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一位白发苍苍的妇女站在那里。她愣愣的看着我,屋里又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秀英,是谁啊?”

接着,一个头发半百的男人走过来。他看着我,也愣在那里。

看着他们两人,一个头发全白,一个头发半百,我突然间鼻子一酸,仿佛是为了发泄心里的委屈,又仿佛是懊悔自己的冲动,就那样突然的哭了出来。

“妈!爸!”

妈妈的头发白的太多,已经难以找到几根黑发。她在我哭出来的时候,也痛哭出声,立刻伸手抱住我:“天阳,我的天阳……”

我感受着她身体的瘦弱,也感受到她身体的温暖,这是母亲的怀抱。

三年,在这一刻却像过去了三生。我从没想过,被母亲抱住的感觉会那样好,仿佛一切委屈,一切痛苦,都会消失不见。

父亲在我们的哭声中走过来,我泪眼朦胧抬头看他,却见这位在我印象中一向刚强坚定的男人,也红了眼眶。他强忍着,深吸着空气,但还是没能控制住眼泪滴落。

那双大手,像是怕碰痛我一般,轻轻的搭在我的双肩上。他微微用了一点力气,像在感受我是否真实的存在。然后,我才听见他说:“挺好的……挺好的……”

我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哭的昏天暗地。我们三人相拥着,在房门处抱头痛哭了许久,然后父亲第一个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他返身进屋,拿出几条手帕,先是把哭到浑身无力的母亲抱在怀里,轻轻替她擦去眼泪,然后又将手帕递给我,说:“先进来吧,总在外面哭,看了让人笑话。”

母亲哭着捶打他的胸口,说:“儿子回来了,你还这样……”

父亲有些无奈,但他也知道,母亲喜极而泣,如今除了我,她谁也不在乎。我也知道,这里是摩天岭,是别人的地盘。总在这哭,确实会有人看笑话。

脑子里,不由自主响起徐二哥的那些话。我用力擦掉眼泪,像是要把这些话和徐二哥那张欠揍的笑脸从脑子里擦去。

我们三人走进屋子,父亲扶着母亲在床边坐下,然后抬头看我。他嘴唇微动,想说又不说。我看着他和母亲的白发,也是一样。

太多的话,不知从何说起。所以,在沉默一会后,我跪了下来,重重的冲他们磕了三个响头。

母亲像是很吃惊,一下从床上跳起来,过来把我扶起来。她拿着被眼泪沾湿的手帕拍打我膝盖上的灰,说:“这孩子,傻乎乎的,这是干什么。”

我看着她满头白发,红着眼眶说不出话来。母亲也知道我的念头,她抬手摸摸自己的头发,然后说:“白了就白了,现在的年轻人,好多还想染白头发呢,但也没我这好看。再说了,谁老了头发不白,傻孩子,别多想。”

我用力点点头,一手拉住她,将体内的木力渡过去。母亲能感受到身体发生的变化,她讶然的抬头看我,我一边维持木力的输送,一边说:“我跟着连道真也学会了不少本事,这些东西能让你们长寿。”

“我知道,这几年连道真也经常帮我们调理身体,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愿意帮忙把头发颜色弄回来。”母亲颇有怨言的说。

我微微一怔,这才知道,母亲早已接触过木力。我沉睡的几年里,连道真一直替我照顾他们,木力的输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木力能让人活的更长久,那是否能让人返老还童,白发转黑呢?这个我不太清楚,连道真也没说过,但我从母亲的话中却感觉到,木力应该是可以做到这件事的。

可是,连道真却不愿意那样做,为什么?

我只想了几秒钟,就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

连道真之所以不那样做,就是为了让我长个记性。他希望用父亲和母亲的变化来提醒我这个当儿子的,无论做什么,都要三思而后行,更要勤奋向上,积极的修行。因为我的身前有他,但我的身后,却有两位老人。

父母的白发,就是一面镜子,提醒我不要再重蹈覆辙。

连道真用心良苦,他不喜欢当面说这些教育人的大道理,更喜欢以实际行动来告诉别人,道理是个什么东西。

我很感激他,也很赞同他的做法。

母亲站在我旁边,紧紧抱住我的手臂,像是怕一撒手我就会消失不见。她小心翼翼的看着我的脸,问:“头疼不疼?”

