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佳坐在副驾驶,把安全带系上。

她这辈子都想不到,会有人会当着她的面,指着‘陆端存’三个字说,“你爹真是个大沙雕。”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陆佳越想越气,“你爹才是沙雕!”

孟时把车启动,深有同感的点头,对她比了一个大拇指,“他确实是个沙雕!巨特么傻的那种沙雕。”

一般在家里,孟时和老妈都默认老爹孟愈远已经嗝屁了,说他是个沙雕都是轻的了。

陆佳自然不知道孟时的家庭状况。

她看着竖着大拇指一脸认同的孟时,半天憋出一句,“你才是沙雕吧。”

孟时琢磨了一下,感觉自己确实有点沙雕,于是点头,“没毛病。”

这算是吵架吵赢了?

我吵赢了孟时?

可为毛这么索然无味?

“我…”陆佳卡壳了。

从青水去夭山的一路上,她看孟时的眼神都怪怪的。

这货突然这么好说话,怕不是思想出了问题?

吃过饭。

陆佳从新架设的楼梯,爬上了老宅的露台。

她走的时候,这里还没有完全完工,再来的时候,已经重新装修过一遍了。

老宅屋顶的露台,在孟时反映了蚊子和下雨问题之后。

陈竹峰抽空过来搭了一个架子,除了对着竹林的正面之外,顶部和四周都加装了钢化玻璃。

这样既可以防雨,晚上孟时想在屋顶待着,还可以把正面的蚊帐放下来。

这么改过之后,下面的杂物间彻底变成了承重结构,楼梯也改到了外面。

蚊虫和下雨的问题是解决了,就是画风随着正前方的白色蚊帐在风中摆动,变的有点轻纱幔帐娘兮兮的感觉。

露台上有一张躺椅,一张小桌子,还有一个小板凳。

陆佳在小板凳上坐下来,透过竹林远眺落日余晖下的山峦。

刚刚还把天边烧的通红的火烧云,一顿饭的功夫就褪去了,只剩下悠悠一抹胭脂红,挂在天的尽头。

孟时,把碗收拾到用旧手机换的不锈钢脸盆里。

端到了老宅后面的水井边。

最近都是阿嫲做饭,他洗碗。

“我爱洗澡…不对…我爱洗碗,皮肤…不对…算了,嗷嗷~嗷嗷~”

孟时哼哼唧唧,试图改一个洗碗歌。

不过尝试了一下之后,感觉有点难,于是直接开始嗷嗷。

他这段时间想通一些事情,心情很不错。

陆佳低头看去,没忍住笑出了声。

孟时光着膀子。

但因为其他地方都被晒黑了,所以硬生生有一种还穿着白背心的感觉,看着莫名的喜感。

孟时知道她是在嘲笑自己的肤色,于是抬头骂了一句:“臭流氓。”

“阁下的胸大肌为何如此浮夸。”陆佳理直气壮。

孟时虽然比在四九城的时候,壮了一点,但也没有壮多少,就是胳膊、脖子、脸,晒黑了,对比之下,他胸前看起来白花花的。

孟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抬头骂道:“你馋我的身子!你下贱!”

陆佳一栽歪,差点没从露台上掉下去。

她翻着白眼,吐槽:“就我们说的这几句话,能比你那九十分钟的流夏,播放量高几十倍。”

孟时懒得搭理她,把碗漂洗干净,再用抹布擦干放到一边。

又从井里提了一桶水上来,冲了冲脚,这才端着不锈钢脸盆回屋里。

等他再出来的时候,已经套了一件纯黑色的T恤,嘴里叼着烟,手里还抱着一个不大的西瓜。

孟时把西瓜放在桶里,然后吊到了井里。

因为有自来水,这口井已经没人吃水了,但依旧冬暖夏凉。

而且用井水浸透的西瓜,感觉比冰箱里拿出来的还好吃。

“就你洗个碗,在井里泡个西瓜,播放量都能比流夏高。”

陆佳似乎对孟时最近不干正事,感到很不满。

她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子,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弄的孟时以为她是自己老婆,自己是她不争气的丈夫。

不过她说的确实没什么毛病,自己好像就没正经弄过一个短视频。

就连萧觉这货,在“猛男新宝岛”火了之后,粉丝数量都超过他了。

孟时挠了挠头,把烟点了,靠在一棵高大的毛竹上面,看着陆佳。

然后又把烟踩灭了,从楼梯爬上去,盘腿在她旁边坐下来,继续看着她。

夕阳给孟时脸上染了一层暖色。

从四九城回来就没有剪的头发,耷拉下来,让他看着比圆寸的时候,柔和了许多。

陆佳把小板凳往边上移开一点,鼓着脸,皱眉,努力让自己显得凶狠一点:“看我干嘛!我是不会帮你转发流夏的!这种视频就不该出现在哔站!”

孟时把目光移开,看着天边逐渐消失的一抹红色,说道:“姑娘,你好像对流夏意见很大啊。”

陆佳沉默了一会,“我感觉你对UP一点不看重,你做的那些BGM明明很好用,但自己却……”

孟时躺下来看着天,“却怎么了。”

陆佳看孟时,“萧觉的一个月粉丝破十万了,而他的拍的素材都是你给的,我感觉你明明知道什么东西能火,但……”

“故意不弄是吧。”孟时把话头接过来,又把视线移到陆佳脸上,咧嘴笑到:“没想到最了解我的人是你,上辈子你爷爷死乞白赖的要把你……”

“爬!”陆佳看孟时又要胡说八道,于是狠狠的给了他两脚。

看他老实了,问道:“流夏里最后一句旁白,‘哪怕再活一次,就算忘记很多,但并不该看着,也不需要记录,应该参与其中,应该真正的活着’什么意思啊?”

