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亲手所杀的第一个人、第二个人,是乳母的两个儿子,就在她面前一点一点的杀死他们。

看着她痛苦绝望的嘶吼、咒骂、求饶,最后还是无法挽回,谁能懂他心底的失望和痛快!

乳母,哺育他多年的人,曾经他是那么的依赖和尊重她!也想着,来日一定好好孝顺她,让她也过上好日子,不再被人瞧不起。

只可惜了,人心不足……

他亲手所杀的最后一个人,是文氏的嫡亲儿子、镇北侯府的世子爷!

文氏对他无微不至,大事小事都亲力亲为,眼瞧着儿子到了青春勃发的年纪,忙千挑万选了两个好人家的干净女子送进了屋去。

而他,就亲手把送世子上绝路的药下在了那两个通房的下体里,侯府尊贵的世子爷啊,每一次在那两个通房身上得到快乐的时候,他的身体也在一点一点的虚弱,两年时间,神不知鬼不觉的熬干了他。

文氏再是哭泣、再是痛苦,却依然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死在她的面前。

无能为力!

那样的无助,是她曾经加诸给他的,如今他原封不动还给她!

这就是报应!

而就在文氏痛不欲生的那两年里,这座府里的人,大多已经被他拉拢收用。

杀了老六,便只有姜元赫挡在他的面前了。

不过不着急杀他,那种废物从来就不需要方太多心思去对付,只要慢慢引导着他多做几件错事,便能让他在侯爷面前彻底失去重视。

谁知道文氏近四十的年纪竟然又怀孕了,他怎么可以容忍她再生出个杂种来欺辱自己呢?!

自然是让她在生产的前夕彻底失去这个寄托、依靠了!

八个月的孩子胎死腹中,打下来的时候可清清楚楚的看到,是个男孩儿。

多可惜啊!

看着文氏崩溃,看着她声嘶力竭的哭泣,看着她眼底精明的光没有了,他就觉得痛快!

然后文氏便垮了,那种狠毒心肠的女人居然也会因为孩子的死而垮掉!

她在算计别人的孩子时,怎么就没想过别的母亲也会崩溃!

可这不是他要的结果。

若是文氏死了,闻国公府必然还会送进年轻体健适宜生育的女子进来,到时候闻国公府一定会盯着侯爷立文氏血脉的孩子为世子!

那他这么多年的部署岂不是全完了!

而让他更没想到的是,侯爷竟然还有个私生子!

私生子!

还是他与心爱女人生下的。

他看到了侯爷眼底的欢喜,那是他看着老六的时候都不曾有过的舒然笑意!

他以为自己可以接姜元赫的手,轻而易举的一箭双雕,结果不如预料的那么简单,那私生子背后竟还藏着个谋算厉害的!

他以为有闻国公府在,私生子回不来,结果他回来了,还是以嫡子的身份,生生压了所有人一头。

他以为闻国公府不会眼看着他一路平顺,结果他们却只一心想着借刀杀人。

到最后,眼看着她们高楼起,眼看着她们宴宾客,而他却成了这幅鬼样子!

有小厮送了汤药进来。

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敬畏,也没有害怕,只淡淡舀着乌漆漆的汤药送到他嘴边道:“五公子,该喝药了。”

姜元靖以为他们会想处置掉蓝氏那样悄无声息的把自己也处置掉了。

可他快两个月了,他没有感受到身体上一丝一毫的虚弱。

伤口,也都好了。

慢慢喝完了汤药,姜元靖冷笑道:“怎么,没个人来看看我的笑话么?”

婆子垂眸利落的手势了碗勺,声音一如既往的单调:“小公子马上就要百日了,二皇子封了郡王,郡君加封了县主,八姑娘就要定亲了,原只给您的那位文姑娘也重新许了人家,席面太多,大家都很忙。”

忙?

如今,是都当他死了吧!

不,他们不想让他死,只想看着他生不如死吧!

歹毒!

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伤痛与不甘折磨下的手腕如一支冬日里的翠竹,血脉随着姜元靖的恨突突的跳着:“我要见侯爷!”

