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二十年,丁亥年,四月,京师,紫禁城。

江南春暖花开,百花争艳,但京城依然是寒风呼啸,飞沙裹尘,即便是大半天,浓密的沙尘铺天盖地,遮天蔽日,城内长时间看不见东西,晦暗不明,白天像夜晚一样。

与糟糕的天气一样,北京城内人心惶惶。自年初开始,便有大量的人群南逃,数月不辍,以至于京师十室半空,官府懈怠,治安奇差,偷盗抢劫层出不穷。

吴三桂引领建奴攻陷山海关,天下震惊,通往关内的大道一片坦途,被建奴荼毒数次的京师及北直隶百姓,除了南逃,似乎并无选择。

百姓如惊弓之鸟,对于大明朝廷的文武百官来说,更是人心惶惶,但尚不至于惶惶不可终日。

而对于大明天子崇祯而言,勤劳国事、心力交瘁之下,终于病倒了。

雪上加霜的是,李自成攻占陇右,随后又占领了河西走廊,兵强马壮,其和朝廷大军之间,必是一场恶战。

河南已形同公然反叛,陕西战事再起,再加上山海关突告失守,朝中人心惶惶,许多人暗自嘀咕。

难道说,大明国的气数到了?

不止满朝文武百官如此嘀咕,即便是病卧在床的大明天子崇祯,也是暗自垂泪,心头惶然。

天下四分五裂,处处天灾人祸,难道说,这就是所谓的亡国之兆吗?

“吴三桂,好一个忠孝节义的吴三桂啊!”

身处乾清宫东暖阁卧榻之上,崇祯摇摇头,发出一声苦笑。

祖大寿、吴三桂,关外托付给这些豪门世家,当真是国家不幸。

大明臣子都是这般,贪生怕死,卖国求荣,这大明朝廷,还有救吗?

“朕承天御宇以来,二十年于兹矣!日在冰兢,思臻上理。东人方张,流寇又作,调兵措佝,实非得已之事。乃年年征战,加派日多,本欲安民,未免重累,朕之罪也。

贪官污吏乘机巧取,加耗鞭朴,日为尔苦,朕深居九重,不能体察,朕之罪也。

将懦兵骄,莫敢用命,焚灼淫掠,视尔如仇,朕任用非人,养毒致溃,朕之罪也。”

崇祯在病榻上叹息痛恨,引咎自责,旁边的一众大臣都是慌了手脚,纷纷上前劝慰。

“陛下,你得保重龙体啊!”

“陛下,保重啊!”

阁臣魏藻徳、谢陛、陈演,蒋德璟,兵部尚书陈新甲,礼科都给事中叶高标,兵科都给事中张绥彦,寺马都尉冉兴让等人,脸色各异,神色黯然。

主辱臣死,天子操劳,国事如此,他们这些人,新区也好不到哪儿去。

“朕御极二十年,国家多事,复遇饥荒,人皆相食,深可悯侧。近且流寇攻陷陇右,寇犯河西,肃王被害。夫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百姓与藩王不保,皆朕不德所致,真当愧死。”

崇祯侃侃而言,到动情处,一时声泪俱下。

“陛下,都是臣无能,请陛下责罚!”

“陛下,臣无能,请陛下降罪责罚!”

一众臣子纷纷引罪,跪了一地。

“陛下,此系气数,陛下不必自责!”

寺马都尉冉兴让跪伏于地,也是泪流满面。

“天灾不断,此气数所致,与陛下何干啊!”

阁臣蒋德璟连连磕头,垂泪不止。

“非是气数,乃是人祸啊!”

崇祯喃喃自语,忽然正色道:

“传朕旨意,调各路兵马倡义勤王,各项钱粮剿饷皆免,如再有私征滥派,定将严惩!一切不便于民之事尽行革去,以与天下更始。希望李自成等人伺隙反正,一概赦免其罪。天下事平之后,用贤治国,改革从前之败辙,与尔等维新。”

阁臣们面面相觑,一时无言,只顾磕头。

陈新甲心惊肉跳,朝廷到了如此地步,难道还要和建奴决一死战吗?