“再活一次听不懂吗?我不是说了吗,上辈子你爷…好,好,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嘛。”

孟时示意她把脚放下,这年头说两句真话反而没人信了,真是寂寞如雪啊。

他坐起来,把笔记本打开,笑到:“我这里有好康的,康完你就什么都懂了。”

陆佳感觉这货笑的有点渗人,而且说的话有股子怪味。

但终究还是没忍住好奇,凑了过去。

孟时把一段没有剪到流夏里的视频,播放给陆佳看。

视频的开始是几个孩子奔跑的画面。

随着画面拉进,看过《流夏》的陆佳认出了,这是刘夏、刘浩、孟取余,还有其他几个孩子。

刘夏用牙齿咬断西瓜的藤,带到池塘边。

他们一人摘了一片荷叶戴在头上。

刘夏砸开西瓜,几个孩子笑闹着,拿着西瓜啃。

空旷的田野里,到处都是撒野的地方。

刘浩带着孟取余偷别人地里的红薯。

偷到红薯之后。

他们又跟着刘夏,去别人放养鸭子的地方,摸鸭蛋。

他们在桥下用石头摆一个灶台,又用铁丝编了一个网,把网架在石头堆的灶台上。

跑到竹林里收集竹子褪下来的壳。

用竹壳烤出来的红薯和鸭蛋,看着都馋人。

在这炎炎的夏日里。

几个人一起在小溪里摸鱼,用弹弓打玻璃瓶子。

他们笑着闹着,虽然没有什么新式的玩具,但整个大自然,都是他们的游乐场。

陆佳看着,嘴角不由露出了微笑。

她虽然没有经历过这种生活,但感觉很简单很美好。

但就在她微笑的时候。

轻松的音乐缓慢下来。

随着音乐的变化,这种简单的美好,迅速的开始消退。

视频是孟时剪辑过的。

这里配乐从“菊次郎的夏天”转换到了,楼三一贯风格的“重逢李姜山”。

视频在继续。

刘浩住在县城的姑姑,给刘浩买了一套铠甲勇士玩具。

刘夏很想要,刘浩让他用弹弓换一个炎龙铠甲,他又不舍得。

于是刘夏趁着奶奶午睡,偷了她的钱。

刘夏紧紧把钱捏在手里。

天很热,连蝉鸣都透着一股有气无力。

他一个人沿着马路边,往步行要几十分钟的青水镇走。

看着这个画面,陆佳在心里乞求刘夏回头。

就在下一刻,刘夏脚步停住。

他回头了。

但没等陆佳高兴。

刘夏开口说到:“你不要告诉别人。”

陆佳刹那间有些恍惚,哪里有人?

这时,孟时的声音传了出来。

“好。”

随着这一个“好”落下,陆佳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时,她才猛然意识到,这个视频和流夏一样,都是孟时的主观视角——她看的是孟时拍出来的。

所以,无论是吃西瓜,带荷叶帽,还是烤红薯玩弹弓,乃至于刘夏偷奶奶的钱。

无论欢快轻松,还是刘夏犯错,孟时一直都在,但他只是看着,就只是看着。

“你……”

陆佳很想骂孟时,他就算不参与刘夏他们的玩闹,也应该阻止刘夏偷钱!

但话到嘴边,又停住了。

“哪怕再活一次,就算忘记很多,但并不该看着,也不需要记录,应该参与其中,应该真正的活着。”

这就是“但并不该看着”?

孟时又点开了另一个视频。

视频里,刘夏和刘浩正和孟取余告别。

接孟取余的车子,转个弯开出了村口。

刘夏没有和孟取余说再见。

回去的路上,刘浩对他说,“你爸爸不会来接你的,我阿爷说他在外面不赚……”

刘夏没等他说完,就扑了过去,两个人扭打在了一起。

陆佳把视频暂停,瞪着跟条死鱼一样躺着的孟时。

她的意思很明显——你还是在看着!你还是在拍摄,在记录!

孟时人躺着没动,伸手敲了一下笔记本的空格。

视频里,刘浩头上的血流下来。

孟时一直拿着的相机,被丢掉了。

陆佳的视角随着相机落地。

剧烈的摇晃过后,她从一个仰视的角度,第一次看到孟时出现在镜头里。

他紧紧的捂住了刘浩的头。

陆佳就以这么一个古怪变扭的角度,看着孟时带着两个孩子走出镜头。

相机被丢在了原地,孟时连回头看一眼都没有。

镜头长久的定格,直到两分钟之后,一个陌生人出现在镜头里,他弯腰把相机举了起来。

这个人拿着相机开始奔跑,镜头一直对着地面。

陆佳视角随着镜头颠簸着,不知道相机会被带到哪里。

“你东西掉了。”

随着这句话,镜头停了下来。

陆佳看到——孟时蹲着,一手捂着刘浩的头,另一只手把刘夏拉过来,孟时开口说了什么,然后三个人的头碰在了一起。

看到这一幕,陆佳看向孟时的目光柔和了一些。

她联想到了流夏里面,刘夏的成长。

还有旁白里,孟时说:

“夏天在流逝,但不是消逝,它流过,然后留在记忆里。”

“我相信,即便没有这个视频,许多年后,刘夏依旧会记得这个夏天。”

“夭山,承载了我们的童年。”

“哪怕再活一次,就算忘记很多,但并不该看着,也不需要记录,应该参与其中,应该真正的活着。”

从京城回归夭山,从执意北漂回归家庭,这算是再活一次吧。

他不再看着,不再记录,而是参与其中。

陆佳踢了踢孟时,“唉,你现在是真正活着吗?”

孟时坐起来,对她张开双臂。

陆佳看着他,也张开了双臂。

两人拥抱了一下。

陆佳感觉孟时身上热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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