我摇摇头,说:“不疼。”

母亲伸手轻轻摸了下,没感觉到伤痕,这才松口气,说:“这孩子,以后别犯傻。”

我叹口气,说:“这是我应该磕的。”

“什么应不应该,都是……”

母亲话还没说完,便被父亲打断:“儿子给当妈的磕几个头有什么,别那么护着他。”

母亲回头瞪眼,说:“他不是你儿子?磕坏了你赔啊?”

父亲张张嘴,但最终也没说出第二句话。母亲回过头来看我,说:“别听他瞎说,你爸就那脾气,明明关心你关心的要死,天天就在那装。几十岁的人了,装什么劲。”

父亲垂着脑袋,微微抬起眼皮,一声不吭。

我知道母亲的心情因为见到我,变得极好,心里的郁闷,自然也跟着散去不少,便说:“我知道你们俩对我好,爸说的对,当儿子的,磕几个头不算什么。”

“真是个傻孩子,都被你爸带傻了。”母亲故意装出不高兴的样子,但眼睛却笑成了弯月亮。我们又说了几句,母亲突然像响起了什么,立刻放开我的胳膊,转身就往外面走,说:“听说那些练武的打了只老虎,我去要点虎骨来给你熬汤补一补。”

我心中一暖,但又觉得悲戚。总觉得,母亲像是为了我去找摩天岭的人乞讨一般。

我知道,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心中有别扭。但居人篱下,也确实会让人有这样的念头。

不过,看着母亲兴冲冲的样子,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任由她去。

母亲离开,房间里只剩下我的父亲。

父亲坐在床上,我站在旁边,我们父子俩都沉默着不出声。

房间里的气氛有些沉闷,就像三年前我第一次离开家前,去学校与父亲谈论的那时候。

过了会,父亲终于开口说话:“你妈这些年很苦,因为你的事情,不知道哭了多少次。有时间的话,多陪陪她。”

我嗯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父亲像是也没想出第二个话题,我们俩又陷入了沉默。

又过了一会,我开口问:“你们在这住的还习惯吗?”

其实我是想问,有没有人欺负你们。但这话太直白,我问不出口。

父亲点点头,说:“现在世界那么乱,城市里乌烟瘴气,倒不如山上住着舒服。空气新鲜,这里的人也挺好相处的。”

虽然耳朵里听的是父亲的话,可脑子里,却不由自主想起刚苏醒的时候,阿三也像父亲这样说过。

山上住的很好……

或许,她说的是,摩天岭住的很好吧。

父亲见我有些走神,便问:“看你的样子,似乎有心事?”

我回过神来,哪好意思跟他说这些,连忙摇头说:“没什么事。”

“你……”父亲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你应该也知道,不是我和你妈亲生的。”

我一怔,立刻觉得,他可能会多想,便说:“虽然知道,但在我心里,你们永远都是我的父母,唯一的父母。”

父亲有些欣慰,但也有些怅然,他叹口气,说:“我们养你十八年,一直以为,事情就会这样平淡的继续下去。谁能想到,那么短的时间里,一切都变了。”

我安静的看着父亲,知道他还有别的话要说,果然,父亲很快又说:“从小到大,我对你的严厉要比你妈多很多,你有时候会不会恨我?”

我摇头,说:“不会。”

父亲笑了一声,说:“不要骗我了,你小学时的日记里,曾有几篇写过,希望世界上只有妈妈没有爸爸,因为妈妈会做好吃的小鸡,爸爸只会把你当小鸡打。”

我有些尴尬,不禁红了脸,说:“那都是小时候的胡乱言语……”

父亲笑着摇头,说:“虽说童言无忌,但也反应了孩子的心理。我当了那么多年的老师,带过无数的学生,还能不知道你们心里想的什么?想一想,那样的日子好似就在昨日一般。”

我沉默不语,也随着父亲的话,想起了小时候。那些过往,在我的记忆里和父亲完全相反。他觉得像昨天刚刚发生,可我却觉得,像上辈子的事情。

父亲见我又不吭了,便问:“听连道真说,你见过你二伯?”

我点点头,迟疑了下,然后说:“二伯……已经离开人世了。”

父亲怅然若失,长叹一声,说:“早在我看见他额头流着血来到我面前的时候便已知道了。”

我看着父亲,想告诉他,二伯那时候还没死,只是以特殊的方法魂魄离体而已。但是,这句话我憋住了,没有说出来。因为我觉得,父母只是普通人。那么,这些不普通的事情,还是不告诉他们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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