大明朝廷,如今可就只剩下孙传庭这一副家当了。

崇祯看了一眼面色各异的众人,暗自叹了口气。

革新变法,谈何容易,若是能推行下去,自己何苦和王泰翻脸,朝廷又怎会有今日之局面。

建奴夺了山海关,虎视眈

眈,如今这局面,已经是凶险万分。

去年召各地兵马讨伐王泰,居然悄无声息。如今赦免天下,召各部进京勤王,若是毫无建树,难道真的要与建奴议和吗?

“陈卿和众阁臣留下,其余诸卿,都退下吧。”

崇祯摆了摆手,一大群臣子退了下去,暖阁只余下陈新甲、魏藻徳等寥寥几人。

崇祯坐了起来,靠好身子,沉思片刻,忽然开口。

“河南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崇祯的内心深处,还是挂念着自己那位叛臣女婿。

“回陛下,王泰调了南洋的水师回来,山东海岸人满为患。但王泰并没有隔断漕运,北上的漕船还是源源不断。如今怕的是建奴随时南下,断了漕运。”

魏藻徳赶紧上前禀报。

“调了南洋水师回来!”

崇祯心头一惊,脸上一寒。

“他是要挥军北上,弑君篡位吗?”

魏藻徳几人面面相觑,一时语塞。

“陛下,西安府的西安府守备王国平部撤出了陕西,退往河南,看来是不愿意和官军发生冲突。”

陈新甲上前,肃拜行礼。

崇祯面色微缓,轻轻点了点头。

要是王国平来个釜底抽薪,孙传庭就是腹背受敌,得同时对付李自成和王国平两部了。

王泰还是有自知之明,并没有助纣为虐。

不过,南洋水师这个时候回来,到底是意欲何为?

“建奴的和议,阁部有了章程没有?”

崇祯拿起一旁的和议文书,看了起来。

这是春节前,多尔衮派人送来的和议文书,气势汹汹,盛气凌人。

“大清国皇帝致书明国皇帝,向来排兵,盖因尔国无故害我二祖,乃尔国反肆凭陵,夺我土地。我皇考太祖皇帝昭告天地,亲征尔国。其后每欲致书修好,而尔国不从,事遂滋蔓,以至于今。……我军每入尔境,辄克城陷阵,然予仍愿和好者,特为亿兆生灵计耳。若两国诚心和好,自兹以后,宿怨尽释,尊卑之别何必较哉!古云:情通则明,情蔽则暗。若尔国使来,予令面见,予国使往,尔亦令面见,则情不至壅蔽,而和事可久,至吉凶大事,当遣使交相庆吊。每岁贵国馈黄金十万两,白金二百万两,我国馈人参千斤、沼皮千张;以山海关以西为贵国界,以东为我国界,关墙适中之地两国于此互市。倘愿成和好,速遣使责和书及誓书来,予亦责书以往,否则再勿遣使致书也。”

崇祯看着和议文书,脸上肌肉抽动,手指哆嗦。

难道说,大明必须和建奴,签署城下之盟吗?

“魏卿,你们阁部,是个什么决议?”

崇祯的目光,转向了内阁首辅魏藻徳等一众大臣。

大明战事连连,九边精锐丧失殆尽,而流寇之祸正张,崇祯之意,欲以金银缓清军,专力平寇,阁臣蒋德璟和兵部尚书陈新甲都是赞成和议。

魏藻徳等阁臣一言不发,崇祯脸色难看,怒火攻心。

“众卿欲安享其成,成则分功,败不及祸。当真是老成持国,打的一手好算盘啊!”

崇祯冷笑连连,咳嗽不断。

“陛下乾坤独断,臣等唯陛下圣命是从!”

“臣等以陛下马首是瞻!”

魏藻徳几人脸色煞白,又是跪下,磕头碰脑。

他们自然是赞成和议,但一旦朝中非议,皇帝不得已秋后算账,他们这些说话的臣子,又岂能独善其身?

万一是抄家灭族,岂不是太冤了些?

“都起来吧。陈卿留下,其他人退下吧。”

崇祯摆了摆手,看着下面的一群臣子,心灰意冷。

无人肯为君分忧,为国分忧,百无一用,满朝文臣,皆可杀之。

“陛下保重龙体,臣等告退!”

