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巡抚衙门出来,孙枝秀和王泰主仆一路同行,几人来到孙枝秀家里,孙妻见是王泰,也是殷勤款待。

“哥哥,你这家里,收拾的可真不错!”

王泰看孙枝秀家里几个仆人,家具都是暂新的黄花梨,织毯字画,瓷器精美,再加上美酒佳肴,红烛高照,不由得赞叹道。

“还不是亏了你王兄弟!”

孙妻给王泰二人倒上酒,在一旁笑呵呵说道。

“要不是开粮店,卖火炉蜂窝煤,我们还不是家徒四壁。兄弟,嫂嫂这里多谢你了!”

“自己忙活去,哪里都有你插嘴的地方!”

孙枝秀摆摆手,孙妻笑呵呵地走开。

“兄弟,你嫂嫂说的是,哥哥我多谢你了,先干为敬!”

孙枝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王泰也跟着陪了一个。

“要是没有哥哥,这粮食生意在西安城也铺不开,哥哥当之无愧。”

王泰的话,让孙枝秀哈哈大笑起来。

“兄弟你什么都好,人也仗义,就是太客气!”

他黑脸通红,满不在乎地说道:“秦王府的那些皇亲国戚,他们也就是在老百姓面前耍耍威风,想要和我秦军的兄弟叫板,借他一个胆!”

王泰嘿嘿一笑。这些个军中悍将,全都是亡命之徒,皇帝都不会放在眼里,更何况没有实权的地方藩王。

王二在一旁只顾吃喝,也不插话。

“哥哥,今日在巡抚衙门后院,你怕是故意为之吧?”

王泰的话,让孙枝秀又是哈哈一笑。

“兄弟,不瞒你说,听说你是年少有为,孙夫人便让我拉你过来看看。况且,哥哥我也想成人之美。”

王泰微微汗颜,摇头道:“巡抚大人的千金,岂是小弟能够高攀得上? 这件事,还是到此为止吧。”

孙枝秀拉他过来,果然是另有所图。孙世馨虽然不错,但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叫他如何下得去手?

“大小姐才貌双全,我可不想他人捷足先登!”

孙枝秀黑脸一板,似乎对王泰有意避让,很不满意。

“我可有绝密消息,你的那个死对头武大定,已经向抚台大人提亲了。”

“武大定?”

王泰苦笑道:“武大定向抚台大人提亲,这是他的事情,似乎和小弟没有关系。我们俩个人的恩怨,还是自己解决。”

“你呀,果然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算我是白为你操心了!”

孙枝秀没好气地看了一眼王泰,摇了摇头。

“武大定长袖善舞,颇得抚台大人的器重,他要是成了抚台大人的东床快婿,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王泰思虑片刻,诧异道:“武大定出身草莽,又是归附之人,抚台大人名门望族,他会答应武大定的提亲吗?”

“旁人或许不会,但抚台大人轻士而亲卒,与常人性格迥异,这也是孙夫人想要撮合你和大小姐的缘故。”

孙枝秀的话,让王泰恍然大悟。看来孙传庭和妻子在女儿的择偶问题上意见相左,孙夫人这才想起了自己。

可怜天下父母之心。不过,在王泰看来,孙世馨性格倔强,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主张,恐怕孙传庭夫妇左右不了她。

“公子,我看孙大小姐不错,长得跟画里的人似的,你就从了她吧。”

一直只顾吃喝的王二,忽然冒出一句话来。

孙枝秀哈哈一笑道:“看来,王二都比你看得清楚,你还是早做打算吧!”

王泰嘿嘿一笑,轻声道:“大小姐虽是女子,却是慷慨激昂、性烈如火,以我看来,婚姻大事,她一定会自己拿主意。”

孙枝秀咽下口中的食物,点了点头道:“王泰,这话你说的不错! 不过,旁观者清,我可是看得清楚,大小姐虽然性格倔强,但要看对谁。到了你王泰身上,那是百炼钢化作绕指柔,柔情似水呀!”

王二也是大声道:“孙将军说的是! 孙大小姐一看到公子,脸色发红,眼睛里面都是欢喜。她一定是看上公子呢!”

孙枝秀大喜,赶紧道:“事不宜迟,王泰,你要是愿意,咱们明天就去提亲,节前就把这事定了。你觉得怎样?”

“哥哥,慢慢来,稍安勿躁!”

王泰一阵头大,赶紧转移了话题。

“哥哥,这些事以后再说,咱们喝酒!”

“来,喝酒,喝酒,哥哥提前恭祝你佳节快快乐乐了!”

“同喜同喜!”

几人觥筹交错之下,王泰话题东引,自然扯到了孙传庭和当前的战事身上。

“孙大哥,抚台大人一向可好?”

“一大堆事情,大人也是焦头烂额。”

孙枝秀摇摇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大人剿贼势如破竹,又有什么烦恼事情?”

“前几个月,陕南的石泉、汉阴失陷,兵部指责大人不肯发兵相救。大人牛脾气上来,提出陕南与关中不能兼顾,需要另设巡抚,说要是朝廷无人,自己愿意就任,陕西巡抚可以另选他人。”

王泰大吃一惊。孙传庭如此负气,以硬对硬,置朝廷众臣于何地,天子颜面何在?

“大……哥,那朝……廷是如何回复?”

