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正与众大臣商议安南战事,是战是和心中难以决断。正思虑间,忽地只听门外太监报道:“蒙古国孛罗王子求见!”朱瞻基倒正借口松了一口气,便命众大臣退下。

待众人退下,朱瞻基理了理纷乱的思绪,对小德子道:“宣孛罗王子。”

过不多时,孛罗王子大步走上殿来,依着蒙古族的习俗向朱瞻基单膝下跪行礼,口中说道:“见过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说完,还未待朱瞻基说“平身”,便径自站了起来。

朱瞻基坐在御座上,不动声色地道:“赐座。上茶。”便有太监为孛罗王子搬了椅子上来,放到大殿一侧。孛罗王子大咧咧坐下。又有太监端上茶来。

“孛罗王子今日专门觐见,是有要事要和朕谈吗?”朱瞻基开门见山。他知道孛罗王子的性子,也不愿与他多耽误时间。他端起茶碗来,深深地喝了一口。刚刚和大臣们议事,一时没顾上喝水,此时确实有些口干舌燥了。当那茶碗中淡淡的梅花的香气扑鼻而来,朱瞻基仿佛看到廿廿那似泉水般清澈的面庞,心中不由一阵喜慰,脸上不觉露出淡淡的微笑。当然,孛罗王子喝的茶水自然和朱瞻基的不同,只是普通的茶水而已。

“确实是有要事。”孛罗王子也呡了一口茶水,却并不在意那茶水的味道,将茶碗放下亦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是想与皇帝陛下讨个人。”

“哦?”孛罗王子这话倒是令朱瞻基感到意外。一般蒙古人来了,会讨金银、讨丝绸、或者请求互市,甚至是讨要地盘都是有可能,要讨个人倒是稀奇。

“王子想讨谁?说来听听。”朱瞻基心中虽则奇怪,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

孛罗王子微微一笑,说道:“皇贵妃娘娘。”

“大胆!”朱瞻基听到这五个字,脸色瞬间一变,阴沉得似夏日里暴风雨即将来临时的天空。“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朱瞻基声音低沉,又带着几分凶狠与威胁,眼神也似利剑一般刺向孛罗,冰冷中带着腾腾的怒火。

孛罗王子此时竟轻笑了一声,完全没有在意朱瞻基的反应。“我自然知道。”他说道,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笑,“我也有皇帝陛下不得不让的理由。”

若不是怕引发两国战争,朱瞻基此时真想将眼前这个男人拉出去斩了。他强压着胸中的怒火,紧紧地盯着孛罗王子,没有说话。

“你们中原王朝不是一向都以和亲来换和平吗?女人,对于你们来说只是政治工具而已。”孛罗王子的语气中带着勘破世事的通透与一丝轻蔑。

“那是朕的女人。”朱瞻基声音不大,双手却紧紧攥着拳头,青筋暴起。

孛罗王子满不在乎地笑道:“在我们大草原,女人都是谁抢到了便是谁的,如今的皇贵妃,不也是皇帝陛下从那个江湖浪子手中抢来的吗?”

“你想怎样?”朱瞻基声音低沉,目光似要杀人一般。

“还是那句话,用女人换和平。”孛罗王子此时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你威胁朕。”朱瞻基目光灼灼,语气严厉。

孛罗王子的嘴角挂着一丝坏笑:“大明对安南用兵已久,国库空虚,兵困马乏。如今一直僵持不下,势必要再增援军。这种情况下,若我蒙古国在北方起兵,会如何呢?”

朱瞻基听了,表情却忽地平静下来,淡淡地说道:“现在蒙古内部四分五裂,孛罗王子还是先统一了自己的属地再想着到我大明分一杯羹吧。”他顿了顿,又提高声音道,“我大明祖训,不和亲、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孛罗王子若想一战,我大明自会奉陪到底!用女人去换和平,我大明的君王绝不会做出这等没有骨气的事情!”

孛罗王子猜到朱瞻基会拒绝,却没想到会这样决绝与强硬。不由冷笑一声道:“为了一个女人,拿国运去赌,值得吗?”

朱瞻基淡淡地看了孛罗王子一眼,随后眼光却转向大殿门口,不动声色地道:“这话,孛罗王子还是先问问自己吧。”说完,又冰冷冷地道,“朕还有要事要处理,孛罗王子请便吧!”

