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雪且厚了去

二.雪且厚了去

每年冬季来临,大雪开始封山,整个世界银装素裹的一大片;烟斗爷爷总是喜欢在这个时候,带着村子里的孩子们,在这一方隔绝世界的冰天雪地里,齐齐上山,下套子,做陷阱,抓兔子,讲故事。烟斗爷爷对这件事的兴趣与执着,已经到了令人见怪不怪的地步。不论风雪多大,只要能够上山,就一定会在定好的时段带孩子们上山,做这件事情;

总会有孩子,因为胆怯,支支吾吾、颤颤巍巍带着哭腔央求父母,奢望父母能够求求情,能自己留在家里,围着暖烘烘的火炉吃饱喝足打打盹儿;

他们真的害怕去山上抓兔子了,饿着肚子,浅一脚深一脚蹚在雪地里,大口喘着气儿,低着头,抿着嘴;

他们想的根本不是快点儿干完要做的事情,根本不会盼着兔子快钻进来,更加不是早早下山回家,因为他们还是很喜欢听故事的。这群孩子内心这正盼着的,都是立秋之后,天气速速的变,风雪快快的来,该落的暴雪,该吹的冷风,一股脑全砸下来,咬着牙扛过去,就春天了,就完全自由了。等到这种自由次数积攒的多了,他们就慢慢长大了,解放了,即使冬天来了,也和他们全然无关系。

熟不知,当孩子们的殷切眼神,巴巴的望向父母,父母却根本不予理睬。当父母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冬天也是被烟斗爷爷从他们各自的父母手里带走的,对此,无人能解。

今年的雪来的稍晚了几天,雪花亦是比往年小了许多。山上的积雪不如往年厚重,但是满山乱窜的兔子倒是多了不少。所以,今年第一次出行,收获颇丰。

当烟斗爷爷带着孩子们,不断的收取本次的战利品,孩子们的惊叫声,欢呼声也越发的多了起来。小孩子便是如此,爱很自由皆由心,前一秒还恨不得与烟斗爷爷决裂,埋怨这冰雪世界毫无温暖,下一秒就拎着兔子对烟斗爷爷膜拜的五体投地。

“孩子们,背好各自的战利品,捆紧绳锁,我们下山回家咯,烤火炉咯!”

烟斗爷爷在打扫完战场后,深深嘬了几口烟斗,过足了烟瘾,慢慢悠悠的拉着嗓子,终于对孩子们下发了这样的指令。完事又转过头,对哑巴说到:

“一会儿,给孩子们一人灌一口烈酒,暖暖身子,提提神,争取一趟走回家。”

哑巴啊呜啊呜,比比划划了半天,似乎对烟斗爷爷的命令有些不太满意。

烟斗爷爷对哑巴的反应并没有表现出任何预料之外的神色,却也没有多少耐心解释。一边帮孩子们打着身捆着绳索,一年对着哑巴说道:“这个地方,已经连续好多年,没有下过暴风雪了,甚至越发连年不痛不痒,谁也拿不准儿是何等原由。尤其今年,雪花小的可怜,有悖常理。真怕着贼老天,把攒了好些年的雪,一挥手全砸在今年,再给你这个倒霉疙瘩遇上,你那不中用的嘴巴,以后估计连声儿都发不出了。”

哑巴听完全身一个激灵,跟着啊呜啊呜了几声,可是脚下一点儿没放松,明显的加快了速度。

是人,对于死亡或多或少都有惧意,哑巴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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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沿着上山的原路返回,平平安安到了村子。

村民们欢天喜地出来迎接吆喝满载而归的众人,小家伙们更是成就感十足,跟着大伙儿开始分配这次的收获,哑巴在一旁继续啊呜啊呜,蹦前跳后,指挥着分配现场,好不快哉。

烟斗爷爷又拎着他的大烟斗,嘬了起来,烟叶子燃烧后发出的刺啦刺啦声音跟寒冷的空气混在一起,被吸进去,吐出来,甚是惬意。烟斗爷爷脚上的那双穿了许久的老牛皮靴子表明早已经磨的光滑坚硬,走路左右脚碰到一起,都能听见邦邦声。

踢人很疼,走路很响,外貌黝黑的老牛皮靴就这么被烟斗爷爷从脚上拔了下来,随手仍在一旁。烟斗爷爷的脚上挂着的那双肥大的老棉布袜子,正在不断的冒着热气儿,很是有味道。

这样不讲究的一面,村民们早已司空见惯,更是视而不见。在分配完后,准备各自回家之际。烟斗爷爷放下烟斗,清了清嗓子,对在场所有人说道:“今年的冬天,总是让我心神不宁,总感觉有事要发生,不知道准不准,但还是希望所有人能当回事,希望我们都熬过这个冬天。没什么事,就赶紧回家吧。”

