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言罢,大头随口问道,“大人,您的意思是这个无相寺现在已经没落了?”

“对,”长生点了点头,“此事说来话长,咱们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一个镇子,就这么横竖两条大街,饭馆儿可供选择的余地并不大,二人找了处还算干净的饭馆儿坐了下来,似这种乡下的饭馆儿,现成的吃食也不多,屋后的鸡舍里倒是有待宰的母鸡,但整治这东西时间太久,二人稍后还得去钉马掌,便要了两样卤味和两碗面。

似这种饭馆儿,茶是没有的,不过大头之前采买礼物的时候留下了一些,随身带着,只为路上给长生喝。

大头向店家要来水壶泡上茶水,为长生斟倒,“大人,你是道士,去和尚庙做什么?”

长生有个习惯,做什么事情一般不跟别人说,故此大头并不知道他想为余一和释玄明寻找可以降妖除魔的佛法神通,而今大头问起,方才出言说道,“余一和释玄明虽然武功高强,但他们却不会降妖除魔的佛法神通。我倒是学了道家的法术,但也不曾熟悉演练,咱们日后用得上法术和神通的地方肯定很多,不能只靠我自己,得设法让他们也涉猎一些佛门的神通,出来之前我查到了一些线索,此番出来顺便儿去这几个地方转转。”

“这个无相寺不是已经没落了吗?里面还能有咱们想要的东西吗?”大头随口问道。

“不好说,”长生摇头,“无相寺是个千年古刹,佛教自西汉时传入中土,算年头儿到现在也有一千多年了,这个无相寺就始建于东汉初期…..”

“大人,西汉早还是东汉早?”大头打岔儿。

当下不知古事的人很多,只有为数不多的读书人才对历史有所涉猎,而大头是个江湖中人,问出如此浅薄的问题长生也不感觉意外,便耐心解释,“先有西汉,后有的东汉,中间隔着一个王莽的新朝。”

给大头解了惑,长生继续说道,“确切的说佛教传入中土是在西汉末期,故此建于东汉初期的佛教寺庙算是很老的寺庙了,由于当年这座寺院里供奉着佛祖舍利,所以寺庙的香火很是旺盛,香火旺,钱自然就多,据说无相寺后期扩建的很大,占地达到了八百多亩,不过在这千年之间,佛教经历了三次劫难,第一次是距今五百多年前的北魏太武帝灭佛,第二次是距今三百年前的北周武帝灭佛,最后一次是五十年前的大唐武宗灭佛,这三次朝廷大规模的灭佛运动,都让这个无相寺给赶上了,规模再大的寺庙也经不起这么折腾,灭来灭去,无相寺现在估计也没几个和尚了。”

“哈哈,和尚也够倒霉的,对了,大人,这灭佛的三个皇帝怎么都是武帝呀?”大头笑问。

“可能是巧合,也可能是天意,”长生端杯喝茶,“不过这也和他们的教义有关,他们讲究四大皆空,说白了就是什么都不干,连孩子都不生,哪里也不养爷呀,白吃不干活,朝廷要你干嘛?你看这回同尘就学聪明了,眼见国家有难,立刻率众出山。”

“前两回我不知道,”大头说道,“但五十年前那回灭佛我听说书的讲过,说是和尚之所以倒霉是因为道士在背后搞鬼。”

长生笑道,“这个我不太清楚,不过我估计道士肯定不会给他们说好话。”

大头笑过之后出言问道,“大人,道士没被灭过吧?”

“也被灭过,不过与灭佛不同,灭道大多出现在和平时期,”长生说道,“不过道教的教义是顺天应人,所谓顺天应人说白了就是不逆天行事,对俗人来说什么是天?朝廷就是天,故此道门中人很少反对朝廷,但他们也不愿跟朝廷走的太近,一直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为什么天下太平就灭道,天下不太平就灭佛?”大头好奇追问。

此时两样卤味已经上桌,长生拿起筷子夹了片酱藕放进嘴里,“怎么说呢,可以反过来想,为什么天下太平时和尚好过,天下不太平时道士吃香,这也跟道门和佛门的教义以及行事风格有关,天下太平时朝廷需要百姓安分守己,信佛的人都很老实,但信道的人不老实,他们倒也不会造反,但总说大实话,有时候不但得罪百姓,还得罪朝廷。天下大乱时,寻常老百姓老不老实对朝廷来说没什么意义了,这时候朝廷需要的是能挺身而出帮朝廷出力的人,信道的人就很喜欢干扶正纠偏,济世救人的事情,这时候道士就吃香了,归根结底一句话,太平盛世多和尚,国难当头见道人。”

