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丈田亩,开垦荒地,从一个多月前,新任的河南都司指挥使王泰上任之日起,这些事情就已经开始了。

对于可能遭到既得利益者们的反扑,王泰也是早有预估。追回被侵占的屯田,相当于从他们身上割块肉下来,他们不疼、不跳起来反对才怪。

当年孙传庭经略陕西,清丈田亩,已经是怨声载道,不过,孙传庭位高权重,乃是一省巡抚,比王泰一省都指挥使的职位,可是要高上许多。

孙传庭都不能彻底解决的事情,他王泰凭什么马到功成?

凭的是心狠手辣、手里有兵!

天色蒙蒙亮,睢州城南,李家庄,田地里,杂草丛生,麦子稀稀拉拉,有一块没一簇,麦穗干瘪,长在龟裂的田地上,一亩也不知能产下几斤粮食。

忽然,人声、脚步声、吆喝畜生声此起彼伏,打破了清晨的宁静,田间地头热闹了起来。

吆喝声中,牛马拉犁向前,一片片土地被翻开,却是一色,河南大旱,田地已无往日的湿润。

高耸的井架周围,号子声中,碓板和铁锉一起下坠,一起一落,连续不断,岩石纷飞,显然正在锉透地下的岩石。

打深井的流程,和陕西垦荒时打深井一样,这些个工匠,也都是从陕西带过来的熟手。

“加把劲,今天就能把岩石打穿了!”

“快,转动碓环,继续锉孔!”

河南大旱,河水干涸,这地下水,似乎有办法解决田地无法灌溉的问题。

田野间人头攒动,人声鼎沸,人来人往,一片繁忙景象。随着睢阳卫垦荒种田,每一天,每到一地,都会有无数的百姓加入,农夫、军户、佃户,各色人等,应有尽有,睢阳卫也是来者不拒。

反正要开垦的田地多的是,一千人不少,一万人也不多,到了夏耕,能垦多少就是多少,赶不上夏耕的,可以种植蔬菜之类,以备秋耕。

“朱子顾,你说咱们从褚太初那里逃出来,不会有事吧?”

郑二狗一边清理着犁头,一边向一旁正在清理田间杂草的朱子顾问道。

朱子顾抬起头来,眼睛向着四处看了看,见田间没有什么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二狗,怕什么,高二他们从范家跑了出来,不也是平平安安吗?你看那些个官军,一个个凶神恶煞的,谁敢到这里闹事!”

朱子顾的话,让郑二狗心里缓了一些,但仍是忐忑不安。

“咱们是褚家的佃户,一旦褚家找上门来,这些军士,会不会不管咱们?”

郑二狗的话有几分道理,官军不会因为自己这些草民,而和地方乡宦交恶,朱子顾也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天知道,过一天是一天吧,最起码能吃顿饱饭。”

半天,朱子顾才吐出一句话来。

“还是小心点,要是被褚太初逮到,咱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家里人也要受到牵连!”

想起褚家的势力和凶狠,郑二狗心里的焦虑又深了几分。

“二狗,要不是家里人饿的慌,咱们又怎么会这样! 这狗日的世道!”

天色大亮,官道上人来人往,许多当地百姓也都出来耕作,更有许多闲人夹杂其中,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想不到这卫所,又要热闹起来了!”

“官军做的好,这下可有那些禽兽好看的了!”

“那些恶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

百姓闲人们正在七嘴八舌,远处官道上尘土飞扬,无数壮汉手持刀枪棍棒,前面十几个骑马的更是飞扬跋扈,一行人气势汹汹,向着正在田间劳作的百姓们冲来。

“褚家的人来了!”

“还有范家的人!”

河南四大凶的家丁出马,官道上的人们纷纷让道,赶紧避开这些气势汹汹的恶人们。

“兄弟们,就是睢阳卫的这些家伙要来抢咱们的田地,把他们全赶走,要不然,咱们以后吃什么喝什么!”

前头的马匹上,一名粗壮汉子大声呐喊,满脸的横肉颤动,眼光狰狞。

“卫所一纸破公文,就想要咱们的田地,这不是扯淡吗?”

“在这睢州,还有人敢太岁爷头上动土,干他狗日的!”

壮汉周围的几个骑士个个义愤填膺,蠢蠢欲动。

壮汉点点头,眼睛转到了另外一边。

“范豹兄弟,今天咱们就给这些狗日的一点颜色,你说怎么样?”

骑士们的议论,壮汉的话语,让另外一匹黑马上,一个头上缠着网巾,身披麻衣的瘦长汉子眼神凶狠,透露着一片血红。

“褚虎,你不用激我! 一会你瞧好了,看我会不会手下留情!”

范豹眼睛看向了远处的人山人海,缓缓拔出刀来,眼神同样狰狞。

“兄弟们,抓回逃窜的佃户,要是有人阻挡,给我往死里弄!”

“大哥说的是,卫所这些官军,他们凭什么开垦咱们的田地,挖走咱们的佃户?”

“这些狗日的敢对范大人下死手,咱们今天就给他报仇雪恨! 让这些狗日的官军知道,我们范家人不是好惹的!”

范豹周围的几人,显然是归德府范家的人,他们口中的范大人,就是被王泰当堂格杀的范华民了。

范家侵占的卫所屯田,没有两千顷,也有一千五六,对于这些横行乡里的乡宦来说,只有他们横行霸道,那有人敢来欺负他们。

更不用说,范家的重要人物、宣武卫指挥使范华民被杀,屯田要被收回,佃户纷纷逃离。

再不反击,他们就在这河南地面上混不下去了。

“抓回佃户!”