一连对着村民们说了两个希望之后,没等村民们言语,烟斗爷爷就已经穿好了靴子,背着手向自己小院子走去。

心神不宁是对的,暴雪将至。

呼啸的北风,间带着多年罕见的暴雪席卷了北村。

在烟斗爷爷对村民说完那两个希望后的第三天。

村头爱养鸽子的杜老卜与他心爱的鸽子,死在了村头,风雪来的第一天夜晚。暴风干净利落的吹塌了杜老卜的鸽舍。一心挂念着鸽子,跑去加固鸽舍的时候,被一根悬梁落下来砸断了的脊椎骨。没有当场断气的杜老卜,吭哧着用仅有的力气,抓起落在手旁同样被砸伤的鸽子,狠狠的出了几口气之后身体再也没了蠕动。次日晌午,被村民发现的时候,已经冻成了一块梆硬的人形石头。没有子嗣,往日陪伴他的只有他的鸽子,最后也是鸽子陪他一起上路。

暴风雪还在继续肆虐,整个北村妇孺的哀嚎声被大风带出去好远之后,又吹进屋门。

人人都能感受的到,却听不真切。

气温降得太快,被积雪覆盖的木柴,一时半会儿是不会烧的旺盛的,只能不断烧出烟雾,散发刺鼻的烟味儿,却不能提高周遭的温度。就这样,前些天还在烟斗爷爷听故事听的入迷的小曹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母,冻死在自己面前。小曹儿被父母放在了大缸中,大缸里铺着厚厚的棉被,大缸外围着火炉。只要脑袋缩进去,就能躲着不被风吹到,只要紧紧地在这个避风雪的大缸里蜷缩着,就一定能撑到天亮;

小曹儿在这个风雪侵袭中,失去了自己父母,成了今年孩子堆儿里的第一个孤儿。小曹儿的父母,到死也没有看到小曹儿学会写自己的官名,曹正。爱哭的小曹儿,这次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现在无比想见到青枫哥哥,问问青枫哥哥,他该怎么办。以往遇到不会的事情,都要青枫哥哥帮他的,所以他觉得,只要青枫哥哥在,他就不会怕。

暴风雪整整肆虐了这个小村子半旬之久,也带走村子里半数以上的鲜活生命。

熬得过去,就能看见希望,熬不过去,只能留下悲恸。

好在,还有近半数村民们熬了下来。也挽救更多差点儿没能熬住的人,小曹儿就是那个差点儿没熬住的孩子,也是那个被挽救的幸运儿。

留下的人,无论如何悲痛,只能咬着牙齿,努力挣扎着,让生活继续下去。

在暴风雪离开后,还是烟斗爷爷站出来,带着村民们开始善后。一锄头锄头抛开冻的结实的地面。从村头手里还抓着鸽子的杜老卜,到小曹儿的父母,再到上了年纪没抗住的老骨头。依次埋在了山脚的另一边,为他们埋上了最后一拨冻硬又被篝火化开的黄土。

小曹儿跟着他的青枫哥哥回了家,每天饿了就吃,困了就睡觉,以前爱哭爱问,现在变得相对沉默。在他的世界里,清楚的知道自己没了父母,所以他觉得自己不能再随便哭了,因为哭声再也换不来父母做的好吃的,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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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枫哥哥,我们还要去山上抓兔子吗?能不能不去了呀?上次抓完兔子就下大雪了,我就没有父母了。所以这次能不能求求烟斗爷爷不去山上抓兔子。”

“青枫哥哥,我最近睡着,老是梦见自己又被塞进裹着棉被的大缸里了,我很害怕,所以我就尿在床上了。”

小曹儿就这么牢牢的抓住了他的青枫哥哥,抓住了他们这一代人孩子王。他的青枫哥哥,也攥紧了小曹儿,带着他,一头闯进了棋盘中,先手被人做局,往后的一步又一步,落子当慎之又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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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已经离开好一阵子,积雪依旧厚厚的压在北村的各个角落里。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让村子里阳光变成摆设。

烟斗爷爷依旧穿着他的老牛皮靴子,嘬着烟斗。他在想着何时再带孩子们去一趟山上。哑巴一直啊呜啊呜着,似乎不赞成短期内再带孩子们上山。

“还是要带他们上去。既然不远的将来,他们这群孩子都要背负选择,现在就应该带他们多去几次,哪怕多一次也好!虽说现在是青枫这孩子当了孩子王,聚拢着他们,可是往后,在抉择时候,这些孩子不一定会全选青枫吧!所以,现在多带他们出去一次,让青枫多照顾他们一次,总是能往后埋一份情,即便不能生根,也可以念念旧情。”一向沉默的烟斗爷爷在不停的自言自语,神神叨叨着,一旁的哑巴却是出奇的安静了下来。

“这场雪是来的有些快了。压的太重,就看他们个个的造化了。费尽这么多力气,熬着时日为此缝缝补补,不就是希望最后,他们能在自己要走的那段路上,走的端正、走的自然,他们走过的路就是留给后人的道么?”

神神叨叨的烟斗爷爷说完之后,又拎起了烟斗,点着烟叶之前,对着周围厚厚的积雪看了好久,看的哑巴直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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