“大人,您怎么懂这么多呀?”大头由衷佩服。

“最早是我师兄跟我说过一些,后来张墨也跟我讲了一些,”长生说道,“再后来就是读书了,张善师伯曾叮嘱过我,一定要多读书,所以一得闲暇我就看几眼。”

长生说完,大头没有接话,而是扭头看向门外。

长生转身,只见那个年轻的县令和随行的衙役正站在门外,表情尴尬,彷徨犹豫。

见长生转身,二人硬着头皮走了进来。

二人之所以过来,无疑是担心事后会受到报复,想要套套近乎,缓和关系,长生也并未拒人于千里之外,随口邀请二人一起吃饭,二人自然不敢与他同席,而长生也没有勉强,简单与二人说了几句。

他还是很了解大头的,大头先前之所以冲那个王喜顺发难,除了憎恶对方招摇撞骗,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可以很坦然的接受别人喊自己外号,所以特别讨厌那些故意给自己起个貌似很炫酷很高冷名字的人。此外大头之所以没给这个年轻县令好脸子,也是因为大头自己不喜欢,而且也知道他不喜欢虚伪的人和虚伪的事。

而他冲年轻县令说的也是意简言赅,当官儿就得有当官儿的样子,该有官威有官威,该有架子有架子,不要故意搞的自己很平易近人似的,如果真的平易近人也行,但问题的关键是每一个当官的人内心深处都是有架子的,分明有架子却故意装没架子,这就虚伪了。

说白了就是一句话,别做与自己身份不相符的事情,没功夫就老老实实种地,做个好百姓,装什么江湖豪杰。当官儿的就老老实实在公堂上办公,做个好官,装什么市井村夫。

被长生批评了几句,年轻县令心里踏实许多,因为挨了批评就不会再遭到报复了,对于长生所说他也是真心受教的,毕竟长生年纪轻轻就位极人臣,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而长生之所以跟他讲这些,也是因为此人年纪轻轻就能入仕当官,必然有些学问,如果和毫无耐性的市井莽夫说这些,对方不但不会领情反省,还会厌烦憎恶。

打发走了县令二人,长生和大头匆匆吃过饭,然后重回铁匠铺,让铁匠为两匹马重新换过马掌,实则一副马掌可以用好几千里,但前提是正常使用,别似先前那般玩命儿狂奔。

再度上路,两匹马没有再较劲,黑公子跑的很从容,汗血宝马也跟的很轻松,先前的千里疾行黑公子已经将汗血宝马彻底跑服了,认其驷主,自甘驸从。

眼见汗血宝马一直落后黑公子半个马身,长生多有感触,其实不止是马,人也一样,死不认账,胡搅蛮缠的毕竟是少数,大部分人都是可以真心佩服一个人的,但前提是对方得拿出真本领,光明正大的赢了自己,让自己输的心服口服,一次不服就再赢一次,便是个不曾开化的蛮子,赢他七次也就服了。

所谓不服,实则并不是不服身居高位的人,而是不服身居高位的人上位时所用的手段。

二人未时动身,两个时辰便进入益州地界,长生知道无相寺的大致位置,沿途稍加询问,终于在二更时分赶到了位于益州西南的无相寺。

夏天天黑的晚,二更时分夜幕方才完全笼罩,无相寺位于老城西郊的山上,离老城并不远,但问题是老城已经废弃多年,而今的益州城位于老城正东数十里外,老城方圆数十里没有村落,不见人烟。

所谓占地八百亩,那是无相寺的鼎盛时期,而今的无相寺早已今非昔比,外围建筑多已坍塌,只在山坡区域还残留有一些斑驳破旧的宫殿房舍,不过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是残存的建筑,也比寻常寺庙大的多,大致目测至少也有两里方圆。

此时月亮尚未升起,夜幕笼罩下的无相寺一片死寂,山门虽然尚在,但上山的石阶已经多有破损,有些树木甚至自台阶缝隙中长了出来。

“大人,不见灯光,庙里的和尚应该已经睡下了。”大头仰望长生。

“你怎么知道里面有和尚?”长生随口反问。

“要是没和尚看着,山上的房子早就让人拆干净了。”大头说道。

“这条路已经很久没人走过了。”长生指了指上山的石阶。

“您的意思是里面没和尚了?”大头问道。

长生点了点头。

“没和尚看守,房子怎么没被人拆掉?”大头疑惑。

“应该有看守,但不一定是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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