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瀛武士,有两个绝不可失去的信条。

刀和主人。

刀是武士的命,主人是武士的意义。

失去了主人,便称不得武士,只该叫做浪人。

四处流浪,无所归附,没有存在意义的带刀人。

“这个给你,一会儿,你就到安全屋的那个巷子里找地方隐蔽。如果看到我发生战斗,落在下风。当我岌岌可危的时候,你一定要毫不犹豫的开枪。”

刘琛掏出一把左轮手枪,6颗大口径的黄铜子弹已经装填。

白汐接过沉甸甸的枪,稍有些慌乱,努力的深呼吸,想尽力平复双手微不可查的颤抖。

林逸安排她学过枪。但她只打过靶子,还没有打过人。

想象着灼热的黄铜子弹在高速旋转下穿入人类的肉质,旋转的力道扭曲肌肉,炙热的高温令骨肉焦化,再穿破血管和脏器,甚至因为碰到坚硬的骨头而在体内弹射,无所顾忌,直至把所有的动能和内能都转化为骨肉血脏的破碎。

白汐打了个寒颤。

“我,我不一定行的。”

金属特有的质感带着冬日的冰凉,唯有木质的手柄让她感觉丝丝的安定。

白汐有些畏缩,想把枪交还给刘琛。

忽然她的双肩感到一股重量,就算隔着厚厚的冬衣,她也仿佛感受到那股宽厚温热的柔软。

“白汐,不要怕。你是我最放心的人,只有你能拿这把枪。”

“最…最放心?”

白汐忽然抬头,惊讶于刘琛的话,正好对上他平直的目光。

申城冬日里刚刚结起的薄薄冰层,遇上了永不熄灭的热烈的正午阳光。

瞬间消融。

白嫩的小圆脸像测量体温时温度计那稳步上升的汞柱,一点点变得通红。

“你是我在这个世界最放心的人,我愿将我最后的生交给你。”

刘琛郑重地说出这句话。

“当然了,你是知道我的,我向来都是做好最完全的准备再行动。张阿姨的话也只是说明可能有人在调查我们。没准就是个看男科的东瀛人呢,毕竟你也知道,他们确实容易有那方面的问题。”

“那你还把枪交给我。”

刘琛的话并没有让白汐放轻松,这甚至让她忘了刘琛正搭在自己的肩上,两人的距离有些过于近了。

“以防万一嘛,我准备主动出击,找可疑的人。要是遇到了,我又应付不过来,可不就得你出手了么。”

刘琛笑着鼓励道,阳光的笑容让白汐有些看痴了。

要不,还是叫刘慕白?

晃了晃脑袋,把少女的心思撇开。仔细摩挲着枪,带着说不出来的郑重。

“好,我知道了。”

“也不用那么郑重,轻松点。没准就是个小瘪三在打听我,到时候连刀都不用,随手就打发了。”

刘琛又揉了揉白汐的脑袋,厚实的头发质感反馈出的舒适,像揉一只小猫。

白汐惊讶于刘琛前所未有的举动,又温顺的埋下头,享受着刘琛的抚摸。

不得不说,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他会在特定的时候,忽然生出一种预感,这种预感来的没有缘由,就像沙漠中会突然出现一汪泉水一般。

就像现实世界中,没有踏上泰坦尼克号的人。他们中有人会说,自己是在一只脚踏上船舷的瞬间,生出悔意,才因此逃过一劫。

刘琛在听说有人打听自己,还说是有难言之隐想求医的瞬间,就生出了这样的预感。

没有来由,却让他心绪难安。

八斩双刀不大,正适合包上皮鞘藏于冬服腰间。

刀无双发,棍无双响。

这是咏春一门唯二的兵器,有护手、兵器扣,刀身狭长,但不过肘,非常适合在街巷弄堂间争斗。

他是八极门徒,当家的该是一杆大枪。

但申城不同于北方,露了长枪,只会惊了四方。

一盏茶,一碟瓜子。

刘琛守在刘氏医馆斜对面的弄堂门口,能看到自家医馆,身后的弄堂也没什么人。

这日是个好天气,冬日的暖意横扫前两日的寒冷。

似乎连穿堂风,都带着说不出的温和。

电车驶过马路上的铁轨,带着牛铃铛般的汽笛声。

停在站台,人上人下,人来人往。

匆匆的,踏着定而不移的步伐;

迟疑的,扭着晃而无神的脑袋。

暖阳逐渐西斜,大部分短波的光因为角度而被大气层过滤,只留下最长的红色光波。

西方悬着云,光波通过反射折射和衍射,不断进行叠加和衰减,呈现出绚烂如瑰宝般的火烧云。

天很纯,透着无限美好的夕阳。

不断下落的夕阳,将人的影子拉的很长。行人渐多,交织的影子,像马路上忽然生出一片黑色森林。

刘琛等到了傍晚,看不到来人,心中对自己生出了怀疑。

或许自己过于紧张了,不该对那样没有根据的预感如此信奉。

大概,对方只是例行的询问,并不是怀疑自己吧。

正这样想着,刘琛准备收起马扎,回医馆。

刚站起来,他发现自己的视界中多了一个人。

沐浴夕阳,个子不高,影子很长。

明明是同样的黑色影子,但在那人奇怪的走路节奏下,影子似乎发生了扭曲,在重重叠叠的黑色森林中,突兀的像一条巨蟒。

张扬的噬咬着每一个影子。

那人带着刀。

东瀛人在这片土地上是有特权的,有些武士能够随身带刀。

刘琛放下马扎,不再去看那个人,而是盯着他每一步的落脚。

武人的感官是灵敏的,那人在看着前方。若是刘琛盯着他看,目光相遇时,一定会被捕捉到。

刘琛把手伸到腰间,隔着衣服,按在八斩刀上。

来人如此的坚定,不时看着亮灯的刘氏医馆,还有藏不住的杀意,统统告诉刘琛。

他等了一个下午的,就是这个人。

忽然,刘琛想起来,自己是见过那个人的。

中村弦一身后的武士。

夕阳在落,红艳如咸鸭蛋沁出的油。

滴落在这片光明的土地,给一切抹上红妆。

流浪的夕阳武士,在街道上前行。

其影如蟒,其目如枪。

黑蟒吞噬着别人的影,锐枪穿刺着医馆的灯。

一名武士,失去了主人,便成了浪人。

一名浪人,人生只剩一个信条。

刀。

所有他想要的一切,都只能靠手中的那柄刀。

他的刀,就拿在腰间。

他要取的命,就停在路边。

刘琛看着那人一步步笃行,朝躲在视野死角的白汐挥手给了个信号,然后走出弄堂,向刘氏医馆的大门走去。

这场生死搏杀,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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