻描淡写,秋雨却一下子急了起来。她是普通军户出身,对王泰的所作所为,难免会有好感。

“秋雨,你急什么,咱们又不是他的……”

话到嘴边,想起自己身不由己的姻缘,一无是处的少年时代,朱妙婉的神情,又黯然了下来。

“郡主,你还是忘了王泰,想想自己的婚事吧。再过一个月,你可就要离开王府,和郡马成亲了。”

朱妙婉一愣,不由得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秋雨。

“郡主,你虽是金枝玉叶,有时候还不如普通女子,她们有些人,还可以选择自己的夫婿。不过,全天下的女子,都希望自己是郡主,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一生无忧。”

“秋雨,你说的是,我这样的宗室女子,生来锦衣玉食,婚姻上却是身不由己。天下的好事,不能让我一个人占尽。”

她沉默了一下,忽然问道:“王泰成亲了没有,他那个表妹……”

“王泰的表妹吴萍萍,和他的仆人王国平订婚,王泰至今还没有成亲,仍然是单身一人。”

秋雨的话,让朱妙婉的心“噗通”跳了起来,人也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湖面上,忽然有琴声传来,宛转悠扬,紧跟着歌声轻柔,让人沉醉。

“这是谁作的词?”

朱妙婉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颤抖。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郡主,这首?浣溪沙?,听说是王泰所做,是写给孙传庭的女公子孙世馨的……”

“孙世馨情形如何?”

朱妙婉心酸至极,下意识问了出来。

秋雨怜惜地看着朱妙婉,低声说道:

“孙传庭的女公子孙世馨,听说已经完婚了,嫁给的是那个叫武大定的总兵。”

朱妙婉的心里宽慰,又有几分失落,不过,整个人似乎都变的神采奕奕起来。

“郡主,你可不要干傻事啊!”

看到朱妙婉精神焕发,秋雨心里莫名地一惊,脱口而出。

“干傻事? 我命由我不由天!”

朱妙婉一瞬间恢复了往日的鬼马精灵,她脑子里,迅速地盘算了起来。

“郡主……”

秋雨的话,被朱妙婉皱着眉头,摆摆手阻止。

“秋雨,你别插话,让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秋雨心头忐忑,朱妙婉胆大妄为,什么样的事她做不出来。一旦出手,必定是石破天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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