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惇离去,王宵猎道:“襄阳是南北交通要道,流落这里的士人武将其实很多。我本来是勤王军出身,兵马不多,未立大功,这些人看不上。今年连胜了两场,不比从前,或者应该不同了。”

陈与义本来就是流落襄阳,听了这话,深表赞同。道:“若防御出个告示,招募官员,必然有许多人出来应征。旅途流落,日子其实是非常艰难的。”

王宵猎点头:“说的是。对了,明日唤知客僧来,看看鹿门寺里现在住了多少人。”

鹿门寺是襄阳最大的寺庙,旁边就是南北交通要道,住的人必然多。除了曾家,应该还有其他官员士人住在这里。去年金军南下,江南大片土地成为盗匪横行的地区,襄阳反而安定了下来。

吃罢晚饭,王宵猎回到住处。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雨出神。

进院子之前,自己只看见了一条裙子,一双眼睛,还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什么年纪,长得什么样子,一样也没有看清。只有那一种感觉,好似是从神魂中带出来,经历了千年万年而没有任何改变。好似望夫崖,一个女人化成了石头,在那里等待家人的归来。

轻剔了剔灯花,王宵猎叹了口气。今天进入鹿门寺,先是遇到了法灯禅师这奇怪的和尚,吓了自己一跳。哪里想到,接着就会遇到这么一个人。

世间的女人各不相同,总有一些美得格外出挑。一见钟情,见色起意,都不稀奇,各种各样奇怪的事情都有。但像自己这样,对面相逢,却没有看清对方的长相,而又念念不忘的,就非常奇怪了。

王宵猎坐在灯下,托着下巴,看着外面的雨夜,不由出神。

第二天雨停了,太阳却没有出来,山路依然路滑难行。为防意外,上午王宵猎没有离开。

知客僧前来问礼。王宵猎请他坐了,道:“自金军南下,天下板荡。多少中原人氏,不得不离开家乡,南下避难。襄阳正处南北要道,想来到这里的士人应该不少。”

知客双手合十:“防御说的是。这两三年,到鹿门寺落脚的官员士人,少说也有数十人。大多住些日子就离开了,久待的并不多。去年金虏渡江,江南动乱,道路不通,许多人只好住了下来。如今在寺中居住的,除了曾家十余人,还有邓城范参政家子弟,阴城张太师家子弟,数十口人。还有许多原来的朝廷官员、落第举子,也有二三十人。”

王宵猎道:“每日里要供一二百人吃饭,寺里也不容易。”

知客道:“住在这里的客人,若时间久了,总要交些钱贴补寺里。如若不然,哪里养得起?”

王宵猎点了点头。这样才是对的,寺院再有钱,也不能养这么多闲人。

此时在朝中大权在握的范宗尹是邓城人,各种各样的亲戚族人,几十人都算少的。现在襄阳属于危险的前线地区,他们自然要去寻范宗尹。阴城张太师,是仁宗朝的宰相张宗逊。虽然过去了近百年,张家在当地依然是大家族。至于其他的小人物,知客僧也懒得提了。

详细问了寺中士人的情况,王宵猎并没有发现有自己熟悉人物的名字,也就懒得再理。经过了这几年的动荡,流落在民间的士人不知有多少,哪里管得过来?

送走了知客僧,王宵猎对陈与义道:“等到雨小一些,我们便回城吧。回去之后,制置司衙门出个告示,招募人才。长江以北,襄阳一带算是安定了,应该人才不少。”

陈与义称是。

正在两人闲聊的时候,一个士卒进来。叉手道:“外面有一老一小两人,求见防御。”

王宵猎不由皱起了眉头。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士卒道:“说是原翰林书画院的待诏,一时流落在襄阳。”

“书画待诏?”王宵猎想了想,“让他们进来。”

道君皇帝虽然治国不怎么样,艺术造诣却是极高。在他任上,翰林书画院高度发达,出现了许多有名的画家。不过王宵猎对琴棋书画都不精通,对这些人并不熟悉。

荆门大胜,从金军手中抢到了大量钱财,王宵猎就想自己印纸币。有后世经验,王宵猎不想跟现在印的纸币那么粗糙。要想印的好,就要有好的画家。可惜一直没有合适的人手,此事就耽搁下来。

不多时,两个人进来。一个六七十岁,须发皆白。一个不足二十岁,脸上还带着稚气。

看着两人,王宵猎问道:“你们都是书画院的待诏?”

两人一起称是。年纪大的人道:“在下名为李唐,书画院里也有我的名字,天下知之甚多。这一位是李迪,看起来年纪小一些,天资却是极高。”

王宵猎可不信书画院里有年纪这么小的待诏,扭头看着陈与义。

陈与义点头:“以前在京城时,听说有这么个人物。十五六岁即入书画院,轰动一时。”

听了这话,王宵猎不由上下打量李迪。见他的样子清秀,只是眉目间一股英气。见王宵猎不信,看着自己还颇有些挑衅意味。

王宵猎笑了笑,道:“既是待诏,画的一手好画,到哪里日子也不会差了。”

李唐叹口气:“观察,现在战乱之后,襄阳识货的人又不多,我们的画也难卖出去。这些日子,在寺里画些壁画,聊以度日。时间长了,还受寺中僧人讥讽,日子其实难过。”

听了这话,王宵猎道:“待诏意欲如何?”

李唐道:“在鹿门寺的日子,有一个随曾家南迁的林官人家的小娘子,随我学画。我听她说,曾惇欲在衙门里谋一个差事,不在鹿门寺住了。那小娘子天资聪颖,人又十分伶俐,一时有些舍不得。便与李迪商议,若衙门里有合适差事,我们也不在鹿门寺待了。”

王宵猎道:“书画院的待诏,是这个时候天下最好的画师了。你们愿意,自有职事给你们。虽不能大富大贵,总是吃穿不愁。”

李唐听了,行一礼道:“如此多谢观察。”

王宵猎道:“此时我也恰巧需要画师,正是你情我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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