“好!”孛罗王子站起身来,说道:“希望皇帝陛下不要为今天的决定后悔。”说完,便大步走了出去。

朱瞻基默默地注视着孛罗王子的背影,良久,才转头对小德子道:“传朕的旨意,封陈氏后人为安南国王,大明军队自安南撤兵。”朱瞻基说完,又拿起茶碗来啜了一口,小德子忙上前道:“皇上,茶水凉了,奴才给您换一杯吧。”朱瞻基摇了摇头,并没有说什么,心中却一直默念着刚刚孛罗王子那句话:“为了一个女人,拿国运去赌,值得吗?”

后面的几日倒是风平浪静,朱瞻基嘴上虽然强硬,但大军自安南撤回还需要不少时日。他一边安排人陪着孛罗王子在京城内四处游玩,又广送美女于他,将其稳住,另一方面又暗暗派了使者挑起蒙古国内部矛盾,使其后院起火,自顾不暇。只是希望能打消孛罗王子进攻大明的念头。

这几日他常常在想,如果孛罗王子真的兵临城下,到了生死抉择的关头,他会不会用廿廿去换取大明的平安?朱瞻基不敢再往下想去,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答案,而这个答案是他自己万不想去面对的。对于帝王来说,连最普通的长相厮守都是奢求。

(女人不要让男人去选,结果都是失望。你永远是他权衡利弊之后终要舍弃的那一项。美如玉环西施又如何。)

天气越来越暖,廿廿的身子也渐渐稳定下来。朱瞻基依旧每日除了朝中之事外,便待在永寿宫中,每日三餐,只要不忙,也都在永寿宫中用膳。后宫的其他嫔妃,之前从不登门的,也都纷纷来献殷勤。因为即使朱瞻基不说,所有人也都知道,胡皇后无子,假若廿廿能诞下朱瞻基的第一位皇子,这后宫的主子便非她莫属了。然而她们不知道的却是,朱瞻基心中打的主意却是,无论廿廿这一胎是男是女,都会立她为后。生子,只不过是堵上众人之口的理由罢了。

这一日早朝之后,朱瞻基照例来到永寿宫中。此时园子里的春花开得正热闹,他便想带廿廿出去走走。

此时廿廿刚刚起床用膳。原来朱瞻基虽日日宿在永寿宫,却不忍叫廿廿早起,每日上朝都是自己先悄悄地起床,让小德子伺候了更衣用膳,又悄悄地出去。对于他来说,只要廿廿能日日陪在自己身边,便够了。

廿廿坐在桌子上,正喝着一碗粥,桌子上还摆了其他几样小点心。她见朱瞻基进来,站起身来行礼,朱瞻基忙地将她扶住,说道:“快坐下吃饭,夫妻之间,哪有这么多讲究。”

廿廿莞尔一笑,说道:“这几日宫里的饭菜倒是不错,你也来尝尝。”廿廿自从吃了张太医“特制的药”之后,话便越来越少,神情也经常恹恹的。偶尔冲朱瞻基笑一笑,说一句话,便令他欣喜不已。

朱瞻基低头看了看桌子上摆的那几样小点心,样子倒甚是精致。只听孙碧薇在一旁说道:“回禀皇上,此前娘娘身子不适,胃口不佳,承蒙皇上恩典,在各地广招厨师。也是皇上和娘娘的福分,这几日当真招到了一个好厨子,娘娘最近胃口比之前好了不少。”

朱瞻基听了,脸上不由自主地绽出笑容,大声道:“好!有赏!朕重重有赏!”

廿廿此时正咬了一口小包子,忽地眉头皱了一皱,轻轻“噫”了一声。孙碧薇忙上前道:“娘娘,怎么了?是烫到了吗?”朱瞻基见状也赶忙坐到廿廿旁边,关切地问道:“如何?哪里不舒服吗?”