魏藻徳等人汗流浃背,爬了起来,纷纷退出了暖阁。

几位阁臣出了宫门,人人都是吐了口气,面色也都红润了起来,和刚才暖阁时的愁眉苦脸,截然不同。

最重要的是,几人没有就和议发表任何意见,不用担惊受怕。即便是皇帝要和谈,也不需要他们任何一人前来背

锅。

“魏大人,你说,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陈演看了看周围,向首辅魏藻徳低声问道。

魏藻徳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这还有什么可猜的。内忧外患,上意主和,天日昭昭。”

阁臣谢陛满脸轻松,不屑地说道。

刚才不发一言,这会却可以畅所欲言。

“其实皇帝和议,朝中早已经是沸沸扬扬。言官屡屡上疏,捕风捉影,你们以为,这是空穴来风吗?

谢陛的话,让魏藻徳点了点头,眉头一皱。

各位,“和议之事,还是不要妄言,需守口如瓶,以免让言官们发难,让陛下忧心。”

几人都是点头称是,谢陛也是满口答应。

阁臣蒋德璟看向谢陛,心里七上八下。

谢陛这个大嘴巴,唯恐天下不乱,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替朝廷守住这个秘密。

堂堂阁臣,国家重员,无人敢替君王分忧,传播流言蜚语,倒是争先恐后。大明朝廷,可谓是危矣。

“各位,你们说,王泰这厮,既不隔断漕运,这个时候又召了水师回来。他到底是要作甚啊?”

魏藻徳话锋一转,看向了其余几人。

暖阁之内,只剩下了崇祯和陈新甲君臣二人。王承恩出去,亲自守住了阁门。

“陈卿,你说,王泰这厮,既不隔断漕运,又召了水师回来。他到底是意欲何为啊?”

暖阁中,崇祯目光幽幽,问出一句和魏藻徳几乎一样的问题来。

倔强倨傲气愤过后,总要屈从于现实。

一国之君,利益当先,危难之际,还是要顾及任何方对朝廷的任何善意,即便是来自叛臣王泰。

“陛下对王泰有恩,又有翁婿之情,王泰怕是顾及旧情,不忍和朝廷刀兵相见。”

陈新甲斟酌一下,说了出来。

“那与建奴的和议……”

崇祯微微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陛下,我使者见憨,奴索金三十万、银二百万,许金一万、银一百万,建奴不肯,要金十万、银二百万,不从,即发兵京师。”

兵部尚书陈新甲上前禀告,小心翼翼。

“陈卿,国家危难,内忧外患,朕授你秘密与建奴和议,可款则款,不妨便宜行事。”

崇祯压低了声音,陈新甲满头大汗,连连点头

“此次和议乃绝密,不可让外廷知晓。诸臣阻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故深秘之。”

崇祯脸色一板,郑重其事。

如能与建奴和谈,先集中精力对付李自成,内外交困之下,不失为一时权宜之计。秘密进行,也是怕那些个一根筋的大臣们死抱住《春秋》大义不放,以祖制伦理来干扰和议。

君王郑重叮嘱,陈新甲连日操劳,这一日下朝,刚刚回到府中,兵部立刻派人送来了和议使者马绍愉和多尔衮和谈的书信。

“……索金五万、银一百万。愿为国讨贼,挥兵南下……”

陈新甲暗暗松了口气。

这一下,对君王也算有个交待了。

“大人,用饭了!”

下人的声音响起,陈新甲把文书放在桌上,走了出去。

一觉醒来,陈新甲来到书房,想要带文书进宫面圣,却发现文书已经不见。

“陈福,桌上的文书何在?”

陈新甲额头冒汗,大声喊了起来。

“大人,桌上的塘报,小人昨夜已经交给塘报官传抄于六部各衙门了!”

下人上来禀报,陈新甲目瞪口呆,瘫坐在了椅子上。

绝密的和谈文书当塘报发出,等于昭告天下,朝廷与建奴和谈了。

这一下,麻烦可大了。

崇祯二十年春,兵部尚书陈新甲私自与建奴和议,被朝廷下令捉拿下狱。陈新甲在狱中向崇祯上书请求宽恕,皇帝毫无通融余地,以“人臣无境外之交,不告君父而专擅便宜,辱国启悔,不能持廉,才不堪用,屡误国事”之罪,身首东市。大明天子崇祯发“罪己诏”,大赦天下,号召各地军马入京勤王,以卫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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