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巡抚衙门,后园之中,细小的雪花飘落,轻柔无声,落在地上倏忽不见,雪花慢慢变大,地面开始变白。

“……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灯火阑珊处……”

孙世馨手里捧着书卷,眼光却没有停留在上面,她喃喃自语,良久,才叹息了一声。

灯火阑珊处的意味,众里寻他千百度的心情,自怜幽独,伤心人别有怀抱,正如现在的自己。

“笑语盈盈暗香去。小姐雪中踏步,不是寻梅却是赋词,但须笑语盈盈,才能应情应景。人生没有不散的宴席,正如灯火阑珊处,都是无奈之味。”

忽然,有一个男子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孙世馨一惊,转过头来,看到一个英挺的男子,雪花飘舞之中,好似也在园子里漫步。

“你也喜欢辛稼轩的词?”

本来想问男子是谁,但看到他脸上爽朗的笑容,笑时露出的一排整齐的雪白牙齿,孙世馨心里一动,马上换了个问法。

“壮岁旌旗拥万夫,却将万字平戎策,换作东家种树书。辛弃疾英雄豪杰,壮志未酬,引为平生之恨。小姐吟诵这一首?青玉案.元夕?,在下也是极为欣赏。但要说最慷慨激昂者,却是哪一首?破阵子?,读之往往让人热血沸腾,不能自已。”

面对眼前人淡如菊的少女,王泰收起了内心的惊讶。他最喜欢的词家便是辛弃疾,对辛词可以说是推崇之至,尤胜苏词。

更何况,眼前的少女亭亭玉立,风华已现,虽然还未成年,但却让人暗自惊艳,心情舒畅,这也激起了他内心的一阵骚动。

在美丽的女子面前,几乎所有的男子都想卖弄一番,不管是欣赏还是别有用心。

“内忧外患,国事艰难,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这倒是应情应景。”

想起为国事操劳,白了两鬓的父亲,孙世馨下意识点了点头。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一场大雪,不知遮盖了多少人的伤痛,又掩盖了人世间数不胜数的悲欢离合……”

看着漫天的雪花,突然想起那些原野间断垣残壁和窝棚里艰难度日的百姓,王泰不由得心中感伤,自顾自说了出来。

“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你出口成章,这样说来,你也会赋词了?”

孙世馨心中怦然一动。眼前的男子,似乎有些故事,也有些才华。

“我……”

王泰苦笑一声,这个时候,似乎不是舞文弄墨的时候。

“畏畏缩缩,怎么,你不敢了?”

王泰刚想再推辞,看到少女眼中的傲意,不由得脱口而出。

“小姐,请问可有笔墨?”

“你现在就写?”

孙世馨眼中的惊讶更甚。

这人难道是要现场临书? 他难道真的以为,自己是七步成诗的曹子建不成?

下人拿来笔墨,王泰思虑片刻,想起了自己两世为人,孤苦伶仃,那世的亲友还在痛苦煎熬,王泰定定神,就在后园阁内的石几之上,写了起来。

孙世馨收起惊讶的目光,看到王泰的前几下笔划,不由得“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王泰不由得一愣,诧异地看了孙世鑫一眼。孙世馨虽然止住了笑,但眼睛里面的笑意,却是显而易见。

王泰心头愕然,眼睛看向自己所书,恍然大悟。自己这笔法,后世无所事事,整日里关起办公室门来,练了三四年,不会这么不入流吧?

他可是记得,自己曾经给几个下属、村主任、学校等留过墨宝的。

心头虽然狐疑,王泰还是定神写了下去。

孙世馨也是收起笑意,眼睛随着王泰笔走龙蛇,震惊之余,慢慢读了出来。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问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即便是抄袭,王泰也是脸不红,心不跳,写完了,他放下了纸笔,在孙世馨的目瞪口呆之中,笑了一笑。

“班门弄斧,还望小姐不要见笑。”

“你……”

孙世馨拿起纸张,轻声读着,眼圈一红,眼泪不由自主流了下来。

“你这人……只怕是自哀自怨,自问自答。你有怎样的伤心事……又怎能作……出这样幽怨的佳句?”

孙世馨说话时,想着这些诗句,泪水簌簌,不断滑落,难以自抑。

这人,他怎么会有如此的心伤?

他定然是伤了自己,却也伤了别人。

王泰见孙世馨楚楚可怜,想要上前安慰,却又觉得唐突。

“你等一下,这词真是你所做?”

孙世馨抬起头来,忽然问道。

“千真万确,确是在下所做!”

孙世馨擦干脸上泪水,看着王泰,忽然破涕而笑。

“不会是你做的,你这么年轻,没有这样的伤心事!”

“小姐,世间之事,光怪陆离,说出来也没人相信,还是不说的好。”

自己的经历,说出来恐怕无人相信。还是不要说,以免让人以为自己是神经病。

“你这词自言自语,自怨自艾,自问自答,“断肠声里忆平生”之句,更是点睛之笔,令人潸然泪下。你才多大,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生感悟?”