“打死狗官军!”

范豹、褚虎们一马当先,家丁们附和着举起刀枪,发出阵阵怒吼,尾随在后,向着田野里忙活的人们冲去。

“你们快停下,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褚虎范豹们带领家丁们如狼似虎,正在田头负责巡逻的沈秋雨赶紧带人迎了上去。

这些人个个面色狰狞,气势汹汹,一看就是来者不善。即便沈秋雨经历过济南城之战,心里也是一沉。

“干什么,老子是来杀人的!”

范豹马不停蹄,上前就是一刀,搂头盖脸,狠狠劈下。

沈秋雨大吃一惊,闪身避开,却被旁边的褚虎挺枪刺在肩膀,登时就是鲜血淋漓。

范豹又是一刀,正中沈秋雨背部,伤口深可及骨,沈秋雨闷哼一声,摔倒在地。

后面几个军士反应过来,纷纷挺枪在手,刺伤刺死了十几名家丁,却被后面涌上的大队家丁们刺翻砍翻在田间,很快就是血肉模糊。

“把那些佃户全部都抓起来!”

范豹、褚虎们大声呐喊,指挥着家丁们冲进了目瞪口呆的人群中,开始在田间搜查四处逃窜的佃户。他们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嚣张跋扈,田地间一片鸡飞狗跳,乱糟糟一团。

田间地头,成千上万,所有忙活的百姓都是停了下来,他们寂静无声,一起看着眼前的景象。

范家、褚家,健仆数千,家大业大,朝中根基颇深,横行乡里,无恶不作,和他们作对的人,或死或伤,谁敢和他们做对?

地头上,血肉模糊的几具尸体,可怜了那几个惨死的卫所军士!

没有多久,垦荒的百姓之中,那些个褚家范家的佃户们,纷纷被抓了出来,黑压压一片,跪满了田间、官道,足有上千人之多。

褚虎缓缓打马向前,对着一名骑士低声说了几句,那人下马,带着家丁,从跪着的佃户人群中,揪出了十几名佃户来。

“你们都听好了,朱子顾,高振邦几个煽动佃户逃离,罪不可赦!”

褚虎对着田间满满的一地百姓,脸色铁青,眼神凶狠。

“今天老子就要在这里,砍了他们的狗头,看以后谁还敢私自逃离!”

田地间,所有的百姓都是心里一寒,光天化日之下,他们就要对这些无辜的可怜人下手了。

“褚虎,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你会有报应的!”

“来吧,杀了老子吧!你们这些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饶命啊!饶命啊!小人以后再也不敢了!”

佃户们反应不一,大多数人破口大骂,慷慨激昂,也有少数人磕头求饶,在死亡面前吓破了胆。

“动手!”

褚虎摆了摆手,冷冷一句,立时有家丁上去,手中钢刀恶狠狠砍下,登时就是人头滚滚,血流满地。

“娘呀!”

百姓中有些胆小者,看到血淋淋的场面,吓的屁滚尿流,惊叫声一片,有人直接吓晕了过去。

“给老子去,把这些井架都毁了,井都填了!”

范豹看了一眼惶惶不安的一众百姓,大声呐喊了起来。

家丁们一声呐喊,正要闯过去动手,有家丁指着远处,大声喊了起来。

“大哥,有官军!”

范豹、褚虎们都是一惊,抬起头来,和众人一起,向着官道上看去。果然,有数百官军正在跑步前来。虽然只有百人,但队伍齐整,刺刀雪亮,犹如千军万马一般。

“准备迎战!”

“准备!”

范豹和褚虎都是面色凝重,大声呐喊了起来。

家丁们赶紧列阵,握紧了手里的刀枪。旁边的百姓纷纷躲开,生怕殃及池鱼。

“立正! 列阵!”

到了家丁们的阵列前五六十步,郑二大声呐喊,军士们一起停下,很快排列整齐,形成整齐的三排,阵列蔓延到了田间。

“准备!”

郑二大声呐喊,军士们一起取下肩上的火铳,开始装填弹药。

接到禀告,说是有人闹事,他急忙带人从睢阳卫出来,结果还是慢了一步。

“兄弟们,冲过去,杀了这些狗日的!”

范豹大声怒喝,和褚虎一起,带着嗷嗷叫的家丁们,迎头冲了上去。

“准备!”

“瞄准!”

“射击!”

郑二一声令下,前排的火铳首先开火,紧跟着火铳声不断,大阵缓缓移动,军士们不断上前,田间地头,硝烟弥漫。

马上的家丁们首当其冲,纷纷落马,褚虎一马当先,被排铳打的满身血窟窿,栽于马下。范豹马匹被打翻,虽然侥幸没有当场毙命,却是腿部受伤,站不起身来。

火铳兵不断扳动叩机,家丁们一片片被打翻在地,他们鬼哭狼嚎,很快调头四处逃窜,犹如丧家之犬。

郑二上来,看到沈秋雨几人血肉模糊的尸体,不由得心头一紧。

“你这狗贼,你也敢杀我兄弟!”

军士们押着受伤的范豹上来,郑二站起身来,顺手重重一刀,褚虎斗大的头颅立刻飞了出去。

“把这些狗贼的脑袋砍下来,祭奠兄弟们的亡灵,看谁以后还敢叫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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