婆子看了他一眼,点头淡声道:“奴婢会转达的。”

听到姜元靖要见自己,侯爷手中整理案宗的手顿了顿,许久不言。

最后只幽幽叹了一声。

侯爷去暮云斋是三日后的休沐。

有大片大片的云,时不时的遮住明亮的清光,落在屋内的光线便忽明忽暗的。

看着侯爷进来、坐下,姜元靖以他枯瘦的手指了指角几上的茶水,干哑道:“这茶是父亲喜欢的信阳毛尖和杏仁酥。父亲都尝一尝,就当是儿子尽了为人子的最后心意了。

侯爷并未去看他,目光只淡淡的落在门槛之内的几寸光阴,但还是略略尝了尝,容色慢慢淡下来道:“有什么话便直说吧,也免得自己劳累。”

姜元靖以为侯爷在听到“最后”二字之时,会有一丝丝的忧伤。

但他发现自己错了。

如今的侯爷心也是铁石一般了。

冬日的寒风无遮无拦的流淌,扑着他轮椅下空落落的左腿库管晃动了两下:“已经许久不见侯爷了,即便知道儿子成了废人,却也不肯一顾。”

侯爷叹息道:“你自己造的孽,还要别人如何相顾于你?”并不去看他,“有什么话便说吧!”

姜元靖布满痕迹的面孔抽搐了一下,语调沾染了黑豹利爪的锋利:“如今侯爷眼里只看得见半路人回来的私生子,其他的再也容不下了。”深吸了一口气,又淡淡抿下了下去,讥笑道,“我害他,他还不是一样在害我!侯爷还以为他是个良善之人么?”

侯爷冷冷看了他一眼,眼眸如封镜的深处是失望到极致的冷漠:“良善?你以为他们为什么会容忍你到现在!”

这样的一次次放过,姜元靖并没有感受到所谓的骨肉情意,只觉得被羞辱!

这两年多来,自己就像是一只老鼠,被他们戏弄!

侯爷冷然道:“比之你的不折手段,他们有底线。你有什么?明知畜生要人性命,你可曾有过一瞬间在意过你的长辈、你的兄弟姐妹的死活?”

看向了屋外,淡淡的语调有了遥远之意:“你六弟死了,我曾想过把侯府交给你。我也知道元赫有这样的心思,便要看看你们究竟谁能赢。我以为你的谦逊是刻在骨子里的,会把握好底线。终究是我高估你的心性了。”

姜元靖眉心有幽蓝怒火隐隐窜起,依然又太多的不甘心,是无可奈何的不甘心:“所以侯爷还不是在见到大哥之后便收回了这样的心思了!”

侯爷目色沉沉:“你的心思,即便没有那么多算计真当我们都不知了么?即便他回来了,我也并未立马立他为世子!你要争,你要赢,我们给足了你时间!”

“你和蓝氏,如何与琰华夫妇相提并论!一味只知阴谋算计,连骨肉情分也不顾,侯府交给你们,败落就在眼前!你以为他们杀不死你么!你那点手段在他们眼里也不过逗耗子的把戏,不杀你,是瞧着我还对你那点子良心保有期待!”

听着这些话一字一字入耳,仿佛是一根根钉子钻入姜元靖的耳底,要刺到脑仁儿深处去,阴翳集聚在他的眉心:“我情愿自己如姜元赫一般,早早被打发出去,当即便没有了几回!你们所谓的情分又算什么东西!看着我被他们耍的团团转,侯爷还很得意吧,瞧啊,半路捡回来的儿子竟然这么有能耐!”

“有得力的岳家,攀上了魏阁老,攀上了长公主府,攀上了皇子!我的婚事,侯爷还要你的好嫡妻,何曾挡在心上过?”

侯爷面色微微一白,看着他面孔上那深陷的眼窝,仿佛有带着獠牙的怪兽正在里面挣扎着,随时要破皮而出,将人撕碎一般。

情愿如姜元赫一般被早早打发出去?

侯爷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就因为接连丧子,元赫也因犯错而打发出去,侯爷也不会想着留住身边仅有的几个孩子。

“有什么样的婚事那是他自己的造化!不是我给他选的!有什么的朋友,那是他拿同等的真诚换来的!不是平白无故就能得到的!你若良知未泯,你若有他一般真诚,会有今日!”

再无话与他说。

侯爷站了起来,出了门,淡淡道:“终究是我太高估你的良心了,你、好自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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