震惊之余,王泰结结巴巴地问道。

“朝廷倒是没有说什么,不过大人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长吁短叹,说他什么“性本痴忠,忌当路者众”。以哥哥看来,朝廷恐怕对大人早有怨言,否则大人也不会这样发愁。”

王泰轻声叹息,放下了手上的酒杯。

看来,孙传庭也知道自己性格上的缺陷,但他却恃才傲物,不肯作出改变,这恐怕也是性格使然。

“兄弟你有所不知,杨阁部如今是皇上的宠臣,大人偏偏和他尿不到一壶。几次三番,大人和杨阁部在政事上意见不一,哥哥我猜,他二人已经是势同水火,难以调和了。”

历史上相传,孙传庭和杨嗣昌之间的不和,根源在于战略上的分歧。杨嗣昌坚持“四正六隅,十面张网”,其中“陕抚断商、雒”当一面,是关键环节。而孙传庭不以为然,认为“向来贼势张则四出,困则归秦,贼之地利在秦明矣”,“贼将踞全秦为窟穴,而四面六隅几为空张之网”,多次公开反对杨嗣昌的主张。

正所谓,有才之人必有性格,杨嗣昌刚愎自用,孙传庭负气要强,两人明争暗斗,杨嗣昌感到孙传庭难以节制,孙传庭则反感杨嗣昌处处掣肘。

历史上,二人结怨日久,孙传庭进京入狱,虽然主因在崇祯皇帝,但与阁臣杨嗣昌也有着必然的关系。

“孙大哥,你有空时,也多劝劝大人,让他不要意气用事,以免误了国事。”

王泰满嘴的苦涩。大明王朝,就是毁在了一次又一次的内斗当中。

“兄弟,大人的性子怎样,想必你也是知道一二。”

孙枝秀摇了摇头,苦笑一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大人要是性子软一些,也不至于谁都得罪,在官场上寸步难行。”

孙枝秀的感慨听在耳中,王泰也是默然。孙传庭要是性格软绵,清屯追饷的事情,估计也难以成功。

“大人和洪督师之间,相处的如何?”

想起了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洪承畴,王泰忍不住又开了口。

“大人在军务上,总是急进,并不把开罪同僚当成一回事。洪承畴喜城府极深,待人接物,宽厚谦让。你说,他二人能够怎样?”

孙枝秀喝的面色通红,许多话也是毫不隐瞒。

“朝廷考虑大人兵力单薄,把洪督师麾下的甘肃镇兵二千余人拨给大人调度。大人大刀阔斧,裁汰军官三十一人,兵丁四百多,说是精简队伍,减少开支。你说说,洪督师心里能舒服吗?”

孙枝秀摇摇头,很是无奈。

“月前,洪督师传来军令,他入蜀追剿李闯流寇,安排大人在商雒一带堵截,结果李闯从陇南逃脱。大人对此意见不同,上疏皇帝辨明此事。你说说,洪督师心里会怎么想?”

王泰频频摇头,心头震惊。

孙传庭如此不留余地的负气做法,碰上宽宏大量之人,或许可以相安无事,但是本朝阁臣杨嗣昌,还有皇帝崇祯,都是刚愎自用,个性自负之人,一番碰撞之下,国之不幸。

洪承畴虽然隐忍,城府极深,也不太会迁怒于人,但此人膝盖太软,王泰倒并不怎么担心此人对孙传庭掣肘。

“大人如此负气要强,朝堂上又没有人遮掩,士大夫争斗不休,非国家幸事,我大明忧患重重啊!”

历史上清军入塞,攻破济南城,纵横数千里,烧杀抢掠糜烂无数,连济南的藩王都未能幸免,崇祯帝大怒之下,连山东巡抚在内的大小官员四五十人。

在这个节骨眼上,孙传庭竟然撂挑子,以身体原因要求致仕,自然会令崇祯帝暴跳如雷,被投入大牢完全是咎由自取。

孙传庭下狱,虽然说,其中可能有杨嗣昌向皇帝打小报告的原因,在在此国难当头,强敌环伺的局面下,负气要强,以辞职表达不满,又置国家大事于何地?

孙枝秀看着王泰,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王泰,你一介武夫,这些官场上的事情,还是少碰。你整天忧国忧民,搞得跟抚台大人一般,你累不累呀?”

王泰也是哑然。自己一个乡间草民,皇帝和大臣之间的事情,又岂是自己能左右。

“兄弟,莫谈国事,来,喝酒!”

孙枝秀举起了酒杯,却是暗暗心惊。

这位仁兄还真是忧国忧民,难怪抚台大人对他如此看中。这样看来,他走上仕途,只是迟早,也许有一天,自己还要唯其马首是瞻。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来,饮酒!”

王泰也是举起酒杯,三个人“咣当”一声碰在一起。

“兄弟,要不你晚上就歇在我府上,明天一早再回去?”

“哥哥,我还有些事情要办,咱们过了节再聚!”

几个人出来,来到院子里,看看周围没人,孙枝秀凑近王泰的耳朵,低声说了几句。

“哥哥,多谢你的提携!”

王泰郑重其事,肃拜了一下。

“兄弟,先别那么高兴,八字还没有一撇。这都是抚台大人的意思,他器重你,你好福气,就回家等着听好消息吧。”

孙枝秀抛下一句话,送王泰二人出了家门。

“公子,孙将军说了什么,是不是好事?”

“也许,我就要做官了。”

王泰抛下一句,他眼睛看着满天的雪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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