廿廿自嘴角挤出一个笑,摇摇头道:“没有。只是……”她皱着眉头想了想,才道,“他……他在肚子里踹了我一下。”说完,她自己的脸蓦地就红了,整个屋子的人也都沉默了。原来廿廿有孕还不及三个月,连小腹都看不出明显的凸显,宝宝哪里便会踹人。还是孙碧薇反应快,马上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说道:“小皇子天纵英才,身子强健,皇上和皇贵妃娘娘当真是洪福齐天!”其他众人一听,也赶忙纷纷跪倒在地,高声道:“皇上与皇贵妃娘娘洪福齐天!”

朱瞻基听了,倒也不好再说什么,或者说是不忍再说什么。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只小笼包,要放到嘴里尝尝,不料却被廿廿一把抢了过去,只见廿廿笑着说道:“刚不是说重重有赏吗?怎么倒偷吃起我的早饭来了,这些人跪了一地,还不快赏。”

朱瞻基放下筷子,笑道:“好!赏!这里众人每人赏金十两!”说着,又对小德子道,“将那个新招的厨子叫过来,朕一并有赏。”

小德子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小跑着回来说道:“那厨娘回说谢陛下恩赏,只是在为皇贵妃娘娘炖着汤,别人看着不放心。所以向皇上请罪,不能当面面谢君恩。”

廿廿本来一直向外探望着,听小德子说了这话,脸上不由闪过一丝失望之色。

朱瞻基此时却心情不错,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只要她能将皇贵妃娘娘伺候好,以后就留在宫中当御厨吧。”浑不将此当一回事。

这日傍晚,廿廿晚膳多吃了些,闹着有些积食,便叫孙碧薇陪着来园子里逛逛消食。孙碧薇本劝着廿廿不要出去,怕是日间里已然走了许多路,晚上又出去溜达,会动了胎气。无奈廿廿闷在屋子里这许多日子,一旦被“放”了出去,便就坐不住了。

孙碧薇无法,只得陪了廿廿来到御花园。此时夕阳正好,西方天际的霞光似这春日里的花朵一般肆意热烈地绽放,仿佛盛开了这人间的所有美好。

走了大概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廿廿觉得有些乏了,在一个假山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孙碧薇忙将随身带着的垫子给廿廿垫到石凳上,开口说道:“现在虽已入春了,夜间还是很凉,娘娘歇够了这便跟奴婢回去吧。娘娘身子本就弱,万一着凉了,奴婢可是万万担待不起的。”

廿廿扬着头冲她笑道:“就你这张小嘴会说,你一句担待不起,我便事事都要依你。”孙碧薇听了,噗通一声双膝跪下,一脸惶恐,忙说道:“娘娘说这话,奴婢更是担待不起了。奴婢只是为着娘娘的身子和肚子里的小皇子……”说着,一脸的委屈,似是就要哭了出来。

廿廿伸手将她扶起来,笑着说道:“若是说着为了我肚子里的小娃娃,那正好,他现在口渴了,想喝玫瑰香露,你去拿些来吧。”

孙碧薇应了一声,却踟蹰着不肯走。廿廿望着她道:“怎么啦?”

孙碧薇道:“张太医说让娘娘少吃些甜食,怕是对身子不好。”

廿廿一脸淘气的笑,说道:“张太医让我少吃些甜食,又没让小皇子少吃些甜食,现下是他想喝玫瑰香露啦,不信,你问问他!”

她说着,将孙碧薇的手抚向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这些话倒是把孙碧薇逗笑了,心想喝一些玫瑰香露应该并不会如何,况且自己在调制的时候少放些蜜糖便罢了。想到这里,笑道:“奴婢这就回宫去给娘娘拿。”说着,对一起跟来的另一个小丫头名唤翠儿的说道,“你在这里好好服侍娘娘,可仔细着了。”那翠儿微微福了福身子,连忙答道:“是。”那小丫头只十二三岁的样子,白净面皮,五官平得像一块白板,两只眼睛也时常呆呆的,不带灵气。

孙碧薇还是有些不放心,一步三望地,这才走了。廿廿待她走远,对翠儿道:“你看,荷塘对面的春花开得正好,去摘几样,回去插瓶。”那翠儿也不多想,答应一声,便去了。

廿廿见翠儿也走了,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忽地,从假山后面闪出一个人来。只见那人披着一件灰色的斗篷,那斗篷大大的帽子遮着头,背朝阳光,仓促间看不清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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