孙世馨轻声说道,却是对词开始赏析起来。

“小姐,这是有感而发,不能……”

王泰心头一痛,编不下去。

他总不能告诉对方,自己是20岁的身体,40岁的心态和经历。

“要让我相信此词是你所做也很容易,只要你能重新另赋一首,我便相信了你。”

孙世馨擦去了几滴眼泪,重新又变得容光焕发,带着稚气的笑容,让王泰难以拒绝。

“天下动荡不安,诸事艰难,百姓流离失所,嗷嗷待哺,此情此景,你是不是要振奋些,不要自艾自怜,这才是男儿所为。”

王泰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微微点了点头。天下之大,他可真是小瞧了芸芸众生。

“兄台,我来给你磨墨!”

看王泰低头沉思,孙世馨赶紧来到石几旁边,自己磨起墨来。

脑袋里面快速闪过后世的那些诗词,王泰微微走了几步,心里有了主意。

“你又要七步赋诗?”

看到王泰来到桌前,孙世馨目瞪口呆。

“红袖添香,人生快事,不要说七步,三步足矣。”

王泰抓起笔,在纸上开始写了下去。

孙世馨目光迷离,她抬头看了王泰片刻,轻轻摇了摇头,眼光收了回来,放在了纸上。

王泰写完,放下手上的狼毫,孙世馨上前,看了起来。

“诗界千年靡靡风,

兵魂销尽国魂空。

集中什九从军乐,

亘古男儿一放翁。”

“亘古男儿一放翁,千古英雄无觅处,陆放翁得到兄台你如此嘉许,可谓是受宠若惊了。”

孙世馨收回目光,双掌轻轻一击,她看着王泰,诧异道:“兄台,你倒是奇才,七步便成佳句,堪比曹子建。不过,我想知道,辛稼轩和陆放翁,你到底更喜欢哪一个?”

王泰沉吟了一下,摇头道:“二位先贤都是热血男儿,却都怀才不遇。我大明内忧外患,动荡不安,在下只想成为自己,不想重蹈二位先贤覆辙,误了天下大事。”

“慷慨激昂,却不怨天尤人,说的好,小妹佩服!”

孙世馨忽然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姓王是不是?”

王泰看她巧笑嫣然,眼波流转,令人赏心悦目,也不由得开心。

“小姐怎么知道我姓王?”

“王泰之名,西安府人人皆知,又岂是小妹一人得知?”

孙世馨看着王泰,见他睁大眼睛看着自己,不由得脸上一红。

“王兄,你在咸阳地面上做下了惊天的大事,垦荒屯田,兴办学堂,兴旺百业,保一地平安,为国为民,剑胆琴心,小妹佩服之至!”

孙世馨施了一礼,王泰赶紧谦让。

“小姐谬赞,王泰有愧。”

“王兄,无需多礼。我大明就是繁文缛节太多,朝堂阉党作祟,空谈误国者比比皆是,士民尚武之风缺失,才使得流寇四起,区区东虏也敢欺凌中华。我爹说你练兵有术,是个人才,你不是这样的凡夫俗子吧?”

“我……”

王泰大吃一惊。原以为这位偶遇的女子是个温文尔雅的淑女,没想到她豪爽直率,却是个热血女子。

“敢问小姐尊姓大名?”

“王兄,你上次留给我爹的那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这句是残句。下句是什么,能不能也写出来瞧瞧?”

孙世馨眼睛含笑,心情似乎不错。

“你是抚台大人的千金?”

王泰吃了一惊。孙传庭温文尔雅,器宇轩昂,想不还有这样出色的女儿。

怪不得历史上孙传庭战死后,两个女儿都自尽,今日一见,果然是刚烈无比。

“小姐,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王泰一定如小姐所愿,抵抗外侮,毁家纾难,不负天下百姓。”

王泰岔开了话题,正色说道,脸色凝重,孙世馨立刻高兴了起来。

“王兄,一言为定。你还没有说,哪句诗的下半句是什么。是不是因为我爹是抚台之尊,你就诚惶诚恐,不知所措了?”

孙世馨似笑非笑,王泰脸上一红,微微摇了摇头。

“小姐,你小看了我王泰。”

王泰沉声道:“那两句只是残句,没有整章,当时抚台大人重压在旁,哥哥我情急之下,只是偶得佳句而已。”

“原来又是七步成诗!”

孙世馨轻轻一笑,欠身施了一礼。

“王兄天纵奇才,小妹鲁莽,只是开个玩笑,还望你见谅。”

王泰赶紧回礼。这孙世馨不愧是名门之后,还未成年,举手投足,却已是大家风范,让他不由感慨孙氏的门风。

大雪纷飞,漫天飞舞,天际一片白茫茫,王泰看孙世馨身材纤细,似乎弱不禁风,不由得担心道:“孙大小姐,天寒地冻,北风凛冽,你不冷吗?”

“今日见了你王兄,如沐春风,那里还有半分的寒意!”

孙世馨摇摇头笑道:“况且,天降大雪,此乃祥瑞,明年的庄稼,肯定会是大丰收,百姓能吃得饱,我这心里也是快乐!”

王泰被她的乐观情绪所感染,也是心情舒畅。人生心里快乐,人生苦短,尤为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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